“贴到厂门口啦!”
“又往区医院去啦!”
“她们见墙就贴,报刊栏、大门、办公室门、柱子,甚至连大树树干都不放过,红红绿绿的纸张一贴,上面黑黑的毛笔字都是海涛他妈的罪状……”
清音笑笑,柳红梅不是要名声吗,现在她的名声在杏花胡同和工作单位都彻底臭了,而且以徐玉环的善妒和报复心,将来很多年里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柳红梅,但凡是涉及到升迁、谈对象的紧要关头,都会在恰当时机出来给她使坏。
可所有人都知道,这一次的柳红梅一点也不值得同情。
反正,给前男友织爱心毛衣的是她,给前男友写信嘘寒问暖忆往昔温暖岁月企图唤起旧情的人是她,半夜三更给前男友打电话的也是她,那么挨现女友打的,也应该是她。
而只有清音和顾安知道,柳红梅的“报应”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“希望……”顾安叹息一声,在睡着的小鱼额头上亲了一口。
希望什么,清音知道,但他们还是不得不这么做,为了顾大哥,他们必须做。
当天下午下班后,清音就带着一封信和几个作业本直奔刘家。
“建军哥也在?”一进门,清音的笑就没了,她没想到瞿建军居然也在。
大丫二丫都不怎么待见他的样子,要不是姥姥姥爷说的,他们连这个“爸爸”的面都不想见。
瞿建军冲着清音苦笑,起身告辞:“你们聊吧,我还有点事。”
等人一走,刘大婶就唉声叹气,刘大叔也沉默不语,自从分手后,瞿建军看孩子变得更勤快了,但老两口对他已经没了以前的态度。
现在还愿意让他来,单纯是看在他是大丫二丫爸爸的份上,可随着俩孩子跟他越来越生疏,这份血缘亲情不知道还能维系多久。
老两口唉声叹气出去,清音就把拿来的东西递给大丫,“大丫帮阿姨一个忙。”
这样那样,五分钟后,大丫兴奋得小脸通红,“好,我肯定模仿得一模一样。”
“不着急,慢慢来,学得不像的,就放灶膛里烧掉,别留下来,知道吗?”
“我知道,要保密!”
清音也知道,只要样本量足够,在大丫这样的小天才手里,想要模仿一个人的字迹一点也不难。而她已经把信件内容写好,里面会用到的每一个字,都有现成的样本模仿,她只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“复制”过去就行。
一开始顾安不同意这个计划,他想自己上手,不想把大丫牵扯进去,但清音阻止了。一是时间不允许,等他能模仿出精髓,可能柳红梅又找到新的倚仗翻身了。二是她会很小心,不会把大丫牵扯进去,她会模仿别人写字的事,目前只有她知道。
***
接下来几天,清音在上班之余没少吃到柳红梅的后续瓜。
因为这次事情闹得太大,从杏花胡同到区医院,再到书钢,不用半天几乎半个书城市都知道了,不用几天,全城皆知,甚至连顾妈妈的老家农村那边也听说了。
“她以前跟张医生杨护士的事就闹得怪难看……现在可好,听说整个区医院内科向上请愿,说要是不严惩她的话,大家就不上班了。”张姐说的应该不会有假。
“那个叫徐玉环的还找人天天去区医院闹,医院没办法给她下放到书城市最远的卫生院,你猜怎么着?”李姐不愧是包打听,清音在杏花胡同不知道的事,她都清楚。
“那个卫生院里好些人,都是以前她跟刘胖子联手下放下去的区医院同事,现在下去,那可真‘热闹’!”
“那她没想法子向那个啥副主任求助?就是她抢的那个……”
“嗐,求啥呀求,孙光辉现在还想跟她撇清关系呢,那个组织里头,他只是二把手,上头有防着他上位的一把手,下面还有想把他弄下去的三把手四把手,都这时候了他自保还来不及,有空管她?”
书钢仿佛世外桃源,但外头的事大家多少也知道点。清音静静地听着,跟顾安打探来的信息差不多。
正聊着,门口忽然进来一个年轻女人。
清音和张李等人对视一眼,好像都没见过,“同志有什么事吗?”
