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绯闻俱乐部III(收养、年上)》 第一章 十二月的宁都清冷又倦懒,山风沉啸,林浪簌簌。 一辆车屁股挂着SC000红字车牌的古斯特平稳驱驰在蜿蜒大道上,停在黑金镂空大门前摇下车窗。 门童颔首看向车内,后排置着一双没有褶痕的皮鞋,脚踝包着黑袜,再往上是两条折起性感角度的长腿。 门童再低下些身子,与男人打招呼:“沉老板。” 为了照顾他的角度,沉岸往外探了探,回以礼貌的微笑。 车辆放行,橄榄枝簇拥着衔花的凫鸟门影擦过锃亮的车顶。这座隐匿于世的半山庄园,是花凫俱乐部的老巢。 司机匆匆拿出礼盒,在沉岸下车前赶到后座为他开门。 接过沉甸甸的礼盒,又听完司机轻拿轻放的叮嘱后,沉岸阔步走进了古埃及文明装饰的回廊。 屋外飘起了细雪,屋内温暖如春。华服珠宝流光溢彩,温和的尼古丁和发酵恰到好处的酒香穿梭在偌大的宴厅内。 酒侍见有客进入,忙上前接衣引路。 落地窗边立着几个修长的身影,三女三男,正碰杯说笑,一派的贵气松弛。 靠近后,沉岸驻足,对着那个露了一整块蝴蝶骨的背影喊了声:“小姑。” 六人闻声看过去,沉岸又毕恭毕敬地一一叫人。 沉逢颐掐着酒杯瞧他,“来了?见过老爷子了吗?” “还没,刚到。”沉岸觑了眼身旁的服务员,说:“给沉黎带的冰淇淋蛋糕。” 沉逢颐一看,果真是沉黎前些日嚷着要吃的baskin robbins冰淇淋蛋糕。上个月,她去美国出差带上了沉黎,秘书为了安抚他别哭闹就买了蛋糕给他吃,哪知道就对了那小子的口味,天天嚷着要。 知道沉岸才从美国回来,原本没指望他能出席,哪成想他落了地就风尘仆仆赶来,还记着稍蛋糕给沉黎。 沉逢颐失笑道:“只此一次,你以后别太宠着他。” 一旁沉逢颐的丈夫徐澈也笑道:“开年就10岁了,是大孩子了。男孩得早些形成好习惯,不然青春期可就难管了。” “10岁了。”沉岸垂眸低喃道:“真快。” “可不是吗?他第一次去幼儿园的场景我还记得呢,转眼就上四年级了。”说完家事,沉逢颐目光停在沉岸平静的脸上,话锋转得猝不及防:“对了,郁雾回来了,你知道吗?” 沉岸的眸光肉眼可见地一滞,像是惊到的不知情者,又像是不便接话的当事人。 沉逢颐意会地笑了笑,冲他身后挑眉道:“估计小丫头想给你个惊喜,呐,在那儿呢。” 在三十四年的岁月里,唯有三次回头让沉岸感到进退维谷。第一次,是他父母被推入焚化炉时,第二次是四年前的机场送客处,第三次就是现在。 沉岸凝固了数秒,在庞杂的情绪教唆下,转过了头。 他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,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男有女,有好奇热切有赤裸的欲望。她游刃有余地翩游在人群之中,仿佛不是初来乍到的羊羔,而是把控全场节奏的社交女王。 她剪去了曾经齐腰的长发,一头扫锁骨的浅金短发,纤秾有致的身材被一条闪钻skims裸色修身裙包裹,听到有趣故事时她仰头大笑,和人碰杯热聊。没有刻板的矜持,一股子张扬热情姿态。 沉岸看够了似的垂下睫毛,感觉口干,随手灌了两杯香槟,又不设防地听到身后人说了句:“五年没见郁雾了,小妮子长得和她爸真像。” 说话的人是白千絮,和沉逢颐是挚友,家里又是花凫创始人之一,沉岸强迫自己挤出笑容不失掉礼貌。 白千絮继而说道:“荣盛这次出的事不小,你都打点好了吗?要是忙,就说一声,你小姑会拨人过去。” 沉岸应了一声,又说了些场面话,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。 沉逢颐体贴地拉好友走,“飞了十几个小时估计你累够呛,去和老爷子打个招呼就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 目送他们离开后,沉岸松开领口最上方的纽扣,他需要喘口气,屋里太热了。 五年没回国的郁雾受到了旧友滔滔不绝的关心,说实话,有的人她都记不得了,但不重要,能完美应对。 人群中有人突然问了声:“之前还以为你打算移民了,怎么突然回来了?” 郁雾摩挲着起了层冰汽的玻璃杯,越过相错的人肩,她看到了步步走来的沉岸,头顶灯光恰好旋过来,划过他来者不善的脸庞,手指湿凉一片。 她取了纸巾擦手,淡笑道:“有东西忘在这儿了,回来拿。” 还想追问的人被突地推开,沉岸站在一桌之隔的对角,看着慢条斯理擦手连眼都不抬一下的郁雾,胸口里翻滚的怒意已经快压不住了。 “跟我回家。”他崩出的几个字有很明显的,理所应当的警告意味,在告诉她,你马上就要完了。 郁雾随手扔掉了纸巾,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细长的女烟夹在指间。 刚才对她连环提问的年轻男人见状为她点烟,摇曳的火光将她的容颜舔得更盛,她和她的名字很像,沉郁的双眼,像一抹湿漉漉的雾,可偏偏从中溢出了难以管束的顽劣,直抵沉岸晃颤的心脏。 在弥漫的烟雾中,郁雾终于舍得对上他的视线,然而开口就是针锋相对,“叔叔,你是?” 沉岸滚动的喉结在暗处更加明显,是他有心都没法隐藏的动荡。 郁雾转过身,和朋友继续刚才的话题:“我倒时差还没到睡觉的点,今晚奉陪到底。” 四周的男男女女都亢奋起来,簇拥着她去了包间。 雪下大了,安保正领着人紧急铺防滑地毯,迎面碰上提前离席的沉岸,还没来得及打招呼,就见他形色匆匆地直奔停车场。 打盹的司机被关门声吓醒,透过后视镜看到老板冷凝的脸,司机呼吸都自觉放轻,点火动车驶回市区。 沉岸靠在后座闭眼沉默了一路,在窗外的灯光变得璀璨时,才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。 他掀开搭在腿上的薄毯,给特助打去了电话:“郁雾回国了。” 电话那头不语,半响后沉声道歉:“老板,对不起,是我的疏忽,我最近......” 通话掐断了,古斯特拐了个弯,车厢落入黑暗,沉岸盯着漆黑安静的手机屏幕,闭上眼无声地深吸了一口。 “让安好去把郁雾带回来。” 沉岸冷不丁地出声,司机反应了一下才应承道;“哦哦,好的。” 在下车前,沉岸似乎才做最终决定,又添了一句:“让安好找虞向晚对接工作。” 司机点头为他开门禁,目送老板进电梯后才敢惊讶。这是老板第一次直呼虞向晚的名字,从前都是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虞姐。谁不知道虞向晚一直都是跟在老板做事的左膀右臂,帮助沉岸从一个不被认可的外家子一路杀回沉家,入族谱,分家产,撑起沉家半片天。 沉家涉黑赚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,做的都是刀刃上的买卖。沉岸回归家族后的十三年,明里暗里遭过不少算计,被请去局子喝茶是常态,最严重的一次是老爷子病危,家族人心惶惶发生了内斗,沉岸手里的公司被检举,又逢严打期间,实在是没招,最后是虞向晚替他坐了八个月的牢。 就凭这些过命的恩情,沉岸把她当作唯一的心腹,给足了尊重,表面上是特助职位,实际上虞向晚在公司的话语权仅次于沉岸。 可今晚,因为郁雾的回国,沉岸夺了虞向晚的权。 司机把这一惊天八卦告诉了老婆,女人听了后指了指电视机笑道:“你老板跟里面这皇帝差不多,女人再懂事贤惠有什么用?宠妃一回来,就把贤妻打入冷宫了。” “可不能乱说!”司机想都不敢想去议论老板的私生活,再三警告道:“你出去打牌的时候别乱说啊!小姐是老板的女儿,什么宠妃不宠妃的。传到老板那里,我就完犊子了!你那金项链还想不想要了?全指望老板给的春节红包呢。” 女人耸肩道:“就和你关起门来说说,你看你怕的。什么女儿啊,你那小姐是沉老板的养女,又没血缘关系。这种事很常见,我跟你说不通。” 司机噤声不说话了,忙去给安好打电话传达老板旨意。 第二天清晨,安好西装革履地出现在特助办公室,见沉岸推门而入,笔挺站着迎接他。 “老板,早。” 两人互相看了眼对方泛青的眼睑,都明白昨晚谁都没睡好。 特助办公室设立在总裁办公室外,所有人找沉岸都要经过此地,安好将门关严实后,端咖啡进里屋汇报工作。 “小姐是上个月八号的时候定下了回国的机票,于昨日下午两点落地。四点的时候,小姐到达位于南湾的一套公寓。期间有三人进出小姐的住处,家政中介、新聘请的阿姨,还有一位是小姐的高中同学姜幼恩。” 安好十分有眼力见的先说郁雾的事,沉岸端坐在桌后,优雅的姿态不像是在搅咖啡,而是在做一件凡夫俗子看不明白的艺术行为,“姜幼恩,那个和她高中同班的韩国女孩。” 安好继续说:“是。小姐和她一起出门购物美容,晚上九点去了花凫。” 他观察着沉岸的表情,谨慎地说道:“聚会结束后,小姐和朋友们去了酒吧,早上八点入住丽思卡尔顿。” 糖勺咔哒一声打在杯沿,沉岸抬眼,问:“一个人?” 安好顿了顿,垂眸躲避他的眼神,声音低了下去:“和俞家二公子。” 第二章 郁雾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浑身不爽利,她推开横在身上的胳膊起身,扫了一眼散落满地的衣物后,头疼地踹了一脚俞祈年。 俞祈年迷糊地睁了睁眼,胳膊一用力压倒郁雾还想赖床。 不适应时差加上宿醉,郁雾毫无抵抗之力,颓然地睁眼看天花板。 几分钟后,俞祈年醒透了,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,说话一股子事后的舍不得,“再续一晚房吧。” 郁雾握着他劲滑的胳膊,哑声拒绝了:“有事,回头再约。” 她说得很暧昧,暗示这段关系可以延续又让人不忍心不顺从,俞祈年吻着她的脖子黏糊道:“那我明天接你出去,吃晚餐好吗?” “好啊。”郁雾捏了把他手感很好的脸,磨蹭了会儿,在即将擦火的时候,起床撂挑子准备走人。 裙子没法穿了,郁雾套上俞祈年的卫衣,跪上床边抱住炸了一头毛的俞祈年亲了亲,“明晚八点来找我,再把衣服还给你。” 隔着卫衣掐了一把细腰,又埋进她胸口闻了闻,喜欢的人沾满了自己的味道,俞祈年心满意足地笑了。 下了一夜的雪,外面寒气逼人白茫茫一片,郁雾下了车后裹紧大衣跑进公寓。 这么冷的天光腿确实吃不消,她打着冷颤急急忙忙奔向家门口。 却猛地发现暗处立着一个恐怖如斯的人影,头顶卡着门沿,大衣长至脚踝,乍一看以为是什么鬼怪。 感应廊灯被脚步声踩亮的那一刻,郁雾看清了鬼怪的脸,是比鬼脸色还苍白的沉岸。 郁雾神色一松,把住密码锁,不理解并且很疑惑地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 “认识我了?”沉岸后背离开门,站直时把灯光全都没收了。 还挺记仇,郁雾扬眉一笑,不打算和他啰嗦,开门进屋。 沉岸不请自来地跟进屋,用最后的耐心踢掉鞋,看着她脱下外套后露出一双光裸的腿和身上松垮的一件男士卫衣时,脸色差到鬼碰上都会抖三抖。 郁雾听到他尾随进来的声音了,但她不想理,自顾自倒了一大杯水喝,然后迷茫地在客厅转悠,不知道在找什么。 突然,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拎了一条运动裤过来。 郁雾不悦地瞥向沉岸,不接,就听到他不容置喙的教训:“把裤子给我穿上。” 郁雾还没来得及叛逆 ,又被他强势地堵了一句:“衣服给我换了。” 裤子给我穿上,衣服给我换了,不费吹灰之力激怒人的本事还真是没变。 郁雾抱手摔进沙发里,故意翘起腿做出一副偏向虎山行的姿态,“要我提醒你吗?你早就不是我的监护人了,你没资格教训我。” 沉岸在走廊上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,此时眉头延迟般抽了抽,他垂下拎着运动裤的手,软软的樱花粉出现在一身黑的沉岸身上,有种滑稽的违和感。 在外的玉面阎罗沉老板,在家里哄小孩穿个衣服都搞不定。 郁雾得了趣地笑起来,沉岸不知道她在乐什么,放弃劝说,单膝跪下捉住她的脚腕就往上套运动裤。 郁雾大为震撼,蹬腿挣扎起来,“放开,你别碰我,别碰我!我不穿,说了不穿!” 沉岸极为粗鲁地把裤子给她穿上,拉到大腿时,郁雾扭动间卷起了卫衣,露出一片腻白的下体。 沉岸大脑都空了,指骨僵得发红。 她居然不穿内裤出门?沉岸瞪向她的眼神变得狠戾,他的双眼皮又细又窄,眼部用力时会隐成单眼皮,这个角度露出了些许下三白,看着挺唬人,但郁雾却丝毫没被震慑到。 她挥手推开他,站在沙发上当着他的面提裤子,她俯视着他偏过的头、避开的视线,和浮红的耳尖,不禁发出讥笑。 沉岸起身退了几步,冷声道:“收拾东西跟我回去。” 郁雾翘起二郎腿左看右看,不解道:“回哪?” “回家。”沉岸顿了顿,又说:“不收拾也行,家里什么都有。” “好奇怪啊。”郁雾真挚地回答:“这不就是我家吗?我还有别的家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 沉岸再度看向她,耳朵已经恢复透白。 郁雾倦怠地枕着手背卧下,“我要睡觉了。你爱走走爱留留,但请你保持安静,我起床气很大。” 看着她拎起卫衣领口深深吸了一口,而后餍足地叹气闭上眼,沉岸没控制好呼吸咳嗽了一声。 郁雾翻过身,不让他再看自己,不一会儿听到玄关处换鞋的动静后,她懒懒出声:“管好你的人,别再来骚扰我,不然我会找警察叔叔解决哦。” 她说的是安好,昨晚安好就现身劝过她回家了,但是无果。 沉岸把着门的手紧了紧,用摔门声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见面。 郁雾睁开眼,脸上已经没了捉弄人的狡黠,她撑起身子坐好,摸出手机打出电话,“现在过来。” 安好刚写完工作日志,看见一身寒气归来的沉岸立马起身去迎。 沉岸将从里到外都凉透的大衣扔给他,箭步走进里屋,“给俞总打电话,约他今晚见面。” 安好愣了愣,之前俞家示好多次想合作沉岸都装听不懂,推拒见面也不收他们的礼,这会儿怎么又转变心意了? 