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时臣兄,你们来得真早呀。”正声领着众人依次进的门来,任凭谢时臣有那百般本领,没有人和他附和,这一个人的舞台也是决计热闹不起来的。而清渺又一副不愠不火,拒人以外的模样,他又怕自己一不留神哪点没注意得罪于她,处处赔着小心。还不能让场面冷淡下来,得时不时的说些什么,活跃一下气氛,真是有种如履薄冰的感慨呀。
看到正声走进来,他心中顿时放下一副重担,用手帕往额头上一擦,喔,这一会的工夫竟冒出一头的汗水来。虽然心底对正声他们是感激倍致,但口上还是不依不饶的说道:“我们早到?正声兄你也好意思说,说好是酉时到,这都快到酉时四刻了你们才来,可让我们在这一阵好等呀。”
正声先不答话,也不等他来请,老实不客气的率先入坐,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就干了个一滴不剩,先赞了句‘嗯,好酒’,才将注意力复又转向他们,一脸无辜的说道:“这你们可不能怨我,都要怪文定这小子磨磨蹭蹭的,我可是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,可他硬是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。”
“实在是抱歉,那个铺子里还有些事没忙完,所以耽搁了一会,让诸位久侯了,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。”文定赶紧上去先赔个罪,众人哪会真的去怪他,雨烟就立即为护着他说道:“哪里,柳相公不必在意,我们也只是先来一步,没谢公子说的那样。”说着还埋怨的望了谢时臣一眼。
人家主人都不介意,谢时臣惟有一笑置之,对文定说道:“文定,你这身后的二人,是不是也为我们引荐,引荐。”文定指着道定介绍道:“这是我的四弟柳道定,道定这谢兄台你是见过的了,这是雨烟姐姐,这是清渺姐姐,这是紫鹃姐姐。”
谢时臣虽事先知道了道定,却未曾与她们讲明,想留给她们一份惊喜。道定拜见道:“三位姐姐好,三位姐姐真是楚楚动人,让道定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。”他小小的人,却是一副大人般的口气,引的三女子一阵娇笑。
知道了他的身份后,雨烟显得格外高兴,忙起身轻轻的拉着他的衣袖转了两圈,掩着嘴笑道:“兄弟俩还真有些象,你们看这道定弟弟,就象是小一号的文定了。道定,你几时来的呀,也未曾听你哥提起过。”
雨烟玉洁冰清的模样与气质,还有对自己表现出的亲昵态度,一下子让柳道定倍感亲切,就如同是春风拂面一般,浑身透着舒服,让他不自觉的就仰望着亲和的她,顺从的回答道:“原本家里是打算让我到庙山去寻我哥的,正好今早在渡头碰上了,也就一同过来了。”
雨烟释怀的笑了笑,那明媚的笑容让雅间里的众人,不由己的将目光全然投入在其身上,而她的一双俏丽的眼睛则径直望向文定,说道:“我说呢没,文定还会将自己的弟弟藏起来,不让我们知道。”当着众人之面,文定也只能是傻笑两声搪塞过去。
看着他的呆样,雨烟白玉般的脸上也是露出笑靥来,又转向道定说道:“那这次道定弟弟来,可要多玩些时日,要是你哥没时间陪你,姐姐和紫鹃姐姐陪你怎么样?”有二个美人姐姐带着自己出去玩,道定自然高兴的很,答道:“那最好了,我哥在我面前一天到晚板着脸,象是差他很多钱似的,我才不和他出去呢,我就和姐姐去玩。”
顺着他的话,众人皆望向文定,他平常确实老是一副面孔,都没什么太大的波动。经他弟弟贴切的形容,众人都有些忍俊不已,正声也很有同感的说道:“还有,还有不论做什么事,都必要深思熟虑过才干做,急的我有时就想上去捏他几把。”
文定被他们说的不好意思,惟有拉着小弟说道:“你忘记,来这边是做事的了,成天就想着玩,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再去读书呀。”道定这才想起来,自己出来是做事的,一听要送自己回去读书,忙吓的将头缩了回去,吐了吐舌头,对雨烟说道:“哟,对了,姐姐,我还要学着做事,只有等以后再找你玩。”
眼前这道定还是一副小孩模样,谢时臣不禁奇怪的问道:“文定,你弟弟还如此的年幼,怎么就要出来做事了。”文定叹了口气,无奈的说道:“咳,本来让他在家好好读书,指望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的,可是这小子就是读不进去。家里拿他也没有办法,也不能任由他象个野孩子般成天玩耍,就只好让他早点出来学些本事了,我正在发愁他能学点什么呢?”