“我来找清大夫。”声音沙哑,嗓子底像有沙砾摩擦。
女人很漂亮,也非常气质,但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外的傲气。她的眼眸在四五个人身上扫过,因为她们都穿着白大褂。
“你好,我就是。”清音指指对面的凳子,“坐吧。”
几乎是同一时间,女人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块白色手帕,轻轻擦拭自己刚刚接触过门把手的手。
那是一双雪白修长的手,还涂着红色的指甲油,清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,指甲贴着肉际,涂不了甲油,因为常年快速书写,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变形,已经算不上很好看了。
“今天过来,是身体不舒服吗?”
女人再次毫不客气的打量清音,不答反问,“还记得石磊吗?”
原来她叫常巧音,是省城人,小学初中都是石磊的同班同学,本来年前同学们都在说石磊快不行了,顶多就是年后半个月的事,让大家有时间去看看他,就当见老同学最后一面。
“我当时在京市出差,没第一时间收到消息,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八,还以为只能去石磊的葬礼,谁知道……听说他居然好好的,不仅胸水消了,还能吃能喝,那天在路上遇到,我还以为自己撞鬼了。”
她笑笑,“后来聊起来才知道全靠你妙手回春,力挽狂澜。”
所以,是慕名而来,但清音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病人,可以肯定她的眼神和语气可没有任何赞赏,而更多的是怀疑。
不过,既是病人,还有挂号凭证,那就得一视同仁。清音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,“冒昧问一句,同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?”
因为她发现常巧音虽然声音沙哑,但说话发声部位和方式好像跟常人不太一样。
“我以前在省歌舞团,唱女高音。”
清音心说难怪,但有“以前”就说明现在不是做这个工作了。
“现在在京市设计院,是一名建筑设计师。”
“你的嗓音是……”
“我正是为此而来。”
原来,常巧音在几年前考入歌舞团后,曾代表石兰省到全国各地慰问演出,几年前甚至还有幸被选中代表龙国出国访问演出,足以说明她的天赋和才华有多高。
“可偏偏就是那年出国回来后,我这喉咙就留下个毛病,一到冬至时节就沙哑说不出话,嘴里也长了很多这个……”
说着,她张开嘴巴,露出牙龈和口腔内壁。
清音顿时差点被吓一跳,幸好控制住了,倒是她身后的秦解放“啊”了一声。
只见本应该是粉红色黏膜的地方,居然全是红通通的乳白色的溃疡面,红的还在流脓水,白的是即将流脓水。
关键是,还长满了整个口腔和牙龈!
清音见过的口腔溃疡不少,经常有老太太吃上火过来,她也不开什么药,维生素也很紧缺,只需要抓一把金银花给她们,回去泡水喝就行了,大部分都能痊愈。
常巧音合上嘴巴,掏出另一块手绢擦了擦嘴角,“这毛病也有好几年了,每到冬至那天必发,春天一到又稍微好点,现在已经不是最严重的时候了。”又用刚才那块手绢擦手。
两块手帕,分工明确,说明是个很有条理,也有一定程度洁癖的人。
“那时候为了职业生涯,着急恢复嗓音,也看过不少医生,京市海城的都看过,都说我是口腔溃疡。”
清音点点头,毋庸置疑,确实是口腔溃疡,而且是非常严重那种。
“外头医院的大夫都说这是缺乏维生素,我吃过不少,都没用,后来又说是免疫力低下,可检查了一圈,什么问题都没有,免疫功能是好的。”
清音有点头疼,那可就真不好办了,哪怕是几十年后,口腔溃疡最主要也就考虑这两方面,“除了口腔溃疡,有没有其它部位的溃疡,尤其是胃肠道溃疡?”