安好也不敢多加揣测,立马去安排。 在他挂掉电话后,总裁办公室门又推开了,沉岸露出半张脸,对他说:“盯好郁雾。” 门再次关上,还下了锁,安好知会下面人有事先放着,不要前来打扰老板。 沉岸陷在椅子里,衬衫并不讲究地敞开,他盯着两指间燃烧的烟丝,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郁雾第一次见面的场景。 十一年前的仲夏晚宴,沉岸第一次以成员身份踏足花凫俱乐部。 派对的主人公是白千絮,那晚是她的离婚派对。 沉岸从前都没有机会与上流社会人士见面,这次是沉逢颐借场子带他正式亮相的重要日子。 打了一圈招呼后,沉岸的从容有礼赢得了不少人的青睐,等徐澈他去social,沉逢颐才落得清闲去了lady’s room和闺蜜私话。 李绮月正在补妆,透过镜子和身后二人眼神对上,“我说,你那侄子不错。” 白千絮接上话玩笑道:“长挺帅。你不厚道啊,偷藏私货不拿出来。” “你够了啊。”沉逢颐怀着孕,虽然月份小但站了那么久有些累了,她脱了高跟鞋歪在沙发上和她们闲聊:“之前不方便露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“所以老爷子又是怎么肯认回他的?”李绮月转过头扒着椅背听八卦。 沉逢颐如实相告。沉岸的父亲沉绍君是沉家的长孙,羸弱得跟朵娇花似的,自幼身体不好,家里宠得不行。 虽在黑道家族长大,可老爷子格外怜惜沉绍君,培养他都是与别的孩子有别,别的孩子从会识字时就开始模枪骑马,会吃饭时就学摸牌,沉绍君却另类地学了绘画。 他活在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很好,自带浪漫的艺术基因,后来去德国留学,毕业后固执地要留在国外当画家。 沉家随他作,花钱供大佛。 谁知道有一天,他突然说要结婚,老爷子问他是谁,他说出了一个让全家都震惊的名字。 那个女人是港城着名的三级片演员,比沉绍君大十八岁不说,在座的叔叔伯伯辈都看过她的片子。 更有甚者,还花钱玩过那个女人。 老爷子死活不肯,派人去抓,沉绍君回来绝食哭闹,更道出了惊天秘密,那女人已经怀孕了。 “结局就是,老爷子忍痛割长孙,断绝关系了。” 听完后李绮月难以置信道:“真断绝啊?没私底下偷偷扶持?老爷子狠得下心?” “你不认识我爷爷?”沉逢颐问得李绮月哑口无言,继续说:“我叔也是吃尽了贫穷的苦,从大少爷沦为普通人,他受得住老婆孩子也受不住啊。况且那女人还是个吞金兽,名利场里待惯的。” 沉岸出生后,沉绍君挨了几年的穷,扛不住老婆闹,就扔掉了浪漫艺术,投身于设计方面的学习。 他借钱去日本求学,结识了郁雾的父亲,得了人家的帮助后才顺利毕业有了工作。 郁锦华很赏识沉绍君,他的珠宝公司做得很大,本人也热爱设计珠宝,沉绍君就被收入麾下当设计师。 家里经济状况变好了,沉岸也在健康地成长。 可在他九岁时,父母出事了。 沉绍君去非洲视察矿业带上了老婆,他们死于回城的车祸,就差十三公里,他们就到家了。 “沉岸失去双亲的消息传到了沉家,老爷子确实有过动容,但没松口要接回他,说白了还是膈应他母亲。”沉逢颐叹了口气,“是郁叔打理了我叔的遗产,养育沉岸成人,送他出国上学。” “这事儿我听我妈说过,郁叔真挺伟大的。”白千絮插了句话,想想又问:“但好像他家夫人一直不同意收养沉岸?” “对啊,你别忘了他夫人遭老罪做了无数次试管才生出的郁雾。说是找人算了,沉岸的八字和郁雾的不合,两人放在一处会犯冲。所以沉岸养在外面,请人照顾的。”沉逢颐又叹了口气,言语里都是对沉岸的心疼,“我见了人以后就知道沉岸这孩子不会错。这不碰上我大伯犯事吗?沉岸突然来家里说想进荣盛,老头子古怪得很,倒也没拿拐杖赶人,竟然就这么同意了。” 第三章 白千絮听明白了,“老爷子蔫坏,又想试试沉岸有几分本事,又想看他笑话。” 李绮月转过身去收拾化妆品,偶尔插句嘴表示自己在听。等她收拾完毕后,看到沉逢颐接了个电话,懒洋洋的脸色骤变,踩上高跟鞋脚下生风地跑了出去。 沉岸正与人相谈甚欢,冷不丁地被人大力扯过身。 只见沉逢颐神色慌张,欲言又止地紧盯着他,“郁叔出事了。” 离婚派对中止,与郁家交好的人全都离席赶去了殡仪馆。 沉岸掠过无数向他打招呼的人,急色匆匆地冲进灵堂时,白到刺眼的花墙中央摆着的两个遗像让他太阳穴猛跳。 他凝滞了许久才看到站在花墙前的一行黑衣人里那个半高的女孩,她穿着黑连衣裙,一头齐腰长发规整地别在耳后垂落腰间。 她没有哭闹,只是垂着眸子,面无表情地随着大人站好,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。 沉岸感到呼吸困难,有个人格在叫他上前表达哀思,可脚下却灌了铅般挪不动道。 见他如此怔仲,沉逢颐上前,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说了一会儿的话,又问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随后把沉岸叫出去说话。 “人是今天下午两点走的。”沉逢颐心里正烦,瞪了准备点烟的徐澈一眼,徐澈乖乖收起烟,认真聆听她说话。 “车祸。”说完两个字后,她停了一会儿给沉岸缓情绪,继而把最重要的事道出:“认尸的时候郁家闹开了,跳出来不少人说想收养郁雾。” 见他不语,沉逢颐索性直白点:“哪里是想要真心收养,不都为了公司。郁雾才十一岁,未成年,父母未设遗嘱猝死,她是唯一的继承人。所以谁当了她的监护人,就有权利在她成年前为她打点事宜。” 这番话还是没有唤回沉岸的神思,知道他需要时间缓过恩人去世的劲,沉逢颐就此打住。 沉岸站在灵堂的角落里,不与人交流,也不坐,就这么远远凝视着郁家夫妇的遗像,还有那个被黑白围剿的年幼女孩。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过丝毫的情绪,就像是个披着稚嫩外表的木偶,不会哭不会笑,只会任人摆布。 他知道郁雾的,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,可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。 沉岸想过,也许会在一个晴朗天,他带上郁叔喜欢的勃艮第,捧上一束白剑兰,登门拜访感谢郁家多年的照顾,与郁雾正式见面,告诉她,她的父母是多么好的一双人。 但事实却是,他们隔着人海,站在冰冷沉痛的灵堂里。她不曾认识他,他没有资格去和她说一句安慰的话。 就在此时,郁雾冷不丁地抬眼,看向这个盯了她很久很久的陌生男人。 那双眼睛里下了一场雾霭,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郁,湿漉漉地让他心脏骤缩。 她在难过,沉岸竟读懂了她的难过。 葬礼过后,千禧内部动荡得愈发激烈,公司成立于千禧年,是郁锦华的毕生心血。股东内斗,一直靠公司挂虚职吃白食的亲属闹事,郁锦华的心腹劳累过度进了icu,剩下的烂摊子是十一岁的郁雾无法收拾的。 收养一事被推到了风头浪尖,郁雾每天都会遭到许多人的骚扰,不同的女人挂上同样谄媚讨好的笑容走到面前,温柔地问她想不想要个妈妈。 等沉岸平复下心情,已经是葬礼半年之后了。 尽管虞向晚再次劝诫他不要妇人之仁去碰千禧的事,因为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完成手头的工作让沉家认可他的身份。 可沉岸午夜梦回的,都是和郁锦华的曾经,还有郁雾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,抑郁的,缥缈得的,一抹随时都会消散的雾。 沉逢颐猜到他会找上门,但没想到会是凌晨两点,她打着哈欠引他进门坐。 沉岸道了来意,沉逢颐边泡茶边说:“知道郁雾为什么到现在没被收养吗? 按理说,郁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使点手腕就能强行要了她。” 沉岸摇头。 沉逢颐不明意味地笑了声,推茶给他,“因为,只要有人表露出收养的意愿,郁雾就会问他,去新家可以带上安安一起吗?” 沉岸心口一跳,安安是他的小名,随即更迷茫了,“安安?” 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,沉逢颐挑眉道:“所有人都反问她,安安是谁?小姑娘说,是她的宠物。” 沉岸暂且搁置下重名巧合的惊讶,说:“宠物怎么了?” 沉逢颐逗趣似的道:“哟,你可真的和那帮傻子一样天真了。” 她缓缓凑近沉岸面前,神秘地说道:“郁雾说,安安是一条蛇,张嘴有獠牙,她从小和它同吃同住。蛇爱裹缠猎物,也爱缠着她。但有外人靠近,就会一不小心被绞住, 蛇钟爱折磨猎物,会越缠越紧,在你窒息之际,吐信子呵气。让你在缺氧和动物音波的引导下,恐惧而亡。” 见沉岸瞪着眼睛久久没反应过来,沉逢颐噗嗤一笑:“好啦,不逗你了。我只是新鲜,听到这事的时候,觉得郁雾这小丫头挺有招,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到的,别说有意收养她的人。不管这事真假,至少对方会觉得郁雾心理有问题,放弃收养。” 沉岸又沉默不语,沉逢颐陪他哑巴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:“沉岸,我知道你最近头疼王厅那笔钱的经手。千禧如果落在你手里,会帮你解决很多明面上的问题。那是个成熟的珠宝公司,会很方便。” 沉逢颐起身,拍怕他的肩,又意犹未尽地逗他:“当然,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如果你能接受安安的话。” “可是。”这些利弊沉岸当然清楚,他犹豫道:“我未满三十岁,只和她差十二岁,不符合收养条件。” “你要是愿意,小姑帮你。”沉逢颐看出他有所顾虑,但绝对不是在收养文件这方面。她倾下身,再次劝道:“我知道你年轻,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。郁叔怎么样养你的,你就怎么养她。给她置办套房子养在外面,找人好吃好喝供着,孩子还小,白天去学校,回了家找家教陪着,你偶尔露个面关心下就行。” 见他僵着的肩膀还是松不下来,沉逢颐继续道:“听说她在实验小学上学,我有套空的别墅离那边很近,回头我让人打扫布置好,把钥匙给你送去。” “沉岸,你不会想等到大伯出来再起势的,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。”沉逢颐点到了他最在意的内心,沉岸不由得深吸一口气。 大伯出事,是沉岸的手笔,更有沉逢颐的推波助澜,这是他们姑侄俩敞开心扉的转折点。 那个老男人,玩过沉岸的母亲,也构陷过沉逢颐的父亲,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。 老爷子重长子,大伯在家里和公司的话语权占比一直是最重的,扳倒他是必然的,只是这条路还很漫长。他是个不被认可的野孩子,想要为父亲和自己正名,想要赢得尊重,就必须和沉逢颐站在一边,也必须将千禧拿到手。 郁雾还住在父母的房子里,现在正是寒假,她坐在泳池边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发呆吹风。 被母亲精心呵护的花不开了,垂头蔫叶。泳池底盛着去年秋天的落叶也无人打理。草坪疯涨,早就看不出以往修剪成棋盘状的边界了。 冬日的阳光看久了还是会刺眼,郁雾揉湿了睫毛,从白得模糊的杂树中,看到了一个男人。 他穿着柔软的浅咖色大衣,站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,他的眼神并不陌生,好像有千丝万缕的不可明说在对视间流动。 郁雾站起身,一步一步走向他。 当她走到泳池边时,男人突然喊住她:“别再往前走。我过去,等我。” 郁雾站在原地,看着男人有点笨地走错方向,然后又绕了一大圈到了自己身旁。 他靠近时,郁雾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个花篮,勉强能认出是用花朵拼成的白狗形状,眼睛和鼻子用很滑稽的塑料黑球代替。 滑稽的白狗花篮,滑稽的男人。 郁雾抬眼看他,先发制人开了口:“你能让我养.......” “安安。”男人稳住跑乱的气息,抢答说;“我知道,我同意。” 郁雾从水波倒影里看他的侧影,继续说:“会缠人,窒息,死,吐蛇信子。” 男人顿了顿,笃定道:“我都知道,也都同意。” 对于能否说动她这件事,沉岸万分的没把握。 可意料之外,郁雾只沉默了数秒,转身就往里屋走,“帮我收拾行李。” 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佣人收拾衣物,沉岸知道郁家翻天覆地了,但没想到已经到了只剩一个佣人的地步。 在出发前,他才拉回思绪自我介绍:“我叫沉岸,郁叔对我有恩。我们在葬礼上见过,可能你也没什么印象。” 郁雾打断他的话,反问:“沉岸,什么岸?” 沉岸这才意识到她还是个五年级的孩子,于是口吻不由得放轻了些,也更耐心了些:“停船靠岸的岸。” 郁雾背着书包的肩头一耸,稚嫩又冷冰冰的笑声格外地违和,“原来是道貌岸然,隔岸观火的岸。” 第四章 沉岸稍怔,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问:“安安呢?” 郁雾已经钻进后座了,抱着书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“什么安安?”