“放心吧,文定。道定的事我不是说包在我身上吗,就这一个下午我就已经给他找好了,是吧小颜。”众人顺着正声的目光都望向燕颜,自打她进来后那雨烟,清渺与紫鹃就认出了她。常言道是不打不相识,何况她们都打了两次了,还有什么是认不出来的。不过对她的印象,都不怎么好,只是看着她是文定与正声带来的,也不便叨问太多。
同样觉得眼熟的还有谢时臣,不过时间太短记不大清楚了,模糊中隐约有些,但想要娓娓到来,却又说不出。
感觉到众人的眼光都望着自己,燕颜也不好保持沉静,生涩的说道:“要是道定不嫌弃的话,明日就可随正声哥哥去我爹的码头找我,在那里到是有许多的工作。”
道定想不到到这的第一日,就找到了工作,那还会有什么嫌弃,连忙点头说道:“我去,我去,码头那人来人往的多好玩呀,谢谢燕颜姐姐,谢谢正声哥。”
顾正声这次感觉是长足了面子,赞许的给了燕颜一个眼神,后又对道定说道:“没什么关系,不就是一个工作吗,那在你正声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。”外面的酒菜也上上来了,谢时臣这个名义上做东的主人,催促着众人入席。
一开始大家还都是以文定晋升为焦点,推杯劝盏的喝的很是愉快。恭喜,祝福的话毫不吝啬的涌向文定。
后来燕颜通过静心观察,也觉得眼前的几位女子,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些青楼女子一样不堪。不但是才貌出众,更有一身豪气流露其间,特别是在知道她们不会对她的正声产生什么兴趣后,心有愧疚的为前两次的误会,向雨烟她们道歉。都是女孩子家,又是练武之人,只要不是争自己的男人,哪有那么大的仇怨,反而还有些相互欣赏。
本来燕颜与那三位女子之间还隔着顾正声,聊的起劲便将坐在正声身旁的正声,踹到文定他们那一边。
雨烟她们三人在听闻燕颜,是顾正声从小定下的未婚妻,又追寻了他好多年的经历后,她们反而有些感同身受的站在她这边,一下子一改前两次的刀光剑影,而是掉转枪头一致指责顾正声风流成性,有了未婚妻还涉足风月场所。
不过前提是好在文定,未将他在燕府的经历说出来,不然眼前的闺中姐妹,窃窃私语的画面又要变成你死我活的场景了。
几个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,适才燕颜还与她们水火不溶,现在却有聊不尽的话题。他们这几个男人反倒成了多余的了。
三人结伴去茅房的路上,原本打算借此机会多亲近清渺的谢时臣,心有不甘的对他们说道:“她们这都是怎么了,一会工夫就亲密成这副模样。”
相对于他们的被冷落,正声更是时不时还要遭俩从那边瞟过来的白眼,他唉声叹气的低声说道:“以我以往对女人的经验,她们都是不大理性的人群,此刻是风平浪静的,下一刻就可能是惊涛骇浪,你们最好不要用常识去判断她们。”
文定还好,谢时臣却一脸的愁眉不展,说道:“要是能有风浪我或许还会满足些,可是你们看看不管我如何的表现,如何的折腾,那清渺姑娘就是丝毫不为所动,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,哎。”
相对于清渺,这种压根对你就不理睬的姑娘。正声也是曾经深受其祸,他拍了拍时臣的肩膀道:“谢兄,喜欢上这种极品的姑娘,我也只能是劝你自求多福了。”二人不约而同的羡慕文定,说他福气最好。
文定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:“你们俩说话,怎么又扯上我了。”正声道:“我们这三人中自然是数你福气最好,你看那雨烟不但是脾气好,人品好,对你更是无微不至呀。一听道定是你弟弟,赶紧着殷勤招呼,这份温欣真是让人眼红呀。”
对于雨烟文定也真是没什么好说的,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多的亏欠她,只能以后的日子再慢慢的来偿还。
三人返回雅间的时候,四个女子都已是亲密无间了,还在相互赞扬,燕颜对雨烟说道:“雨烟姐姐,你那身功夫真是让小妹佩服,你都是怎么练的呀?”雨烟也是不吝其词的夸道:“哪里呀,妹妹的功夫也很好呀,还有那天与你一同去的掩面女子,她是谁呀?真是不得了,说出来不怕你们笑,那天要不是时间仓促,中途停下来了,我是必输无疑呀。”
听闻别人夸自己的姐姐燕颜是满心的欢喜,道:“那天同去的正是家姐,后来她也与我说姐姐的身法轻巧,招式优美而又实用确实,让她也大开了眼界。”相互间彼此吹嘘起来,道定坐在一旁也不言语,埋头与桌子上那些美食苦苦作战,时而雨烟她们还直往他碗里夹。
这时门外送上最后一道菜,只听小二唱道“蒜泥白肉”,雨烟转过身来轻声为道定,介绍道:“等下你试试这道菜,可好吃了。”燕颜欣喜的说道:“我也喜欢这道菜味道爽口、肥而不腻,拌饭下酒是最好了。”道定听着口水都差点要留下来了。
门帘被掀起,可小二站在一旁却不进来,只见一厨子般装束的人捧着菜盘进来了。将菜端上了桌子,道:“‘蒜泥白肉’各位客官请慢慢品尝。”
认出他的人可吃惊不小,竟是这‘醉仙楼’的大厨师纪浮云。那天在厨艺比试的时候,正声他们见过他,当着燕行舟等那么多大老板的面,他也只是在最后才上来露了露脸,即使如此走的时候还没给那些老板打招呼,今日一道菜竟亲自送上来,到让他们吃了一惊。
燕颜是这里的常客,见他的次数也只是比其他人多个一两次,她试探性的问道:“纪师傅,是冯叔叔让你上来的吗?”
