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案几那盘未下完的棋上,看着那错落‘交’织的泾渭,黑白的棋子,我心中顿时醒悟了许多,又陷入更深的‘迷’离里。都说人生如棋局,世事如棋局,那漫漫河山也应如棋局,参得透这棋局,或许才能参得透世事人生。就连禅佛亦是如此,参不透,又如何去了悟?
这盘棋,妙尘师太与岳承隍下了十年,难道他们竟还没有参透?或许在他们心里早已有答案,只是一直维系着这样的方式,因为答案意味着胜负,胜负意味着结束。倘若一切都结束了,人生还有值得延续下去的理由么?
如今的我,走在世事茫然的边缘,连自己要走的路是哪一条都不知道,我的人生还有值得延续下去的理由么?我是该为大燕公主死里逃生,来之不易的生命而活着,还是该为大齐皇后这至高无上,万福金贵的荣耀而活着?为死去的父皇母后活着,还是为大齐帝王,我的夫君而活着?为楚‘玉’?为淳祯?或者什么也不为,只为活着而活着?
我禁不嘲笑自己,我沈眉弯几时开始要沦落到为别人而活着?要为别人而生出感想?在这翠梅庵中,佛都不能奈我何,回到红尘,大齐天子都不能奈我何,我洒脱自如,任凭怎样的一种风,都无法将原来的我吹拂。
三个人盘膝而坐,沉默了许久,我没有起身要提出离开,岳承隍也没有。似乎都有意犹未尽之感。似乎又觉得一切都有了结果。这样的踌躇,不知道是为了什么。
妙尘师太端起一杯茶,细细品着,我看着她优雅的姿态,安静端庄地容颜。//.尽管她比我年长了许多,但是依旧是个美丽的‘女’子。我想着她的过去,一定有着极不平凡的身世,竟不知是如何的绝望心伤,让她看淡一切,甘愿在此度过流年。
岳承隍终究还是忍不住,对我低低说道:“眉弯,你告诉我。你究竟有何打算?有什么,我可以帮你地,我一定帮。”他言辞恳切,令我不忍再给出刻薄的话语。
我看着那剪恍惚的灯‘花’,淡然说道:“还没有什么打算,暂时在翠梅庵住下。或许过几日便回宫,继续做我的皇后娘娘。或许再也不回去,从此萍踪‘浪’迹,寄情山水。或许就在这翠梅庵,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。”
岳承隍看着我。缓缓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跟随我回岳府,继续做你的沈眉弯呢?”
我抬眉看着他,冷冷一笑:“跟随你回岳府?只怕是做岳眉弯吧。继续做王侯千金?只是能吗?难道岳王爷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,这欺君之罪,你担当得起吗?当初你可以让我在山野村间住上十多载不闻不问,可以让我沦落风尘,袖手旁观,如今真相败‘露’,又何必再来惹祸上身呢?这难道就是你岳王爷的作风么?”我不知为何,言辞还是会这般犀利刻薄。仿佛他说什么,对我来说,都是刺,这些刺会刺得我全身是伤,疼痛不已。
岳承隍耐‘性’极好,脸上的表情依旧沉稳。只叹息道:“当初知你在平民百姓生活。也没什么不好,大燕的余党。一直想要颠覆大齐,://.所以朝廷对大燕地余党查得甚严,若还得知你活下来,一定会赶尽杀绝的。所以我出了下策,把你养父养母给……”
我觉得他此番之话毫无道理,于是恨恨地看着他:“难道大齐朝要对一个襁褓之中的小公主赶尽杀绝,而不对你这个盛年之龄的大燕王爷狠下杀手?王爷,你不觉得这为过了么?再者,我养父养母只是普通的百姓人家,他们并不知道我身世来历,你又缘何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呢?”