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庞,沉岸深吸一口气,扬手关上了车门。 内线响了,沉岸的思绪搁浅,放下按眉心的手接起电话。 安好领命找人去跟不肯回家的大小姐,意外的是,郁雾居然一整个月都安分得不像话。 “小姐一个礼拜没出门。第二周出门和姜幼恩逛街,买了只狗回家。” “狗?”沉岸的视线从电脑移到安好脸上,示意他继续说。 “是一只黑白边牧,叫,叫.......” 沉岸没波澜地催促他:“叫什么?” 安好清嗓子壮胆,“叫安安。” 沉岸敲电脑的手悬在半空中,如果安好没看错的话,还抽了一下。 安好听到老板一声比一声沉的呼吸,头低了又低。 沉岸推开椅子,舒展四肢仰靠上去,突然地轻嗤了一声:“安,安?” 自从头脑一热养了安安后,郁雾变得忙碌起来,不是她真的变乖了,是带小狗太费体力了。 这天姜幼恩组了局喊她去喝酒,郁雾安顿好狗后,美艳绝伦地出门去赴约。 没成想爽约的俞祈年居然现了身,见到郁雾后,他着急地解释道:“我被我爹扣在家里,今儿也是拿我哥当借口才偷溜出来的。我真不是故意放鸽子玩消失的,你别生气。” 郁雾很善解人意地说:“我没生气,理解。” 可下一秒,她就蹙起眉头抱歉道:“可是我不知道今晚会遇见你,忘记把衣服带出来了还你了。” 俞祈年心里一凉,这怕不是要和他就此别过的意思,带连着表情都不好了。 郁雾勾上他的肩,笑着跟他碰杯,“结束后去我家拿吧?方便吗?” 俞祈年秒开怀,慷慨地为全场买单。 姜幼恩喊来了不少他们的高中同学,说起青春期的往事,郁雾渐渐得了趣,敞开喝了不少酒。 律点暧昧的音乐,昏暗迷离的灯光,麻痹神经的酒精,为她俯首摇尾的男人,郁雾喜欢这样的场景。暴露欲望,并且坦荡享受。 她夹着细烟朝勾住俞祈年的脖子,在躁动的舞池中若无旁人地激吻,身体贴合摩擦,单薄的衣服都遮不住怒烧的情欲。 突然,头顶炸开刺眼的强光,音乐爆电般戛然而止。 郁雾抬手遮光,不适应地眯起眼,只见一众警察径直走到他们面前,公事公办地伸出手,“身份证。” 有人醉醺醺地大声嚷嚷:“搞什么?” 被扫了兴的客人不愿配合,借着酒劲跟警察叫板。 郁雾叼起烧到一半的烟,涂着光亮裸色的细手摸进玲珑有致的胸口,夹出一张带着体温的身份证举到警察面前。 她撤下烟,轻启双唇吐出混着酸甜果味的烟雾,挑衅似的把身份证往前送了送。 警察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,没接,转头对俞祈年说:“请出示身份证。” 俞祈年礼貌地解释:“警察哥哥,抱歉啊,我出门急忘记带了。但我是这里的常客,你可以去问姜老板。” 酒吧是姜幼恩家亲戚开的,做这种行业是必须要和警察走动的。 俞祈年以为搬出老板这事就过了,谁知警察二话不说,直接挥手将他带走。 烟头被碾成了碎渣,缓慢的一下又一下,看似温柔。郁雾拿起包追了出去。 深夜的警局和夜市路边摊没区别,醉鬼大本营。 郁雾裹着件驼色羊绒大衣,胸口垂了条一半fendi字标一半狐狸毛长围巾,纤细的脚踝露在瑟瑟冷风中,修长纤细的身型配上金发冷脸,在一众面红耳赤油嘴滑舌的街溜子里格外地突兀。 她站了有半个小时,像座本该搬去展厅的雕像,无视所有频频投来垂涎视线的男人们,直到警察出审讯室找到她,才有了眨眼的反应。 “知道他是未成年吗?” 警察一开口就让郁雾愣住了,她知道俞祈年在上学,但确实不知道他是未成年。 郁雾牵唇笑了笑:“警察叔叔,未成年不可以交朋友吗?朋友间周末聚会也犯法吗?” 警察不客气地说:“未成年不可以饮酒,进出酒吧这样的场所。” 郁雾耐心听他教训,脸上的笑容不变,礼貌配合得无可挑剔,“但是国内并没有把未成年饮酒定性为违法行为。除非未成年因饮酒触犯其他法律,比如斗殴、强奸、吸毒。” 似乎是没料到她风流张扬的表面下居然有点墨水,警察顿了顿,定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:“你说对了,我们怀疑他涉嫌未成年桃色交易。” 郁雾眸色一冷,“你是指他卖给我,还是我卖给他?” 警察愣了下,企图解释;“你.........” “请你谨慎用词。”郁雾微抬下巴,冷静的提醒让对方哑然。 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字,郁雾要求道:“我要见我朋友。” 俞祈年坐在审讯室里不焦不燥,一副纨绔二世祖的坐姿,歪头敞腿的。 见郁雾进屋,俞祈年提起腰板坐正,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小屁孩。”郁雾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,甩包翘起腿,开始她的审问:“上几年级?” 俞祈年悻悻作答:“高三..........但我真的成年了,今年刚刚好,那警察也太龟毛了,非说我没到生日不算,就差五天好吗?” 郁雾挑眉打量他,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进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,而后自满地笑了笑:“怎么说?打电话给你家人吧。” “我倒是想啊。”俞祈年发育得很优秀,骨骼宽阔毛发也浓,唯独长得有点奶气,眼睛跟狗狗一样黑瞳仁很大,嘴唇又翘又肉,配上他略可爱的声线,生气吐槽起来都很讨喜,“那个警察不让我打。还说什么我涉嫌卖淫要按照规定拘留?我,我,我哪里像鸭?” 郁雾噗嗤笑出了声,“好吧,那委屈你再等会儿,我去想办法。” 她抓起包走到门口,又听到俞祈年可怜兮兮的哀求,“姐姐,今晚能收留我吗?” 郁雾转眸去看眼睛湿润的委屈小狗,俞祈年揣着手臂气的毛都有点炸,“他说我像鸭,我不高兴,急需安慰。” “行。”郁雾走出警局大门,停在安静的岗亭边拨去了电话。 等待数秒后,电话接通,她亲昵地喊了声:“小姑奶奶。” 凌晨三点,沉岸刚结束电话会议放下手机,烟都没点上,手机又响了。 拿起一看是沉逢颐,沉岸按下接听键的同时擦燃了打火机,咬着烟含糊问候了一声。 “郁雾什么情况?怎么和俞家老二去警局了?” 和沉逢颐的焦急不同,沉岸如常地吸吐烟雾,淡淡道:“不清楚。” 沉逢颐啧了声:“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,我人在新加坡,让沉澜去解决了。” 沉澜也是沉逢颐的外甥,沉岸和他同辈,比他年长些,“嗯,麻烦小姑了。” 沉岸这不闻不问的态度让沉逢颐都说不下去了,“那就这样吧。” 电话挂断后,沉岸将吸了没几口的烟掐灭,起身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,到达顶楼泳池边,扯掉睡袍一头栽进了水里。 郁雾等来的不单单是沉澜,还有俞祈年的大哥,小孩儿一副海誓山盟宁死不从的态度被人架上了车。 看着郁雾站在目送俞祈年离开的路边半天不动,沉澜勾住她玩笑道:“走,带你吃早饭去。” 郁雾这才发现天边露出了一抹鸭蛋青光彩,她回过神笑了笑:“澜叔,我想吃元记的虾粥。” 沉澜握住她的肩膀直晃悠,“整。” 他们是元记清晨开门的第一批客户,点了一桌的生腌和海鲜粥,招呼上随行的司机和助手一起热乎乎地吃早饭。 虽然他俩差了辈,但年纪差不了几岁,以前见得也多,自然亲近些。 沉澜是个头脑简单又直心肠的性子,做不出大气候,也没有野心,现在帮沉岸管利港的货物进出,手里有一家度假酒店作为明面上的主业。 沉家人出门在外都很有派头,看不出一点黑社会的粗气,最顶尖的教育和最严格的家风套在人身上,硬是洗掉了老一辈的烈性。 沉澜长得很秀气,身子骨也没那么健硕,相比他手下的人,可以说有些瘦弱。 郁雾发现他眉骨有一块泛白的疤痕,从前是没有的,“你这儿怎么搞的?” 看到她指了指自己的眉毛,沉澜下意识摸摸那块疤,轻描淡写道:“嗨,都好久之前的事了,能看得出来?” “还好,我眼比较尖。”郁雾随口问道:“说说呗,我出国这几年,你咋样啊。” 沉澜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五年的故事,听来听去都是生意上的风波。 见郁雾兴致缺缺,沉澜压低音量神神秘秘道:“你不问我这疤怎么来的吗?那可是个巨惊险刺激的事儿。” 郁雾打定他在夸张,敷衍道:“能多刺激?” 沉澜左顾右盼,举起手遮住嘴,倾身靠近些说到道:“我前些年被同行骗了,临到交货的时候才发现出事了,然后气不过找上门要说法,结果被扣在人家那里,差点没被揍死。岸哥带人来交涉,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动手,贼他妈......” 郁雾定定地看向他,沉澜声势浩大地拍了个闷掌,“帅!” “最后就是事情了了,双双负伤,对方把钱和货吐出来,以后井水不犯河水。”沉澜又摸向那道疤,“我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,三天三夜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。我也不跟你开玩笑,身上黏得都分不清是汗还是尿了。我以为被弃了,没人会来找我了,结果岸哥来了。我不仅落了这块疤,身上还有呢,岸哥也好不到哪里去,吊了三个月的胳膊。” “原来你过得也不好啊。” 沉澜没听清郁雾说什么,反问:“说啥?” 郁雾放下筷子,冷血道:“我说,怎么没打死他。” 第五章 沉澜习惯她毒舌了,哈哈笑道:“你有种去他面前说。” 郁雾也跟着笑:“你怎么知道我没在他面前说过。” 沉澜笑不出了,总感觉郁雾温和的笑里有鬼刀,他夹了块肉卷放到骨碟里,张罗她再吃点。 郁雾不接他的台阶,更不饶他:“他死了,我绝对会体面孝顺地给他送终。抬相扶棺,进香烧纸。” 眼看着沉澜和左右两边人的头越来越低,恨不得埋进滚烫的粥里把耳朵堵死,郁雾温柔道:“开个玩笑。澜叔,别光顾着给我夹菜,你也吃。” 郁雾毒舌是众所周知的,从前觉得她失了双亲又得过病,再加上年纪小童言无忌,语出惊人也没人会放心上。但她已经二十二岁了,不仅没沉淀下来,这脾气更野了。 沉澜无奈摇头,他俩才是一家人,谁都管不着。但也止不住腹诽,两人的关系怎么会弄那么僵,沉岸对她的好,是郁家夫妇如果泉下有知都要跳出坟磕头感谢的程度。 沉澜想起刚跟沉岸那会儿,他正好十八岁,年轻气盛,做事粗线条惹了不少麻烦。 有次去送合同出了一岔子,事儿不是沉澜办的,但合同是沉澜看着签的,结果沉岸一过目就发现了纰漏。 对方看沉澜是个毛头小子,偷偷改了管理费分成,在长达十三页的文件里,一个数字的改动沉澜完全没注意到。 沉澜吃不准沉岸什么性子,但投诚他之前,沉逢颐点过他:“你的新老板,和我爹唯一的区别就是,他不会骂人。” 不会骂人,不代表好脾气。这个道理是沉澜当晚深刻体会到的。 合上文件后,沉岸喊虞向晚进来,只交代了一句:“胡总喜欢吃风干熟成牛排,提醒他们准备好。” 虞向晚意会地点点头。 沉岸带着沉澜去见给他们下套的胡总,今晚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庆功宴。 席间双方交谈甚欢,面对胡总明里暗里的再度合作打算,沉岸频频附和。 前菜撤了以后,酒侍上桌摆放牛排专用餐具,里里外外共六把牛排刀,形色各异。 主菜是一道喷香的战斧牛排,端上桌的时候还滋滋冒油花。 “刚出炉的肉会有些难切。”沉岸提起一把精致的木柄刀,平滑的刀刃扎进肉中来回搅动,骨节突耸的手握着刀狠戾地绞割牛排,刀尖反复在瓷盘擦出尖锐的异响,让人耳朵有些不适,他用事实证明确实难切。 胡总盯着美味的肉被捅出一个狰狞的窟窿,连着筋的肉被扎得溢出了血水,下意识摸了摸耳后。 “将肉放置到外表冷却,里面还有余温的时候会更好下手。”沉岸放下刀,冲胡总抱歉一笑:“我切得太不美观了,实在是不好意思。胡总,要不您自己来?” 胡总笑呵呵地站起身,拿起刀娴熟地切下漂亮的一块,装好盘后递到沉岸面前,“沉总,您先请。” 话音刚落,只见沉岸抄起手边的锯齿刀猛地扎进他没来得及躲开的手背,将他和桌子死死钉合。 胡总跪在桌边,佝偻着背惨叫,鲜血染脏了白色桌布。 在悠扬的《玫瑰人生》小提琴曲中,沉岸抽出餐巾擦手,像是优雅的狮子在舔足。曲毕,他抚襟起身,向辛苦的演奏家点头微笑,随后绕过匍匐在地的胡总,落括离去。 沉澜从前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,但都是简单粗暴,一言不合就互殴的那种,他没见过沉岸这样的笑面虎,吓得脸都白了。 钻进车里后,沉岸接过虞向晚递来的文件,平淡依旧地交代事:“送胡总到元基就医,跟季叔知会一声。明天你亲自送鲜花果篮去慰问胡总,再把新的合同带上。” “是。”虞向晚顿了顿,缓下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:“刚才白桐路那边来电话了,说小姐把今天才种进花园里的白绣球都摘了个精光,到这会儿也不肯睡觉。” 沉岸将文件放到膝上,拿过手机贴在耳边。 沉澜气都不敢喘,偷瞄着沉岸在忽明忽暗的街景下沉静深邃的脸庞。 他一直没出声,还以为电话没通,直到他突然嗯了一声:“明天再让人送花过去,让她摘。” 过一会儿,沉岸突然眸色微动,他再出声时温和了不少:“一个白狗花篮,你准备讨伐我多久?” 然后更惊悚的事发生了,沉岸歪头靠在车窗上,露出了无可奈何又纵容无比的笑容,“我不信,我还有十三分钟到家。” 沉澜就纳了闷了,完全没懂是什么情况,后来才知道电话那头是沉岸的养女,叫郁雾,今年十四岁。 沉澜还在回味过去,就被二十二岁的郁雾无情打断,“我得回去睡大觉了。澜叔,今儿麻烦你了,欠你顿大的,回头见。” 郁雾拖着熬夜宿醉的疲惫身躯回到家里,安安听到声响后摇尾跑出来迎接主人,她蹲下身撸狗,越看这双黑漆漆的狗眼,和这一生黑白相间的毛,她的眉头就越紧。 