虽然对她的父亲那些人,纪浮云都是置若罔闻,但这么小姑娘的问话,他却不好意思视若无睹,答道:“掌柜的事我不管,我上来只是因为这位小兄弟。”目光直指柳文定,文定心想自己加这次见他,不过也就是第二次,这纪浮云有什么事还要找自己的呢。有些糊涂的问道:“纪师傅,找在下是所为何事?”
“当日这位客官,一语便点名纪某最后上的那道菜叫‘麻婆豆腐’,不知这位客官是从何处得知的此道菜名?”原来他如此慎重其事的上来,就是为了这件事,一干人不免为这位大厨师怪异的性情而惊讶。
“麻婆豆腐,哥,他说的‘麻婆豆腐’是不是,就是娘经常做给我们吃的‘麻婆豆腐’呀?”文定还没来得及回答,道定已经道出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隐情。
纪浮云索性直接去问道定,道:“小弟弟,你娘怎么会做这道菜的,告诉叔叔,你娘的姓氏是什么呀?”道定答道:“我娘是姓李呀。”
“姓李,姓李,那会是谁呀?”道定的回答让纪浮云更摸不出头绪来,文定心想瞧他的职业,以及奇怪的举动只怕搞不好还是叔伯辈,忙离座对他恭敬的说道:“纪师傅,晚辈猜得出您的这道‘麻婆豆腐’实在是因为,家中老母先前时有作过。您也无须奇怪我娘的姓氏,因为她也是近些年经由我父亲传授的。”
“那你父亲的姓氏是姓任,还是姓柳呀?”纪师傅激动的抓住文定的双臂,文定回答道:“晚辈柳文定,这是我四弟。”纪浮云急忙问道:“那柳世荣是你们什么人?”
“那正是家父名讳,还请问长者如何称呼?”文定顺手将还呆在桌子上的弟弟给拉下来,纪浮云看着这兄弟俩还真与故人有些相似,道定还小还不怎么显得出来,可文定活脱脱就是当年那故人,与自己同灶而食时的那般模样。
纪浮云有些感怀的说道:“文定小时候你娘还带你来过汉口,师叔我还抱过你的,想不到,这些年不见你们一个个都长的这么大了。”又望向小道定道:“你即是老四,就该是叫作柳道定了。”道定未曾自报名号,他就给猜出来了,道定有些不解的问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‘文以载道’当年你们家老大还不到十岁,又有了你。柳师兄为了你们这几个名字,当时还免费给一位文人做了几个拿手的好菜,后来那文人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也在场呀。”纪浮云的话一下子让大家吃惊不小,‘师兄’,怎么说来那文定的父亲也是有些来历的,不是简单的庄稼汉了。
文定则忙拉着弟弟拜见道:“师叔在上,请受小侄一拜。”纪浮云欣然承受,将他们二人扶起来,左看看,右看看不免羡慕的说道:“嗯,师兄到是真的有福气呀。对了文定,你怎么会在当铺里干活了呢?我记得你父亲还在汉口的时候,家里不是来信说你在家里读书,十一岁上便考中了秀才,师兄为此还乐和了好些日子,我们都说你将来一定是要金榜提名的,怎么现在成了买卖人了?”
被说起往事,文定有种晃如隔世的感触,闪烁其词的说道:“后来有些变故,就没在继续学业了。不过好在的是我三弟柳载定,如今也有了秀才的功名,再有个几年也可以参加乡试了。”
纪浮云有些懊悔的说道:“说起来这都要怪我那师兄,脾气比谁都倔,出了事也不许别人帮他,自己闷不做声的就回去了。我也是后来才知道,不然也不会耽误了你那大好的前程,他的手现在好些了没有?”
“多谢师叔关心,经过这几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。”纪浮云稍稍的宽了一下心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的太多,抚摸了道定的额头,说道:“要是有空,来找师叔玩。”说着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就转身出去了。
一屋子人听的似懂非懂,纪浮云走后他们丝毫不肯放过文定,非要他将这个师叔的来历解说一遍。文定无奈只好说道:“我叔父,早些年曾来汉口讨生活,学的也就是厨师这门手艺,这位纪师叔想来该是他老人家同门学手艺的师兄弟吧。”
正声又问道:“后来呢?又出了什么事,怎么又回去了,你这小子,怎么从来也不曾听你提起过,上次你道出那道菜名,我就觉得希奇。”
文定有些委屈的答道:“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们,我也是很少听叔父提起他以前的事,只是那年他回来了后,手上还留下点伤,就再也没出去了。”道定也奇怪的说道:“哥,你还知道这么些事呀,我连叔父会做菜都不晓得,家里一般都是娘做的饭。”
虽然文定说的时候是轻描淡写,但众人还是能体会出里面的辛酸。原本是乡间的小神童,却不得不为家里突至的噩耗,放弃自己的前程,踏上养家糊口的谋生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