“当初他们救你时,你是被一块赤龙的小黄布裹着,而抱着你的内监总领倒在血泊中,也是你父母所看到的,他们其实知道你的身世来历。所以,他们不能活着。”岳承隍的话语明显怯弱,因为他觉得这样就是保护我,事实上,如今之举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地保护。我想起养父母知道我的身世,却依旧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救下,养育我,他们待我恩重如山,却因我而送命,这疼痛似万箭攒心房。
我冷冷地看着岳承隍:“岳王爷,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理由实在是太苍白,太可笑了吗?这其间的环环扣扣,凌‘乱’不堪,我一个字也不要信,也不想再听。”
妙尘师太沉沉叹息道:“过往地是是非非的确是理不清,既然理不清又何必再去理。一切已是定局,方才说了,就算没有这些过程,结局还是一样。一路行来已经够不容易了,又何必还要去彼此折磨呢?”妙尘师太话语间都在维护岳承隍,或者说她心‘性’真的是淡定,对一切都已经看透了,所以这些事对她来说,已然算不上什么。1---6---k真正尘埃落定的是她,而我还在执着不休。
岳承隍亦叹息:“是呵,似乎愈是辩解错得愈深,连我也不知道这一路是如何行来的。只知道每日醉声酒‘色’,仿佛只有酒是知音,可以浇尽一切愁烦,醒醒醉醉的感觉最好了。”我看着丰采卓然的岳承隍,突然间觉得他沧桑了许多,原来这么多年,他‘迷’恋于风月场所,也不过是来麻醉自己,浇醉人生。也许只有这样,大齐的天子才会更加地无视他的身份,只需给他钱财,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,甚至是富商,甚至是其他都不重要。
一种悲凉莫名地滑过我的心间,事实上,他一直在承受着亡国丧亲之痛,承受着卖国求荣的巨大压力。尽管许多的世人并不知道他真正地身份,可是他心明如镜,正因为如镜。他才要浇醉人生,否则也会同我一样,夜夜梦魇,无法脱离那前世地纠缠。
我轻轻叹息:“罢了,罢了。这一切再不与你相关,昨日种种已死。从今后,你继续你的酒‘色’人生,而我继续做我地沈眉弯,我的何去何从也再与你无关。到此结束吧,我是累了。”
“唱断阳关更三叠,多少故人成路人。即便如此,又如何。烽烟战火都是昨日,可以过好今朝已经是佛祖垂怜,是修来地福分了。”妙尘师太的话语参着禅意,我在想着,每个人埋葬过去的方式不同。岳承幌借酒来浇醉,妙尘师太落发而静心,而我沈眉弯究竟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呢?
我喃喃道:“多少故人成路人。”这样一句话,究竟是对谁说的呢?是指我和岳承隍之间这段离奇的缘分,还是我和淳翌?楚‘玉’?抑或是淳祯?或许都是,或许都不是。但是走到最后,都要结束。
再看一眼岳承隍,心中的怨恨消解了许多,我不知是几时我也入了俗流。竟看不透人间这些最平凡的恩怨,古人都言万古情愁皆可消,那些已经远去地江山也该抛掷,自古男儿都要如此,何况我为‘女’儿身,诓复大业,振兴朝野,不是我的责任。也不是我想要的。我又何必为那些不可挽回的故土做着如此无谓的挣扎,伤害了别人,又累了自己呢?
这么简单的道理,我亦是如此参不透,枉被妙尘师太称作为有慧根的‘女’子。
“多少故人成路人。”岳承隍也低低念道,他的神情里有种释然。他缓缓起身。躬身施礼:“夜深了。在下先行告辞,也请二位早点歇息。”
妙尘师太回礼:“施主走好。恕贫尼不远送了。”
而我只是漠然地看着他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他看着我:“眉弯,虽然说多少故人成路人,但是我还是希望,他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,请一定告诉我,我能做到,会不惜一切。”尽管,岳承隍的话,出自肺腑,但是不能丝毫地打动我,只是我不想再去扭曲别人的真诚。
只轻轻点头:“难为你的好,我会的。”
他给了我一个会心地微笑,这个微笑意味着,他认为我已经消解了仇恨,至少,还可以接受他的诚意。活着已然不容易,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又何必那么的刻薄。
岳承隍开启‘门’扉,透过窗牖,看见他欣长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月‘色’中。守院‘门’的人会为他打开后‘门’,他会驾着马车离去,我几乎可以想象到,他行走在山径的情景。只是在他身上不会发生像楚‘玉’那样离奇的故事。他只是一个平凡地人,遇不见‘女’鬼,也遇不见白狐。
楚‘玉’,我看着岳承隍那消失的背影,看着一弯清冷的月,想起了楚‘玉’。如今的他,又在哪里,我知道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出现在翠梅庵,所以我不会做出无谓的等待。
妙尘师太似乎知道我心中纠缠着许多的感想,她平和地看着我,淡然道:“一切都会过去,还是那句话,都会成为烟
我点头:“烟云,是地,都会成为烟云。师太早就了悟了,而我还在这彷徨,在这‘迷’‘乱’,实在是不该。”
妙尘师太轻轻拂过我地额前的发,怜惜道:“难为你了,我都明白,我都明白。”只是这简单地动作,这简单的一句话,却深深地触动我的内心。所有的委屈在刹那间消失,因为,她的懂得,这样一个‘女’子超然世外的‘女’子懂得,我觉得慰安。冥冥中,总觉得自己与她有着某种无法诠释的缘分,道不清,‘弄’不明。
或许妙尘师太知道这其间的缘由,但我不会去问,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。世间已经再无秘密了,因为一切在我眼中,都如流水般自然。
我走出她的禅房,觉得今晚的月‘色’格外的清冷,似乎要沁入骨髓。
廊道里,那么长长的影子,是我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