郁雾松开狗去冲澡,等躺到床上后,已经心如止水了。 安安跳到她身边窝着,一人一狗安静地闭眼酝酿睡意。 她从小就想养宠物,看到同学家的猫狗,她都很喜欢。但母亲不同意她养,为这事母女俩吵过好几次嘴,一提就感情破裂。 有次兴趣班下课,郁雾看到街边有小贩提着笼子卖小兔子,雪白浑圆的一团,没有哪个小女孩能拒绝。 五块钱一只,郁雾满是渴望地祈求母亲同意,可最终还是没能得逞。 回家的路上,她哭了一路,母亲也不像以往溺爱她哄着她,两人冷战不说话。 进了家门后,郁雾直奔书房找父亲,想夺得他的同意,郁锦华向来心软没脾气。 结果那天郁锦华打了很久的电话,把哭到断气的郁雾晾在一边不说,挂了电话后还说:“抱歉啊Luna,安安在学校打球扭到了脚,爸爸得赶紧去趟医院。有什么事,回来再说好吗?” 又是那个安安!郁雾恼得脸通红气管都在抽搐,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暗自仇恨着那个分走父爱的安安。 从那以后,她就发誓再也不会提养宠的一个字,就算父母为了讨好她买了宠物,她也要给宠物取名叫安安,以此来报复讨厌的父母,还有那个讨厌的安安。 那是个在她记忆里,想到就会浑身紧绷的名字。 谁知道命运会是个莫比乌斯环。 安安梦呓了一声,郁雾翻身抱住它,喃喃道:“乖,不讨厌安安。” 沉岸坐在书房里,桌上摊着一堆刚看完的文件没收拾,他一手滑着手机,一手拿过瓷杯喝温茶。 是安好传来的工作日志,几张尾随郁雾遛狗的照片。 屏幕里的郁雾穿着一身舒适宽松的运动服,头戴棒球帽,手里拿着宠物水杯和拾便袋。安安走在前头,身型流畅眼眸机灵。 但只有一张照片是好好走路的,别的都在昂首索取郁雾的抚摸。 沉岸没发现自己深达眼底的笑意,在想一件事,她是真的很喜欢小狗。 从前郁叔在的时候,他就听闻过,郁雾为了养宠的事在家闹腾。 所以沉岸在决定收养她的那一天,特意买了白狗花篮去见她。 结果就是没能入郁雾的眼,她有过几次借机嘲讽过那个花篮有过丑。 那天收拾完胡总后,沉岸回到家,看到郁雾赤脚踩在一地的残枝绿叶上。 沉岸盯着她通红的脚后跟,不悦地喊了她一声。 郁雾闻声回头,别在耳后的发丝凌乱地掉在额侧,虽然一脸的不高兴,但眼睛很亮。 她把修剪成白狗形状的花篮展示给他看,这是她摘了花园里所有白绣球,失败了三次后的最终成品。 郁雾拍掉睡裙上挂着的绿叶,抱起手臂冷酷地说:“你自己看吧。” 沉岸移眼去看她露出的指尖,也是红彤彤的,他闭了闭眼,抬手指向楼梯,“去睡觉。” 郁雾凝视了他半响,发现他毫无改口之意后,甩手踏着很重的脚步上了楼。 两人擦肩而过时,她用很敌对的语气崩出几个字:“要不想回来可以永远别回来。” 十分钟后,安顿好郁雾的阿姨下楼,和所有佣人站到花园里听训。 沉岸慢慢扫着只剩下花杆的绿花丛,点了支烟,问:“她手是怎么回事。” 佣人支支吾吾回答;“小姐拿剪刀太久了,我们劝不住,就,就磨红了手。” 沉岸继续问:“鞋呢?” 阿姨可找着机会告状了,立马说:“先生,小姐爱赤脚这个问题我反复劝过了,可她就是不听。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,说了着凉会生病,也吓唬她先生知道会生气,可她就是.......” “以后不要吓唬她。”沉岸打断她要的喋喋不休,沉声道:“她想要干什么,就让她去做。但有一点,我不想看到她身上磕了碰了弄出伤。” “赤脚的事我会去说。”沉岸旋过身走到阿姨面前,谦和有礼地颔首道:“您这半年来辛苦了,明天虞姐会给您包个大红包送您回家的。” 第六章 并非沉岸不近人情,而是对于郁雾受伤这件事,他心有余悸。 他们是在收养了郁雾一年后,才发生了关系的转折点。 刚被收养的那段日子,除了法律认可的监护人关系,两人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的资助关系。 郁雾独自住在白桐路的别墅里,佣人和家教陪着她,节假日就是被送去兴趣班。 郁雾进家的时候是盛夏季节,再次被提起时已经是寒冬时节。 有一天下午,李绮月赶去闺蜜聚会路上接到了沉逢颐的电话,她月份大了后口味古怪,总是突然生出想吃某样东西的强烈念头。最要命的是另一个磨人的祖宗白千絮也怀孕了,李绮月奉命绕去王嬷嬷糕点店买甜点。 刚下车就远远地瞧见郁雾独自一人站在街边,她穿着保暖的白色兔毛棉衣,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,长发上落满了雪都不知道要戴上帽子,形影单只地僵在原地,定定地看着王嬷嬷糕点店的门头发呆。 俩孕妇在餐厅里等得要暴走了,一看到李绮月牵着郁雾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,震惊了。 李绮月要了份儿童套餐,看她安静地吃完后,又让助理带着她去儿童乐园玩,随后才和她们说起偶遇的事:“这孩子真可怜,一个人眼巴巴地站在店门口。我上前喊她,她都被吓到往后退了几步。我说我叫李绮月,认识你妈妈,她不信,很戒备地抓着小书包。我找出之前花凫聚会时和她爸妈的合照,郁雾一下眼睛就湿了。” “啊?”白千絮捂着嘴,倒吸了一口气,都不忍心听下去了。 “但她没哭,也不说话。”李绮月摇头叹气:“外面下那么大的雪,我哪能不管她?就把她带上了。一路上都是我在说话,她要么点点头,要么就是很茫然地看着我。Yuki,我觉得这孩子不对劲。照理说十一岁的孩子是有相对成熟的思维意识了,可她这么封闭,怕不是悲伤到一定境界出了问题。沉岸跟你提过吗?她在沉岸那里过得好吗?” 沉逢颐更是无奈:“我问过几次,他说尽量不去打扰郁雾的生活,找人伺候着。也没听说郁雾是这样,而且今天怎么会没人跟着她?这不行,我得说他去。” 郁雾正在画第二幅沙画,刚洒下黑色砂砾到画纸上,就听到有人喊她。 郁雾回头,和气息不怎么稳的沉岸对上了视线。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,但每一次男人都形色匆匆的样子。 郁雾垂眸收回视线,继续洒砂砾。 不一会儿,她感觉到沉岸的靠近,头顶的光被挡住了,沉岸在她身旁坐下了。 他没有出声打扰,她也没有说话,就这么缄默地并肩坐着,完成了沙画。 等待胶水干透后,郁雾慢条斯理地封好画,塞进纸袋里,起身和陪了她许久的助理道谢,而后径自走回餐厅里找到请她吃饭的三位阿姨道谢,像是不认识屁股后面跟着的沉岸似的,推门走出了餐厅。 走了没几步,身后的男人快步拦住了她的路,开口说了此次见面的第一句话,也是唯一一句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 沉岸为她开车门,郁雾抱紧书包,没触碰到一点的门框,坐进后座。 今天没有司机,沉岸亲自驾驶,安静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,还有沉寂飞扬的尘埃。 从那以后,沉岸时不时地会出现在白桐路,隔着十人位的餐桌陪她用餐,东一头西一头陪她坐在花园里发呆,但几乎没有过交流。 郁雾那时对沉岸长相的记忆都很模糊,因为她从不曾回头看他一眼。 这样陌生疏离地相处了几个月后,在沉岸结束东南亚行程回到宁都的那一晚,接到了家教的电话。 家教明显吓坏了,惊慌地说今天下课的时候发现郁雾小腿上有两块发紫的淤青,看上去特别严重,问她发生了什么事,郁雾只是摇头。 沉岸赶回了白桐路,没有直接去见郁雾,而是单独询问家教情况。 家教见过太多儿童惨案,越猜测越心惊肉跳,尽往虐待和性侵上靠。 听罢后,沉岸说知道了,感谢她的及时发现,请她先别声张,他会处理好。 郁雾知道沉岸回来了,大半夜的时候,她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。 第二天, 沉岸陪她用了早餐,两人照常没有交流问候,可她感觉到沉岸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她,郁雾不在乎,饭后就没见他人影了。 郁雾写完作业后,慢吞吞地下楼往花园里一坐,盯着白花花的天发呆。 阳光好刺眼,也不清透,蒙着一层淡淡的雾霭。 郁雾迷迷糊糊地在躺椅上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毯子,她动动鼻子,闻到了花园里的除虫剂味道,还有一股清淡的佛手柑乌木香。 她撑起身子,抓着毯子愣神,忽然沉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醒了?” 郁雾愕然回头,眼里还有惺忪的湿意,一双圆圆的招风耳睡得通红。 沉岸读懂了她疑惑自己为什么没走,走到她身旁坐下。 夜风簌簌,将他身上佛手柑的气味卷成了温柔的浪,铺满了这方窄道。 “明天可以陪我出趟门吗?” 沉岸突然的请求让郁雾不知如何回答。 “带你去见一个人。”沉岸顿了顿,又说:“不是坏人,她喜欢你的沙画,想认识你。” 郁雾很轻地嗯了一声。 心理评估的结果出来后,医生很抱歉地告诉沉岸:“她没有遭受性侵和暴力,但郁雾有焦虑症,已经很严重了。她小时候得过脑炎,你知道这事吗?” 沉岸摇头,盯着手里复杂的报告看了又看。 医生叮嘱道:“总之,她需要长期的治疗。你作为家长,还是需要多多关心孩子,她在催眠状态下都很难说出篇幅长的话。” 郁雾惊奇地发现,沉岸没有走的意思,还在白桐路住下了。 她不想知道为什么,因为他们每天只会在早晚餐的时候碰面,别墅很大,大到她夜里尖叫都没人发现,所以他搬进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。她更不知道自己见的人是心理医生,只知道对方很欣赏自己的沙画,她很久没有憧憬过某样事物了,但她现在很想画沙画。 而她身上淤青的真相,是在沉岸住进白桐路一周后发现的。 那晚沉岸应酬完回到家,他推开门看到穿了一袭白裙的郁雾站在楼梯处时吓了一跳,屋里没开灯,那个场景换谁都不会淡定。 沉岸看了眼时间,已经凌晨一点了。 他趿上拖鞋走过去,问:“怎么不睡觉?” 郁雾面容沉静地站在台阶上,眼神空洞得像不聚焦的景深镜头,平视着前方,似乎没看到他。 沉岸试探地喊了她一声:“郁雾?” 下一秒,郁雾整个人被剪去提线的木偶般,猛地栽倒滚下台阶,浑身剧烈地抽搐,嘴里发出痛苦的尖叫。 那一刻沉岸心脏都骤停了,抱起她连夜去了医院。 “根据您的描述,以及她有脑炎和焦虑症的病史,我们怀疑她有梦游症和癫痫。” 医生的诊断让沉岸愣怔半响后才出声:“我们治,用最好的药。” “不仅仅是药物干预,还需要心理干预。”医生说了很多注意事项,梦游和癫痫发作时该注意什么,沉岸很努力地去听,可眼里只容得下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小小身影了。 郁雾在双亲的葬礼上不流泪的事情,在私下被不少人诟病,可没人知道她悲伤到坏了身体。 家里装了监控,安排了夜班佣人,每样家具的锐角都包上了垫子,郁雾的卧室也从二楼搬到了一楼。 尽管没人和她明说,但郁雾知道自己病了,很早就知道了。 所以她很乖地吃药,很乖地画沙画。 这是需要长期治疗的病,没那么快能痊愈。 每次郁雾梦游,沉岸都会受到佣人的通知,起床下楼跟在她身后。 郁雾会上楼梯,站在二楼的台阶上往下看,然后慢慢地下楼,走到客厅停在茶几前呆一会儿,再径直往前走。 梦游时无法识别障碍物,眼看着她就要磕到,沉岸立马拉开茶几,看着她直线走到落地窗前,打开窗户,最后走回空荡荡的走廊,一屁股坐在地板上,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看许久。 沉岸陪着她坐在地板上,很轻地问:“在看什么?” 可他没有得到回答,也不会得到回答。 郁雾隔天醒来习惯性去找每天送到家里的英文报,却发现客厅里的茶几挪了位,她也没问,自己习惯了家具摆设的变化。 跟了她三次后,沉岸发现她梦游的路线是固定的。 出于好奇他问了心理医生,医生的答复是自身的记忆有关。通过心理治疗得到了答案,她走的路线是以前家里的路线。 她每天都是从二楼跑下去迎接父母回家,然后和他们坐在餐厅里分享每日的趣事。 她在怀念拥有双亲的过去,她很孤独,孤独到把自己逼病了,去复制曾经的美好。 沉岸看向坐在湖边的郁雾,微风拂起她的长发,吹迷了她的眼睛。她揉揉睫毛,还没长开的胳膊蜷进宽大的袖子里,很稚气地歪头靠着自己的帽子闭上了眼睛。 沉岸这一刻才清醒地意识到,她只是个孩子。 第七章 小升初的暑假,沉岸送郁雾去了夏令营,为期23天,够沉岸处理好东南亚的事。 临行前,心理医生转交给沉岸一本画册,那是她和郁雾的通信方式,养成的习惯最好不要轻易改变,会不利于治疗。 沉岸买了蛋糕带上画册去夏令营探望郁雾,老师边汇报她的情况边领他去马场见人。 就见栅栏边围了一群人,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做什么。 老师预感不好,赶忙上前撇开人群。 沉岸只远远地瞥了一眼,脑子轰然坍塌。 郁雾满身尘土倒在泥地上打滚抽搐,眼睛紧紧闭着,嗓子都叫哑了。 癫痫发作时,她没有意识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感觉得到浑身的肌群都在跟她作对,痉挛的疼痛和模糊的人声在疯狂刺激着她崩溃的脑神经。 “她这是羊癫疯,我在网上见到过。” “羊癫疯是什么?会咩咩叫吗?那她怎么不叫?” “喂,你叫一声给我们听听。” “好吓人,像鬼。” “是神经病吧。” 每个字都在瓦解她脆弱的自尊心,郁雾痛苦哼鸣,汗黏着发丝,身体里的水不停地被暴晒蒸发,从战栗的眼皮里涌出。 “让开。” 一声她熟悉的声音将不断向她伸出的魔爪拦截在外,郁雾急喘着气,竭力睁开眼,是沉岸。 意识在后面追赶,她攥着沉岸衣服的手惨白,她在海啸中浮沉,快要溺死了。 “我,”郁雾此刻虚弱到有弥留之状,她用很轻的气说:“头发,脏了,不可以。” 