一般口腔溃疡还容易跟胃肠道溃疡一起出现,这是后世临床研究发现的规律,或许治好了胃肠道的溃疡,口腔的也就跟着好了。
常巧音摇头,“我也考虑这方面,可惜都没有。”
清音怕她分不清楚什么是胃肠道溃疡,又想细问,她却已经机关枪似的说出口:“消化道溃疡常见的疼痛、恶心、呕吐、嗳气、灼热和闷胀感我都没有。”
清音微微挑眉,看不出来她倒是懂得挺多。
起身,给她倒杯温开水,清音在诊室里走了几步,这是她的习惯,当思考病情的时候,趁机锻炼身体,不然老坐着游泳圈都要长出来了。
“对了,你家族里,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那边,或者你的兄弟姐妹,有没有这个病?”
“遗传方面我也考虑过,也没有。”
“那你在生这个病之前,喜不喜欢吃硬的食物?”
常巧音摇头,“我一直很爱惜自己的嗓子,凡是有可能伤到声带的食物都不吃,包括但不仅限于……”巴拉巴拉。
很好,清音第一次被病人很好的上了一门专业养生课,营养课。倒是秦解放挑了挑眉头,他跟着清姐这么长时间,见惯了啥都不懂一问三不知的病人,但像这种什么都懂的,倒是第一个。
用个不恰当的说法,他感觉这个女高音很不好“忽悠”。
那边,清音还在继续排查,“睡觉会不会磨牙?有没有箍过牙?”
摇头。
“思考的时候会不会无意识的咬嘴唇?”
摇头。
“有没有异食癖,尤其是坚硬的东西?”
都没有,那就排除创伤性的可能了,完全就是她自己身体内在原因造成的。
没有明显致病原因,清音只能把脉。可把了两分钟,也是典型的阴虚火旺脉象,跟她的口腔溃疡也很符合,没有异常之处。
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口腔溃疡,居然这么棘手。难怪不远千里“慕名”而来,肯定是西医看了没效才来找自己死马当活马医的。
“谢谢清大夫,你比我在外头看的那么多大夫问的都详细,很多他们没问到的你都考虑了,看来石磊说的没错,你真是一位好大夫,我找你找对了。”
清音:“……”
大姐,你这哪是夸我,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!
又喝了一杯水,眼看到下班时间了,清音肚子饿得咕咕叫,正想说要不先去吃饭,也给点时间捋一捋思路,却忽然想起个事,“对了,你经常出去演出是不是压力很大,精神容易紧张?”
她想起来,上辈子她有段时间就是口腔溃疡总不好,那时正巧赶上考副高,医馆事情又多。为此她还专门查过资料,按照西医的说法,这个病有精神因素,烦躁、焦虑和紧张很容易诱发,所以青年女性的发病率是所有人群中最高的。
“我咨询过国外专家,外国有科研证明情绪也会影响这个疾病,但我自己观察,休息在家的时候也会发,甚至发的更严重,只要到了冬至那天,无论我在哪里,在做什么,心情怎么样,它都会准时找上门来。”常巧音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,一句话堵死了清音的分析。
清音:“……”这么懂的病人,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看。
她也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困惑说了,“你的情况我暂时没头绪,需要回去好好思考一下。”
常巧音点点头,起身离开,“我明天再来。”
虽然知道她这是客气话,应该不会再来了,但终究是继福宝之后的又一个疑难病例,清音自然不会就这么过去,下班路上她都在思考,会不会还有其它可能?会不会遗漏了什么细节?会不会常巧音对自己有所隐瞒?
甚至,她觉得最后一个可能性不小。
走到家门口,顾妈妈在厨房做饭,锅里炝炒着什么,小鱼儿正在小车车上睡觉,侧躺着,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压得都变形了,头发丝里冒着晶莹剔透的汗珠子。
顾安在旁边拿着本书看,清音一看居然是学俄文的,“打算自学外语?”
“嗯。”顾安见老太太没往这边看,立马小声说:“大丫模仿的举报信我已经从卫生院发出,分别送到你说的几个地方,孙光辉很快就会自顾不暇。”
不仅要他自顾不暇,还要让他和柳红梅最后一点“情义”也破灭!
小鱼儿热得翻个身,顾安赶紧把书一扔,一把将孩子抱出来,小心翼翼放回炕上,拧一块热毛巾给她擦身上的汗,擦到咯吱窝,她自个儿“咯吱咯吱”笑起来,“叭叭——啊啊——”
男人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,“你叫我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