随后视线蒙上了黑布,郁雾陷进宽大的怀抱里,她被抱得很紧,毒辣的阳光被佛手柑的气味驱逐。 讥嘲声消失了,她听到了不属于她的,震耳欲聋的心跳声。 郁雾睡了很沉很长的一觉,醒来时看到了温馨的黄色壁纸和粉色床单。 她转头,沉岸恰好抬眼对上她的视线。 郁雾靠着枕头,将洗净的杨梅含在嘴里,她花了些时间观察病房,也理清了心事。 沉岸没有出声打扰她,而是同样沉默地在手机上打字。 穿梭过暴风雨终得停船靠岸的平静,涟漪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安谧。 郁雾发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画册,打开一看,心理医生在画下写了想问的问题。 【可以告诉我,你的名字的由来吗?很特别,我想了解。】 郁雾动了动扎着针的手,犹疑一瞬后,把画册推到沉岸面前。 “可以帮我回信给青青姐姐吗?” 沉岸收起手机,抬眼看她,“当然可以。” 他提笔,同步记录下她说的话。 “我妈妈大学读的是哲学系,她很欣赏诗人北岛。” 郁雾的声音很轻,带着病气的无力。 “在我和世界之间, 你是纱幕, 是雾, 是映入梦中的灯盏, 你是口笛,是无言之歌, 是石雕低垂的眼帘。” 阳光金灿灿地斜进病床上,点滴哒哒,孩童低喃,笔尖纸张摩擦。正是盛夏,风车茉莉花枝满头,静悄悄地停在床边窥探。 郁雾没再去夏令营,而是被沉岸带去了泰国。 虞向晚陪着她在曼谷游玩,沉岸会消失几天,然后突然出现,带她去吃一顿饭,又一声不吭地没了影。 半个月后,他们回到国内,郁雾从此再也没参加过要离家超过一天的活动。 最重要的是,他们开始交流了。 但现实是,他们回到了最初的起点,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。 安好敲门提醒该出发了,沉岸从他手里结果大衣披上,赶去见老合作伙伴。 应酬定在一家正宗的粤菜馆,沉岸到达后,远远就看见一个光头黑皮的中年男子向他双手合十打招呼。 “昆拓先生,许久不见。”沉岸遵循他国礼节,同样双手合十回礼。 昆拓是华裔泰国人,说了一口流利的中文,问好后他拉过身后的年轻女子介绍道:“我二女儿,莫莉。申请上了宁大的交流生,准备毕业后去我那儿拨算盘。” 原来是准备提拔她女儿接受财务总监,泰国人做生意喜欢家族制,一是放心,二是肥水不流外人田。 沉岸对他的幽默一笑置之,请他们入座后又听莫莉问起虞向晚。 安好瞄了沉岸一眼,看他神色不改地说:“明天,她会接待你游览宁都的。” 说回公事,昆拓负责泰国区域的所有生意,人脉、资源、场所是沉家安排的,他负责管理,每年按照要求上供。 此次来,是为了谈新增的一项业务分成比例。 这条线是昆拓拉的,想多拿点红利。 大致谈拢后,两人碰杯饮酒,就此结束饭局。 一行人走到大厅时,昆拓说了声抱歉,就拿着手机退到安静的窗边接电话了。 “是我妈妈。”昆拓不耐烦又频频道歉的声音让莫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他们感情很好,爸爸尿酸高,妈妈不让他饮酒抽烟摄入过多海鲜。” 沉岸淡笑道:“这也是一种幸福。” 莫莉突然意识到什么,收起了笑容,“抱歉。” “你在宁都有任何需求,都可以找虞向晚。”沉岸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,“希望你能在宁都渡过美好的一学期。” 莫莉腼腆地笑了,“第一次跟爸爸来宁都还是好多年前了,那时候我才八岁,看到有一种树叶很漂亮,你告诉我,那叫梧桐树。”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眼前人身上落,“我很喜欢。” 沉岸正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,转眸间看到一个十分刺激眼球的身影。 郁雾披着随风敞开的黑色大衣,金发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,规整的发髻钉在高颅顶处,巴掌大的脸上嵌着秾丽深邃的五官,细白的脖子露在衣领外,高跟鞋踩得一步一响迎面走向沉岸。 她明明看到他了,视线从沉岸脸上扫到莫莉,又回落。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的笑,但却径直与他擦肩而过。 反倒是她身旁的人停下了脚步,和沉岸打了招呼,“沉老板,巧啊。” 沉岸睨了他一眼,“陈总。” 他面色太过平淡,一点都没有见到熟人该有的客套,更没有半点郁雾为什么会和千禧的股东在此见面的疑惑。 此时走在前头的郁雾终于回头,但她是冲着陈总微笑的,“陈叔,车到了,我送您出去。” 陈总不安地看了几眼沉岸,干笑了几声后跟随郁雾匆匆出门。 郁雾站在原地,等车驶远后才放下胳膊。 一转身,撞上沉岸冷淡的脸。 郁雾很给面的率先开口:“沉老板有事?” 沉岸微可察觉地倒了倒头,指的是陈总乘车离去的方向,没说话,等郁雾自觉解释。 郁雾越过他的肩膀瞥了眼扶着门框往这里看的莫莉,那样担忧又好奇的神色,她一眼就明白了,“沉老板还真是专一,就喜欢小的。” 沉岸瞠了瞠眼睛,又听到她说:“就像我,喜欢老的。” 沉岸出了一口气,声线在忍,“陈总有家室,他比你大三十多岁,你不要胡来。” 司机开着车停到他们面前,郁雾盯着他笑得肆意恶劣,拉开车门,听到他咬牙喊她名字的时候笑出了声,随后扬长而去。 虞向晚于翌日前往公司复职,沉岸见了她,交代完莫莉的事后,说:“去查陈总和郁雾为什么会见面。” 虞向晚垂眸嗯了一声,抱着文件踌躇了片刻后道:“我给您泡杯润喉茶吧。” 沉岸看了她一眼。 虞向晚弱下声解释:“听您嗓子有点哑。” 沉岸合上文件,一副要和她好好谈谈的架势让虞向晚十分忐忑。 等了数秒后,她听到沉岸丢下一句话:“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 虞向晚回来了,但安好并没有下任,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,分摊特助的工作量。 但这对于虞向晚来说,是另一种降职。 可安好却喘了口气,这样他就能专心跟踪郁雾了,不用每天鸡飞狗跳的了。 郁雾每天都在做全职妈妈,出门活动都变得健康了。 就快到除夕了,郁雾没有过年的期许,更何况她手头上有事要处理,没时间给她消遣。 放假前一晚,安好把工作都了结了,呈上近期的工作日志给沉岸。 他站在办公桌前,眼看着沉岸的脸色随着翻阅照片的动作一点点地变黑,安好的心也在一点点下坠。 照片上是郁雾带着狗去和陈总打高尔夫,不仅如此,陈总的一儿一女与她相处得也很好。 除了打高尔夫,他们还一起去了北海道滑雪,陈总的女儿和郁雾还去了香港看演唱会。 沉岸把照片拍到桌上,飞速抽了根烟,点烟点了数次才擦出火。 安好局促地候着,等他抽完一支烟后,才得到命令。 “你回家去吧。” 安好带好门离开,还沉岸清静。 桌上散落着精彩缤纷的照片,沉岸抽了一支又一支烟,尼古丁熏得他嗓子眼干疼,冲得他眉头紧皱。 直到一包烟见底,他在通讯录找到郁雾的电话,按下了通话键。 “喂,哪位?”电话那头是睡意惺忪的郁雾。 沉岸滑了下喉结,胳膊撑上桌挡住照片里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,哑声道:“我去接你回家过年。” 第八章 郁雾顿了顿,可能是在反应对方是谁,只说:“正好,我有事找你。” 半个小时后,郁雾下楼钻进了车后座,无视一旁的沉岸,扯过外套窝成一团打了个哈欠,“广播声调小点。” 司机把广播关了,郁雾倒头就睡,双手锁在衣袖里,没打理的金发和灰色绒线贝雷帽里起了轻微的静电反应。 沉岸在想一件事。 养了郁雾一年多,沉岸都没找到作为当父亲的节奏,还是沉逢颐时不时地提醒他该从哪些方面关心孩子。 沉岸想到马场那次郁雾很在意自己的头发,于是就抽了半天的空带她去理发。 谁知刚到美发店门口,郁雾立马钻回车里,说什么都不肯下来。 沉岸耐心地和她沟通,想知道为什么抗拒理发。 郁雾很不高兴地说:“我不喜欢别人摆弄我的头发,以前都是妈妈帮我修剪的。” 可是她头发都已经长得过分了,郁雾自己看着都觉得难受,她正犯难,就听到沉岸小心问道:“给我点时间,我去学,帮你剪,可以吗?” 郁雾犹豫再三后,点了点头:“但是你要按照我的要求,不可以自作主张。” “答应你。” 沉岸说到做到,不出几天就带了一箱专业工具回来。 给郁雾套上美发袍,举起剪刀对着镜子里的郁雾问:“你给我指个位置。” 郁雾点了点胸口处,很是紧张。 “这里?” “嗯。”郁雾咽了口口水,在他即将下刀的时候头一次露出生动的惊慌,“就在这里,别剪偏了。” 她拧着眉头看一脸淡笑的沉岸利落地剪掉了她的发尾,郁雾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直到解开美发袍才得以喘气。 小女孩爱美是正常的,可郁雾对于头发的在意却到了偏执的程度。 升到初一,开学报道当天晚上,郁雾就找到沉岸提出了要求。 这是她第一次把他当家长般求救,学校要求每个女生不许披头散发,要么剪成齐耳短发,要么扎成大光明。 郁雾满眼期许地看着沉岸,很主动地说出自己不能照做的理由:“我不能剪短发,皮筋会扯到头皮掉头发,我做不到。你帮我转学吧,找一个对头发没有要求的学校。” 沉岸觉得好笑:“不至于。” “可是老师会给每个家长打电话,你会被他们说服,然后来说服我。”郁雾有很完整且笃定的一套逻辑。 沉岸点点头,安抚道:“不想改发型,这是个太好满足的要求了。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,乖乖去上学。我保证,不会有人来说服你剪头发的。” 郁雾忧心忡忡地披着长发去了学校,结果就是如沉岸保证的那样,没有任何人来指责她。而她成为了学校里独树一帜的存在,唯一一个披头散发上学的学生。 所以,这么心疼头发的一个人,她怎么舍得剪掉长发的? 郁雾点了一路的头,下车后伸了个懒腰,左右看了一圈后发现居然来了白桐路。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沉岸,眼里还盛着困倦的水花。 佣人开门迎他们进屋,别墅里的陈设没变,佣人也没有变动,白桐路和六年前她走时一模一样。 汤还没煨好,得等十分钟。 郁雾踢了拖鞋蜷进沙发里,屁股坐在自己小腿上,随手接过一盘水果吃。 照顾了她多年的佣人在一旁给她递叉递纸巾,多年没见着了,止不住盯着她打量。 郁雾发现了吴妈的眼神,打趣道:“婶,你怎么看着还像三十多似的,用什么好东西抹脸了?我也想要。” 吴妈笑道:“小姐,尝尝这个,先生捎回来的,泰国翡翠柚。” 郁雾和沉岸过不去,但不会和好吃好喝的过不去,尝了一口,立马说:“不错,还有吗?等会儿拿几个给我带回去。” 吴妈一愣,“小姐,你不住家里吗?” 郁雾叉柚子吃,笑嘻嘻的没回答。 吴妈还想劝她尝尝别的,抬眼看到沉岸走过来了,便识趣地离开。 郁雾斜了眼换上休闲薄毛衣的沉岸,发现他鼻梁上多了副细金丝眼睛后哼笑了一声:“老花眼了?” 沉岸一贯地面瘫,瞧了她一眼继续看ipad,很生硬地嗯了一声。 客厅里响起佣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,还有电视机里尴尬的小品台词。 “最近在忙什么?”沉岸率先划破了沉默。 郁雾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和陈总打高尔夫,和陈总去北海道,和陈总女儿去香港,和陈总喝酒、吃饭。” 她瞥向盯着ipad看的沉岸,好笑似的反问:“你不都知道吗?” 沉岸出了一声呼吸,迭起腿换了个姿势坐,“除了和陈总约会。” 约会两个字被他咬得很清晰很重,郁雾手一 摊。“没了。” “郁雾。”沉岸指腹抵上太阳穴按了按,“陈总有家室。你这样做,是在损害你自己的名誉。” “那怎么办呀。”郁雾无奈道:“我刚回国也不认识什么人,陈叔关心我,和他交往也挺舒服的.........” “郁雾。”沉岸又喊了她一声,但明显比刚才严厉多了。 郁雾挑挑眉,就此打住,从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扔到沉岸的ipad上。 看到上面写着信托转让同意书时,沉岸稍蹙了下眉。 “把我信托权还给我。” 沉岸没翻开文件,看了封面许久,“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事?” “不然呢?”郁雾又笑,“还能有什么事?” 沉岸拿开ipad,翻到文件最后一页,从茶几上抽出笔,签下了字,扬手扔到茶几上。 包着文件的pvc外壳打滑溜出去老远,郁雾眼疾手快按住,心满意足地收好文件。 一顿饭吃得很是不对味,沉岸从头到尾都没再说一句话,筷子也没动几次,倒是餐前酒下了一杯又一杯。 郁雾和吴妈聊得热火朝天,饭后还不忘要柚子。 这是要走的意思了,吴妈看了眼沉岸。 沉岸放下酒杯,拿起手机贴在耳边:“没打扰到你吧莫莉。上次你带来的柚子我家里人很爱吃,麻烦你再给我弄几箱,或者把联系方式告诉我。” 一听这话,郁雾立马起身打断他:“我不要,你留着自己慢慢吃。” 说完她抄起外套和包就跑出了家门,沉岸眸色暗沉地盯着窗外走远的身影,听到莫莉在耳边小心翼翼地问:“沉老板?还需要吗?” “要。”沉岸挂掉了电话,拿起还剩一半的酒瓶上了楼。 春节时阖家欢乐的节日,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,只好孤独地过冬。 开了春后,郁雾飞了趟美国,把信托的事给办了,再回国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。 宁都一向没有春秋季的过渡,一落地,热浪扑面而来。 郁雾走出接客处,摘下墨镜,和站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的虞向晚对上视线。 虞向晚笑着迎她,“都搞定了?” 郁雾点头,“你呢?” “搞定了。”虞向晚接过她的行李箱往外走,“这下安心了,不用卡deadline了。” 外面的阳光太毒,郁雾戴回黑超,“走吧,和功臣们见个面,感谢他们的配合。” 月神号游艇于当晚离港,沿着一片风光最靓丽的海域驶向私人岛屿。 海鱼追着浪花跃出海面,郁雾背靠在栏杆边,带着傍晚余温的海风贴着肌肤,很是适宜。 听到舱内有人喊她,郁雾收起乱扬的裙摆,进屋挨着桌边坐下。 椭圆形的桌子围了一圈的人,除了她一位女士外,全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。 倒是后面的看客座上跟着一水儿的貌美年轻女士,个个穿着风情,腕表和珠宝在霞光壁灯的辉映下暗自较劲。 荷官开始发牌,今晚是德州之夜。 虞向晚端着一杯特调坐到郁雾身后,看了眼她手里的牌后端坐好,观棋不语。 下完大小盲注后,陈总拿着两张牌扫了一圈众人,停在郁雾淡笑的脸上说:“最近听说沉老板派人去南非视察,还是坚持想给千禧弄一个原矿。拥有原矿的珠宝品牌全世界只有四个。中国第一个拥有原钻石矿的珠宝品牌,听上去噱头听着很足,可是要吃下一座原矿得铺出去多少钱呐。” 到郁雾表态了,“跟。”她放下牌,掐起酒杯把玩,“怎么?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股东,不赞成这件事的话,沉老板也没法子一票决定。” 陈总看看身旁的人,放弃跟注,继续说:“当然,品牌拥有自己的原矿是件好事。可就是资金..........” 他拿起雪茄放在酒糟鼻前来回闻,“千禧这么多年的账目很夸张,但也只是表面风光,内部虚得很。国际形势不好,黄金虽然升了,可市场都在往外抛,彩宝更是跌得惨不忍睹,尤其是我们千禧一手推上王座的帕拉伊巴。”话都吐到这里了,他又不说了:“郁小姐回头看了就知道了。” 他终于点燃了那只雪茄,一局也结束了,庄家赢,秦董笑呵呵地将筹码收入囊中。 看着他们一张张心怀各异的脸,郁雾的笑容一点点地冷却。 突然,船员慌张走进来说道:“郁小姐,我们被海警的快艇拦下来了。” 第九章 郁雾回过神,下楼去交涉。 刚出舱就被刺眼的手电晃到,她抬起手背挡了一下,发现出了四只快艇的海警后,隔着海浪对船上的警察说:“阿sir,我犯了什么法要你们如此兴师动众?” “违规驾驶私人游艇出海,非法入侵私人岛屿。”警察拿扩音器不留情面地回答,随后快艇靠近,五六个警察快步登上游艇,为首的人拿出盖过章的文件在郁雾眼前抖直。 郁雾看了一眼后,礼貌地笑了笑:“我想你们搞错了,游艇和岛都是我的,我用我的自己的东西,也犯法?” “这些话留着回境内再解释,请你配合。” 游艇轰鸣着返回了伊丽莎白港,居然有人举报她,郁雾下船时脸色极差,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。 虞向晚还在游艇上负责安抚客人,郁雾独自下了船,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来到警局。 她攒了一肚子的火要跟污蔑她的人算账,结果进行完身份核实后,她就被带去了有沙发甜点热茶的审讯室,晾了她整整三个小时后,警局以误会结束了这场闹剧。 郁雾揣着一肚子的菊花茶和蔓越莓曲奇,站在警局门口深呼吸了八百个回合,火都被菊花茶给消灭了。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,姜幼恩开着超跑姗姗来迟,摇下车窗看到郁雾气到失语的脸,忍不住笑了:“咋回事啊?先上车。” 郁雾接过她跑来的烟,点烟的时候很烦躁地扯开被风吹乱的头发,深吸一口尼古丁后抑郁的情绪才有所好转,“想喝酒。” “这个点?”姜幼恩边转方向盘边说:“爆的场子都得排队。今儿咱们没局,也插不进去啊。” “那就去你家亲戚那边。”郁雾现在急切想摄入酒精。 “妈呀,我没跟你说吗?那间酒吧关门大吉了。”姜幼恩分心看了她一眼,“就因为上次那事儿,酒吧因为没有设立未成年不得饮酒的警告牌,又被警察查出真假酒混卖,被满门抄斩咯,我那亲戚一家子打包回韩国了。” 郁雾弹了弹烟灰,很不高兴地开玩笑:“你这成语用的,怪吓人。” “要不,”姜幼恩眼珠子一转,有了主意,“去你家喝呗?我后备箱有酒,但我家不方便,我妈回来了。” 姜幼恩的母亲很传统,家教也很严厉,韩国人阶级理念根深蒂固,姜幼恩在家里过的是封建社会的日子,别说喝酒抽烟了,吃饭发出一点声音都会被训。 于是两人一合计就去了郁雾的公寓,一进门,她就直奔酒柜,拿出了三瓶酒,清酒、白葡、红酒各一瓶,啪啪几声撬开了瓶盖,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玻璃杯里怼。 她拎过酒放到茶几上,身上还穿着出海的裙子,撸起西装袖子就猛喝了一大杯。 姜幼恩抱着安安,秀气地陪喝了一口,“你生谁气呢?” 嫌杯子喝得不痛快,郁雾抄起酒瓶就灌,喝到喉咙堵满酒液后,她用手背狠狠擦过嘴角,“混蛋。” 姜幼恩疑惑:“说谁呢?总不能是我吧?” “不知道。”郁雾甩掉外套,按下音响,卡姐性感的嗓音泄出,郁雾不要命地按音量键,直到偌大的客厅充盈着律动强烈的回响音效,才心满意足地抱起酒瓶跟唱。 “WAP,WAP,WAP,WAP,we got the whole squad up in this bitch.” 郁雾忘乎所以地撩起裙摆抱在手里,举起酒瓶转圈吟唱:“I like it when you touch my ass, like that, like that,I like it when you grab my tits, like that, like that。” 姜幼恩当即举起手机拍下她的醉态,郁雾发现后没有扭捏闪躲,而是亢奋地对镜头比了个中指。 Instory发出去没几分钟,有人来敲门了。 郁雾脸色骤变,踏着杀人似的步伐去开门。 物业站在门口,扶帽垂眼向她问好:“郁小姐晚上好。我们接到了邻居业主的投诉,希望您不要在夜间制造分贝过大的噪音。” 说完,物业呈上一个小纸袋,上面印着元记的字标,“打扰到您很抱歉,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。” 郁雾扶住门框,死死盯着这个礼貌谦和的安保,足足有一分钟,她都没有眨过一下眼,紧抿的嘴唇隐隐有颤抖的趋势,“真好笑,这一整层都是我家,哪来的邻居?” 物业微笑道:“是楼下的业主。” 郁雾哼笑道:“楼下的房是空置的。” 物业笑而不语,将纸袋往前递了递。 她深吸一口气,粗鲁地夺过纸袋扔向漆黑的紧急通道处,爆发道:“沉岸你他妈混蛋!” 躲在楼梯间的小伙子吓得一哆嗦,气儿都不敢喘一下。 翌日中午,荣盛集团的ceo办公室,沉岸端坐在桌后,听完安好汇报好拧了拧眉头:“她真这么说?” 安好咽了口口水,点头道:“是,是。小姐她还是知道您对她好的,说,说谢谢您。” 沉岸嗤笑了一声:“怕不是骂了我什么。” 安好惊讶地吸了一口气,不敢说话了,他偷瞄沉岸的脸上似有喜色,更心慌了。 暂且不谈这事,沉岸问:“千禧8号的股东会都通知下去了吧?” “都通知了,也都给回信了。”安好看了眼时间,提醒道:“该出发了。” 沉岸起身绕过桌进休息室更衣,安好意会,拎起放在门口的高尔夫球包出去等他。 昆拓的新项目已经正式启动,带着客户来见沉岸,顺便来探望女儿。 今天气候虽然炎热,但阳光都被厚云遮住了,这样的天很适合户外运动。 郁雾挥了最后一杆后,回到阳伞下休息,坐在一旁的陈佳楠突然靠过来,两人的脸印在手机屏幕里,“cheese~” 拍完照后,陈佳楠陷入漫长的p图工作,边滑手机边无聊地问道:“下个月5号有场子诶,好想去首尔看演唱会哦。” 郁雾接过冰饮喝了一口,“我去不了,你可以和姜幼恩结伴。” “嗯?”陈佳楠看向她,“你有事儿?” “8号是我父母的忌日。” 陈佳楠一愣,“抱歉啊。” 风吹得郁雾眯起了眼,她说了句没事,而后一转眼,看到一辆车停球场边。 下车一行人都戴着墨镜或者帽子,可她一眼就捕捉到了沉岸。 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,内领和袖口翻出装饰的黑色,始终挂着不亲近的笑容与身旁的人交谈。 莫莉球技不佳,第一杆就闹了笑话,她红着脸不停地赔礼。 沉岸夹着球杆绅士地鼓掌,“不必在意,只是为了娱乐。” 得到了他的解围,羞赧的莫莉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,站在他的影子里偷窥他的侧影,少女心事藏都藏不住。 沉岸很高,无论是身型还是气质都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沉稳,他的不浮躁来自于冷调的肤色,还有儒雅待人的性子。 半山腰的风吹得放肆,一卷不知从哪来的细绒落在他立挺的鼻尖上,莫莉大胆地为他摘去,得来沉岸的眼神。 有墨镜的阻挡,莫莉都无法与之背后多情湿润的眼睛对视,她怯声解释:“沾上绒毛了。不是梧桐落叶的季节,哪儿来的绒毛..........” 沉岸刚准备道谢,视线里闪进了郁雾的身影。 郁雾笑着打招呼:“巧啊沉老板,也来打球?” 昆拓和客户闻声看过来,透过两片黢黑的墨镜,沉岸盯着她,向他们介绍:“这是郁雾小姐,我家里人。” 闻言莫莉一愣,而郁雾则瞪了他一眼,与昆拓握手,“您好,郁雾。” 一一招呼后,郁雾旋过身面对莫莉,“这位是?” 昆拓抢过话,“我女儿,莫莉,在宁都当交流生。原本只待一学期,但她很喜欢这里,又申请了两年。” 郁雾恍然道:“这样啊,莫莉小姐真幸福,能在最美好的年纪留在喜欢的城市。在这里不会想家吗?” 莫莉忙着端详郁雾,忙摇头说:“还好,爸爸妈妈一有空就会飞来看我,沉老板也很照顾我。” 说这话的时候,她和郁雾同时瞥了眼沉岸,但确实两种相悖的意味。 郁雾惆怅地叹了口气:“真好啊,独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话,那就太苦了。” 沉岸握拳轻咳了一声,拎起球杆打断了她的话,“到我了是吗?” 昆拓让出位置,沉岸站定,瞭望远方目测角度与距离,利用发梢的飘动预估风向,继而弯腰握杆,打出漂亮的一球。 球童反馈结果:“Hole-in-one.” 沉岸在掌声中谦逊地颔首,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好。 昆拓与客户一声声地夸赞他球技绝佳,沉岸也只是笑,不说多的话。 郁雾听着,冷不丁地哼笑出声:“不错,老当益壮。” 沉岸扬起的嘴角被她冷冰冰的一句话钉住,他把球杆递给安好,抱歉道:“我去趟吸烟室。” 说完,一把掐住郁雾的胳膊将她带离了球场。 第十章 郁雾自恃激怒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,可不见沉岸恼,拽着她进了茶歇室后,啪啪丢了驱蚊贴和止痒膏给她。 郁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。 沉岸瞥了她一眼,转身去倒苏打水,“自己涂。” 郁雾满腹牢骚地坐下,来回找了个遍才发现小腿上有个鼓包,再抬头时面前多了杯气泡充足的苏打水,里面旋着鲜艳欲滴的西瓜和杨梅。 茶水台上空着一瓶Andes,郁雾很不领情地说:“我不喝Andes。” “这是我的。”沉岸转过身,手里的苏打水只加了片薄荷,他跨步在对面的沙发坐下,“你的是圣培露。” 郁雾端起饮料喝了一口,不死心地臭他:“沉老板还是那么热衷于当保姆。” 沉岸不接她的故意找茬,问:“你把信托都取出来了?” “对啊。”郁雾不高兴地说:“我用我自己的钱,有问题?” “辛普森教授下个月12号会携学生来国内办展,给你留了票。” 沉岸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郁雾一愣,她背离沙发,直勾勾盯着垂眸看手机的沉岸,“你真的够了,监视我电脑?” 沉岸不回答,继续说:“辛普森下个学期会带皇艺的研究生。现在准备的话,能赶在九月入学。” 郁雾啪的一声把药膏摔在茶几上,“沉岸,你别太过分了。中国海关你家开的?我一入境就要赶我走?” 沉岸放下手机,看着浑身带刺的她反驳:“没有。” 郁雾确实查过皇艺的资料,但隐私被侵犯还被沉岸宣之于口,她无法不生气,“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?你早就不是我的监护人了,不要再自以为是插手我的事。” “沉老板?”敲门声打断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的争执,莫莉推门进来,看着脸色泛红胸口起伏不稳的郁雾,又看看端坐着的沉岸,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,一时间有些局促。 沉岸起身,横在她俩中间,说:“差不多了。餐厅离得有些远,早些出发吧。” 莫莉连连应答,随着他走到门口时,郁雾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们,“莫莉小姐,要是不介意的话,我可以带你逛宁都。” “沉老板日理万机,难免会忽视你。我闲人一个,每天都无所事事。”郁雾走到她面前,举起手机晃了晃,“咱们以后见的机会还很多,该好好相处呢。” 莫莉惶恐地看了沉岸一眼,沉岸随即拉开门请她先行,“昆拓先生等急了。”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郁雾倚在门框上歪头哂笑,“还挺护犊子。” 当看到莫莉停在台阶前,沉岸挽起手臂给她扶时,郁雾眼里地笑意冷却了。 “怎么跑这儿来了?”陈佳楠喊醒了她,“走吧,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。” 郁雾嗯了一声,转头去拿没喝完的苏打水。 陈佳楠奇怪道:“你拿手里不麻烦?我车上有好多饮料。” “不要浪费粮食。”郁雾绕去前台结账,添了一笔杯子的钱,而后咬着吸管走了。 果真下雨了,天变得毫无预兆,雨滴打在车窗上像是在油爆豆子。 窗外倒退的林海郁郁苍苍,莫莉看了一会儿后,小声问道:“沉老板,那位郁雾小姐,我好像见过。” 沉岸嗯了一声,继续翻看手里的资料。 莫莉扭着头看他,踌躇了片刻后又出声:“她是您的?” “家里人。”沉岸很自然地回答。 家里人的概念太广泛了,莫莉垂下眸子看他骨节分明的手,“她喜欢吃翡翠柚是吗?怪不得您每周都要买一箱。” 沉岸落在纸张上的手顿了顿,又嗯了一声。 他句句有回应,但却什么都没说。莫莉的困惑无限膨大,郁雾的模样和他们之间难以言喻的气氛在脑海里挥之不去,那位郁雾小姐看上去好年轻,他们的长相也没有相似处,所以究竟是哪方面的家里人呢? 这是莫莉看他的第八回了,沉岸合上文件后,对副驾的安好说:“给莫莉小姐拿条薄毯。” 司机靠边临停,安好下车给莫莉铺好薄毯,而后继续行程。 腿上传来合适的温度,却没有令心房回温。 莫莉对上了沉岸分寸有度的微笑,“雨天吹冷气容易受凉,宁都的暑热和曼谷不同。” 突然的梅雨让郁雾烦躁极了,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冲澡,干爽地除了浴室后,发现安安正乖乖坐在门口等她。 郁雾的坏心情好了大半,引它去了客厅,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出一颗佛手柑给安安闻。 安安很听话地来回嗅,郁雾满意地摸它头叮嘱道:“记住这个味道,以后要是碰到,就毫不留情地咬上去,知道吗?” 安安昂头吠了两声。 “好乖。”郁雾训了一会儿狗,盯着佛手柑出神,随后很嫌弃地快速把佛手柑扔回去,手来回地在睡衣上擦拭。 她躺在沙发上,望着头顶摇曳的水晶灯发呆,空气里弥漫着宁静安逸的果香味,阴郁的残光透进落地窗,雨声绵绵,哄着心跳归于平稳。 佛手柑并不常见,但在郁雾的认知里,却有特殊的意义。 郁锦华是虔诚的信徒,他将宗教文化融入珠宝设计中,造就了千禧的盛名。 家里的各个角落里都供奉着佛手柑,郁雾从小就识得,也很喜欢那股东方调的清甜。那是郁锦华的气味,是港湾、归宿、庇佑的总和。 父母去世后,家里的佛手柑枯萎殆尽,味道也消失了。 直到那天夜晚,郁雾在长椅上醒来,再次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。 而这股气味的主人不再是郁锦华,而是沉岸。 任何想要替代父母的人,郁雾都恨,可真当寻回丢失已久的气味时,神经比意识更诚实地依赖。 随着沉岸搬进白桐路的,还有佛手柑。 郁雾每天出卧室都会深吸一口气,让清甜的颗粒在心房裹上厚厚的屏障,才有勇气去迎接生活。 父母一周年忌日这天,没有和她提及此事,一早的时候她在餐厅碰上了沉岸。 沉岸一身黑西装,左手中指的戒指也摘了下来。给她剥了鸡蛋后,就出了门。 郁雾照常上学,回家写作业,晚饭后坐在花园里看着星空发呆。 她懵懂地猜到,大家是不想揭她伤疤才会有意避开话题。她难过的同时很恶劣地松了口气,的确,她不想面对陌生人假惺惺的问候。 就像葬礼那天,那些人在灵堂悲戚万分,拉着她流泪安慰。可转过头,就能为了利益大打出手。 “今天是圆月。”沉岸干净清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 郁雾侧头看他,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。 沉岸坐在她身旁,不远不近的距离,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,却不会产生任何肢体接触。 “东南方向有两颗很明亮的星星。” 郁雾叹笑了一声:“你不会是想说那是我的父母,他们化作了星星守护在我身边吧?” 沉岸也跟着笑了:“我想说,那是牧夫座。” 郁雾一愣,“牧夫座?”她没听说过。 “18号会有牧夫座流星雨。”沉岸沉缓的嗓音在夜里飘得很远,“想去看吗?” 郁雾盯着那两颗星星看了许久,才说:“在哪儿能看到?” 她不知道自己流露出的神情有多生动,那是沉岸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个孩童该有的灵气。 “我邀请你18号晚看流星雨,记得空出行程。” 他的容颜在星月的辉光下很有迷惑性,让人恍神。郁雾呆呆地点头,说好。 看流星的那晚,是刻入郁雾人生里程碑的一晚。 第一次熬夜,第一次夜爬紫堇山,第一次看到漫天璀璨。 来看流星的游客很多,都是怀着对自然景观的憧憬,和心照不宣的,怀着对福气的期盼来的。 混迹在人群之中,郁雾抬头盯着漆黑的夜空,只要有异光闪烁,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突跳一下。 “还有三分钟。”沉岸看向山下流光溢彩的城,“刚才那是灯塔晃过的照明。” 被看穿心事的郁雾低下头,小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 头顶传来清凉的山风,还有沉岸不明意味的轻笑。 郁雾将卫衣的拉链拉到最顶头,整个人往衣服里缩了缩。 “冷?” 郁雾摇头,蓦地后背一暖,她怔仲地抬头看沉岸,手攥着他的冲锋衣不知所措。 “夜里山上气温很低。”风将他的发梢吹得慵懒凌乱,眉骨和下颌的剪影在灯塔的逆光下流畅深邃。 “哇!”人群中有人发出尖叫,紧接着就是激动地躁动。 郁雾被撞得跌向沉岸,“小心。” 沉岸护住了她,却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,胳膊虚虚横在她身后。 漆黑的夜坠满流星,仿佛是场蓄谋已久的朝圣。 “生命的终始都有它的命运。我同样不信轮回,但我愿意相信我的爸妈正以另一种方式在陪着我。” “也许是尘埃,也许是烟火,也许是树木溪流。让我呼吸,让我解渴,让我得到一瞬间的遮蔽。” “他们和我相遇,再和我别过,进入下一轮生命的周而复始。这是我荒谬的希望,也是最无力的祝祷。” 沉岸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温柔,佛手柑清冷的味道带着暖意包裹着郁雾,流星雨安静地在她眸子里划过,留下最绚烂的光华,又悄无声息地消逝。 她没有惊呼,没有说话,平静地观赏完了这场壮观的演出。 下山时,她穿着超大号的冲锋衣,脚步钝促地和惯性抗衡。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沉岸,鼓起勇气喊了一声:“沉,沉..........小沉叔叔。” 面前的背影停下了脚步,转过头的沉岸满脸的错愕。 耗费勇气的结果就是庞大的恼羞,郁雾略过他继续下坡,很不高兴地说:“别指望我会喊你爸爸。” “我,”沉岸追上她,“我没有。” 第十一章 宁都进入六月,暑热更盛。 沉岸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归来,新马泰一圈跑下来,已经一个月没着家了。 接到老板后,安好忙说要事:“小姐上周和陈总去了趟公证处。” 刚处理完一摊子烂事,气都来不及喘一口,一回来就听到这么爆炸的消息,沉岸深吸了一口气,长途劳累的脸色很不好看。 事情已经超乎预计了,安好接着汇报:“小姐不仅和陈总接触了。还和秦董,以及赵总见了面。” 沉岸拿着照片的手都在发紧,郁雾穿着性感的比基尼靠在栏杆边,左右挽着大她两三轮的老男人开怀大笑。 他狠狠攥拳,照片在掌心里皱成一团。 “要,”安好弱声问:“要约陈总见面吗?” “不必。”沉岸还攥着照片没松手,“明天股东会,自然能见到。” 安好打了个激灵,看来沉岸一点面儿也不打算给了,准备公开给人难堪了。 六月八号,是千禧的例行股东大会,也是郁锦华夫妇的忌日。 以往都是白天谈公事,结束后会聚餐追思千禧的创始人。 早上九点半,沉岸准时千禧总部大楼,推开会议室的大门,和一众西装革履的股东颔首示意,走向最顶头的上位,落座。 左右手坐着的人,礼貌性对他寒暄问好。 沉岸一一回答,眼神扫过空无虚席的会议室,而后停在正在喝茶的陈总脸上。 陈总似是有感,呛了口茶,微侧过身和左侧的人说话。 沉岸抬抬下巴,安好立马意会说道:“既然各位都到了,那咱们就开始了。” 话音刚落,会议室的门被推开,郁雾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门口,一身vintage ysl深V黑色套装裹束,金发高盘,冷情地笑着,步伐摇曳却很稳地一步步走向上座。 沉岸的视线追随着她,两人的对视间,有种山雨欲来的腥气。 郁雾停在他面前,谦卑地颔首弯腰,“沉老板,我想你坐错位置了。”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,震惊之外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向两人。 沉岸按住桌上的笔记本,平静的脸上不露愠色,就这么坦荡地接住郁雾的视线。 “抱歉郁小姐,是我的失责,您稍等。”安好忙不迭除了会议室,再回来的时候拿了张椅子推到沉岸身旁请她坐。 郁雾对他给的台阶视而不见,面向全体董事说:“千禧最大的股东以及创始人、决策人是郁锦华先生,他的唯一继承人是我。这董事会主席的位置,只有我能坐。” 她余光斜了一眼沉岸,不愿妥协的意思显而易见。 沉岸在数双目光下起身,面不改色地让位。 郁雾满意他的识趣,露出了得逞的淡笑,随后道:“开始吧。” 她第一次露面股东大会,底下人不免有些紧张,码不准她的来意,发言时个个都很收着。 工事谈论了两个小时,主要是围绕是否要开展原矿的项目进行探讨。 从头到尾郁雾都未曾发言,直到会议室陷入安静,郁雾等了几分钟后,问道:“都说完了?” 没人应答,一旁的沉岸垂眸看笔记本,也无言。 “那轮到我说了。”郁雾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上桌,郑重道:“很抱歉没能早些与各位见面,我是郁雾,郁锦华的独女。父母去世时我尚年幼,没有能力执行他落下的工作。” 听到这里,沉岸轻蹙了下眉头,眸色随之暗了一度。 紧接着,郁雾抬高了音量,“如今我学成归国,是时候担起亡父的职责了。这里是我收购的散股,占比7.9%。” 这话一出,台下一片哗然。郁锦华是曾经持有股份最多的人,9.8%,死后落在了沉岸的手里。 而郁雾如今持有的7.8%如今仅次于沉岸,高于在座的所有人,意味着她要进入千禧,并且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变故,仿佛是颗不定时炸弹。 众人的脸色精彩缤纷,都在等着看主席是发话定锤,还是质疑驳回。 沉岸拿过桌上的文件翻了翻,看过每份股权转让书最后的签字后,抬起了眼。 六个和此事相干的人,心虚地回避视线。 沉岸视线垂定在文件上,缓慢地抬起手表决:“关于郁雾进入千禧董事会一事,我赞成。” 左手边的人闻声立马举手:“赞成。” 一声声的赞成轮流下去,绕圈回到郁雾这里。 她始终都没有移开过审视沉岸的视线,想透过他平静的外表下窥探出几分动容。 沉岸抚襟起身,居于上位,却没有独裁者的强硬,“我在此宣布,即日起,郁雾作为执行董事会主席,正式加入千禧。” 他侧过身,给她让出完整的上座空间,淡笑着鼓掌,“恭喜。” 众人纷纷起身恭贺郁雾回归,在雷鸣的掌声中,她向各位颔首致意。 她胜利了,可却也失败了。 会议结束,安好引她参观了一圈公司,最后去了办公室。 沉岸正在收拾东西,看到她进来也没停下动作。 他身为董事会主席却从没占用过郁锦华的办公室,一直在行政董事的办公室里办公。 郁雾把着门,看着他往纸箱里丢东西,兀地开口:“把虞向晚拨给我。” “可以。”沉岸丢完了最后一样东西,给安好使了个眼色。 安好抱起纸箱离开了,沉岸跟在他身后,一向规整的额发散了几缕下来,眼睑低垂,壁灯打得镜片反光,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。 当他们擦肩时,郁雾喊住了他:“意外吗?” 沉岸驻足,安好则加快脚步跑远了。 他觉得眼球酸涩难受,闭了闭眼后说:“如果你跟我说想要,我都会给你。” 郁雾掐紧了门把手,视线微动但并没有偏斜,“我不要你的东西。想要的,我会自己得到。” 沉岸沉默不语,郁雾没忍住侧目瞧他冷静自持的侧脸,“改掉你老想着施舍我可怜我的毛病。” 沉岸出了声气,“我没那么想过。” 说完他抬起了下巴,推开门,留下最后一句话:“虞向晚明天到你这报道。” 沉岸穿梭在冗长的走廊上,意识到好像从没机会数过从办公室走到电梯间需要几步,迎面走来相熟的员工,他微笑着点头。 原来需要128步,这段路原来这么远。 沉岸上了车后,摇下了车窗,对着风点了支烟。 安好见状让司机回避,等等再过来,他凑到车窗外弯腰和沉岸说话:“老板,看来小姐和陈总他们接触只是为了收购股份,并不是旁的原因。” 热气在镜片上起了雾,沉岸夹着烟却不抽。 安好想了想,又说:“老板,其实,千禧迟早是要交给小姐的。” 沉岸深吸了一口尼古丁,嘴里斥满了苦味后又皱起了眉把烟给灭了,“走吧。” 古斯特驶出停车场后,沉岸才发话:“今晚的聚餐,我就不去了。” 安好连忙编辑短信发到董事会工作群里,找了个官方的理由致歉,刚发出去,又听到老板说:“你去选礼物送来千禧。” “呃?”安好一下没反应过来。 “恭贺新任行政董事入职。”沉岸靠在后座,瞭望远方的风景,“她喜欢浅紫色鸢尾。” 安好又扒拉手机联系花店,半响过后沉岸又说话了:“别送电子产品、办公用品、香氛之类的。” 入职礼物不都送这些?还能送什么?安好抓了抓头发,脑细胞不够用了,犹豫再三后斗胆提问:“那,那送什么合适?您觉得呢?” 总感觉这时候反问老板是在往枪口上撞,安好挤出笑容往后座看。 只见沉岸递来ipad给他,屏幕上是只奶油白爱马仕幻影,“送公文包合适。” 安好怀疑人生地接过ipad,他只是个勤勤恳恳的社畜,父母都是中产,虽然跟了沉岸后也见了不少世面,但属实没见过此等公文包。 “那,送您回荣盛还是先找地儿用餐?” 少顷,沉岸说:“去凤凰山。” 结束了应酬后,郁雾疲惫地倒在后座,一整天的虚与委蛇,已然精疲力竭。 她沉沉地睡了一觉,被司机喊醒的时候,车已经停在凤凰山墓园门口了。 郁雾抱起花束下车,独自走进了墓园。 洁白的墓碑一个挨着一个坐落在起伏的山坡上,四面高树环绕,却没有风。 夜色浓稠,没有一颗星星,连月都显得冷清。 郁雾站在墓碑前,看着先她一步来探望父母的白剑兰,凝滞了许久才轻轻把花束靠过去。 墓园很安静,小小的四方墓碑下埋藏着无数人的骨灰。可郁雾不感到害怕,反而找到了久违的心安。 这里是斩首爱的屠台,也是封存爱的神祇。 她半跪在冷硬的石砖上,伸手轻拭父母的照片,还是记忆里的模样,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,也没有机会改变了。 郁雾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,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天。 那天是傍晚来的,她盯着墓碑看了好久,直到日暮西沉才回过头。 沉岸抱着一束白剑兰站在她身后,弯腰放下花后,说:“在我父母去世的时候,我才明白一个道理。见证爱人的衰老,才是最幸福的事。” “我们做不到了。”郁雾猛地鼻酸,呼吸都在发抖。 下一秒,肩膀落下温热的手,“可以的。” 眼泪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眶里,郁雾仰头看沉岸,又听到他说:“我们可以见证彼此的衰老,我会努力做好你的家人。” 第十二章 妈妈是哲学家,大道理郁雾从小听过太多,可沉岸每次说的话,都让她不疑有假。因为他和无病呻吟的浪漫主义者不同,他和自己是同类人,她现在所经历的,都是他的曾经。 当晚从墓园回到白桐路,郁雾又梦游了,但她自己不知道,醒来后如常地去上学。 而沉岸也如他所说的那样,很努力地做好她的家人,只是他真的很忙,经常好几天都不见踪影。 时间很快地到了初一的学期末,选修课先一批结课。 郁雾选的是趣味手工,每周三放了学都会带自己做的成品回来,有羊毛毡做的恐龙,有串珠兔子,还有捕梦网。她很喜欢这门课,手工作品都规规矩矩地摆在玻璃柜里放好。 期末考的任务是制作永生花,郁雾搜了教程,拆了一束又一束花在厨房干得热火朝天。 可是拿出烤箱的花,不是焦了就是蔫了,反复五次后,郁雾没了耐心,捧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地上郁闷。 佣人见状上前安慰道:“小姐,时候不早了,您去休息,我来帮你弄。” “不行的,不可以作弊。”郁雾执拗地想成功,撸起袖子又送了一盘玫瑰进烤箱。 结果还是失败了,她不仅要面临不及格的危险,还受凉感冒了。 夜里起了高烧,郁雾是在昏迷中被送到了医院,醒来后已经是天大亮了。 躁痛的喉咙和发酸的四肢让郁雾意识到自己烧得有多严重,她握着挂吊瓶的手虚弱起身,不设防地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沉岸。 “要去洗手间吗?”沉岸搭上床边,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。 他头发长了,离家的时候发梢刚刚好到眉尾,现在长到颧骨了。 郁雾咽了口口水,眼睛烧得沁出泪,“我没请假。” “请过了。”沉岸拉上被子盖住她的手,随后拿出了一颗玻璃瓶。 郁雾一惊,干哑的嗓音都被扯痛了。 沉岸把玻璃瓶递给她,里面是一朵盛放的浅紫鸢尾,花瓣蜷曲纤细,茎叶修剪得很干净。 “返校拿这个去交差。” 郁雾咬了咬自己的手背,盯着永生花,哑声问:“买的吗?” “我做的。”沉岸对她投来的错愕眼神笑了笑,“家里的烤箱火力太猛了,不符合制作标准。下次你可以试试A液。” 郁雾咳得心口突突跳,她捧着花犹豫再三后道:“这是作弊。我什么时候能回家?能来得及再做一份花吗?” “这不算作弊。你尝试过很多次,实实在在付诸过行动,只是运气不好,碰上了不配合的烤箱。”沉岸将被角塞进她胳膊下,垂眸时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。 郁雾抿唇不说话,手指顺着瓶身捏。 “遇到不会做的题你会怎么办?” “先自己思考,再求助老师。” “在学校可以找到老师,在家呢?” 郁雾听懂了他的循循善诱,咬住嘴唇噤了声。 片刻过后,沉岸再度温和地说:“以后遇到麻烦可以告诉我,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。” 护士进来拔针,叮嘱了注意事项后推着叮呤咣啷的车离开了。 “自己可以按着吗?”沉岸看了看她手背上的出血孔。 “可以。”郁雾感觉手心出了汗,那热酥酥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口。 在沉岸起身时,她喊住了他:“谢谢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沉岸向她伸出手,郁雾发着烧脑子迟钝,愣了会儿才把棉签递给他。 “我去买午餐回来。给你开电视,靠着枕头休息一会儿,不舒服或者要去洗手间就按铃,可以吗?” 郁雾点点头,看着沉岸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问她想吃什么。 “黑鱼虾粥,冷拌菜心。”郁雾想了想,眨着水濛濛的大眼睛怯声问:“我可以喝奶茶吗?” 茶是癫痫患者的绝对禁忌,但她现在嘴里没味儿,真的很馋甜食。 沉岸弯了弯眼睛,柔声回应:“可以,这是很好满足的事。” 半个小时后,沉岸拎着元记的餐盒回到病房,身上换了件休闲衬衫,发丝湿漉漉的。站在床边拆筷子时,郁雾闻到了一股清爽的沐浴香,像刨成碎的某种香木屑。 热腾腾的餐食摆在眼前,郁雾却率先捧起奶茶吸了一口,辛甜一路暖过喉咙,她舔了又舔发现是杯姜黄奶,没有茶的成分,但意外地好喝,虚透的身体都暖了起来。 电视在放《霍比特人》,沉岸陪着她看了一整部,两人偶尔被逗笑交流几句。 片尾曲响起时,郁雾有些犯困了,刚点了点头,就听到他说:“睡会儿吧。输液的药会让你容易困,醒了再继续看。” 郁雾躺回被子里,看着帮她盖被子的沉岸,突然发现他鼻梁骨靠眼角的内侧有很小一块破皮。 “这里,”她用手指点了点,但没真的触碰到他,“怎么破了。” 沉岸偏过头,解释说可能不小心碰到的。 郁雾没在追问,一觉醒来后见到了个陌生女人。 她说她叫虞向晚,是沉岸的助理,来接她出院。 “他去哪儿了?”郁雾快到家的时候才问出口,“小沉叔叔。” 虞向晚帮她开车门,笑容和蔼友善,“沉老板出差了。” 出差的话,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。 郁雾拿着沉岸做的永生花去了学校,在最后一门课考完后,意外地在校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。 她跟着司机走过了半条街才在一个老小区的停车场里上了车。 沉岸递给她一根冰淇淋,郁雾接过舔了一口,是香草味的,有开心果碎,奶油有些融了,但很好吃。 她仓鼠啃食似的安静吃东西,分出神盯着沉岸看。 夕阳扫过他的侧脸,高耸的眉骨和鼻子折出一片阴影,浓黑的短发梳到脑后,散了几缕落在额前。 沉岸让她想起了一部90年代欧洲电影里的男主角,那个明星长什么样她忘了,但依稀记得第一眼的直观感觉,含蓄不张扬,温润有风度。 除了很高像堵墙。 “学校怎么样?”沉岸突然的出声把郁雾给吓到了。 她支吾道:“应该考得不差。” 沉岸笑了笑:“我是想知道除了学习以外的事。和朋友相处得好吗?有没有遇到麻烦?” 郁雾摇摇头:“都挺好的。” 她能感觉到沉岸在看她,郁雾有些紧张,转头去找湿巾。 又要暑假了,他今天突然亲自来接她放学,会不会是想说夏令营的事? 郁雾越琢磨越是不安,下一秒就听到他说:“收拾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你新西兰签证还没过期,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新西兰过个夏天?” 父母去世前他们全家办了签证,也是准备去过暑假的,只是没想到会有意外。 沉岸也一定发现她护照上有签证但并没有过境章。郁雾垂眸看脚尖,很轻地说好。 七月的新西兰正是最美的冬季,郁雾扒着车窗看风景,连绵青翠的山坡上点着小巧村落,和《霍比特人》电影里的一模一样。 她不禁有些兴奋,回头找沉岸,“是夏尔村!” 沉岸捂住手机,让司机停车。 郁雾迫不及待地跑下车,青草味的冷风扑面而来,吹乱了她的头发和围巾。 沉岸伸手把她的绒线帽压了压,“虞姐带你进去玩儿,我等会去找你。” 郁雾冲进小镇游览,摘了花拍了照,和社牛的当地人合了影,每每看到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时,她都下意识转过头,可却迟迟没等来沉岸。 热情减退过后,郁雾回到停车处,远远地就看见沉岸靠在车尾讲电话的背影。 她不高兴地垮下脸,故意把车门摔出很大的声音。 沉岸很快就上了车,平常地问她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凉。 郁雾不耐烦道:“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?我又不是客服,什么都要回答。” “你,”刚起个头,手机又响了。 郁雾心烦地抱着手扭过身窝在角落里,厚实的棉服挤成了米其林轮胎,臃肿又笨重。 她把耳朵塞进围巾里,屏蔽喋喋不休的通话声,靠着车窗假寐。 直到车停在罗托鲁亚的酒店,沉岸才结束电话。 郁雾倒腾着两条腿快步走进大厅,沉岸追上她说:“让虞姐帮你洗澡换身衣服,然后去吃饭好吗?” 郁雾很不悦地瞥了他一眼,“我又不是小孩子!自己会洗澡!” “好,好。”沉岸弯下腰把房卡给她,这个动作在郁雾看来极其讽刺。 “我在这儿等你。”他又想伸手压她的帽子,郁雾连忙躲开,从虞向晚手里夺回自己的双肩包,咻咻跑进电梯里。 整理完毕后郁雾下了楼,换了身加绒的白色运动服和防水雪地靴,套了件樱花粉短羽绒服,打扮得乖巧可爱,嘴却翘着眼睛也瞪着,一对圆圆的招风耳被蒸汽染得泛红。 她双手插兜,刚走到一脸淡笑的沉岸面前,突然眼前闪过来一个瘦猴老外。 老外夸张地赞美着她,说自己是某个本土童装品牌的工作人员,想邀请郁雾当模特。 老外说得天花乱坠,伸手就想摸她头发。 郁雾吓了一跳,被听到沉岸喊她:“郁雾,过来。” 郁雾心里一咯噔,连忙跑到他身后藏好,心口咚咚地跳。 “抱歉,她不能当你的模特。” “亲爱的,你不要那么快拒绝我,让我和她对话好吗?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方面孔!我们正需要不同肤色的模特传达自由和谐的理念!相信我,我会让她大放异彩!” 郁雾从沉岸的胳膊缝偷偷往外看,听他们说话。 沉岸冷声拒绝:“我是她的监护人,我不允许你和她对话,也请不要再打扰我们。” 说完就牵起郁雾走出了大厅。 郁雾愣神于刚才的事,监护人?她的确还是个孩子。 第十三章 沉岸又消失了,郁雾把新西兰的风景都看熟了,他才现身。 傍晚,雪山皑皑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水里。郁雾坐在河边长椅上喂鸭子,听到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,而后把手里的面包掰得稀碎扔进湖里。 沉岸在她身旁坐下,佛手柑气味混着雪山脚下冷冽的风一阵阵地吹过,他侧头看她,问:“这几天玩得开心吗?” “知道它们是谁吗?”郁雾指了指抢食的鸭子,“我的好朋友们。” 沉岸漫出一声含笑的呼吸,“抱歉,没能好好陪你,是我不好。一会儿带你去坐缆车好吗?” 在来新西兰的飞机上,郁雾就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过旅行路线,抱着ipad备忘录边问边写:“我要喂鸭子,坐天空缆车,爬雪山。” “鸭子可以喂,缆车每天坐好几回都不是问题,但雪山不能爬。”她的身体太弱,一旦感冒发烧在异国很难处理。 闻言郁雾眼里的光都灭了,她很不甘心地说了声好吧,然后在ipad上删掉爬雪山这一项任务。 真到了目的地后,她确实完成了大多数心愿。虞向晚陪着她四处观光,也喂了好几次鸭子,就是没预料到沉岸会全程缺席。 她花了好几天才明白失落从何而起,不知不觉中她把沉岸当作亲近的人了,他的陪伴是理所应当,缺席就是不可饶恕。 风吹得郁雾鼻子通红,她呼出一大团白雾,揪了面包屑给沉岸,心里不痛快但愿意和解似的说:“跟我的朋友们打个招呼。它们陪了我21天,每晚都和我在一起发呆。” “感谢你的朋友们。”沉岸压了压她的帽子,掌心覆住她的后脑揉了揉。 沉岸和她一起喂鸭子,讨好般搭话:“你给它们取名了吗?” “好幼稚,谁会那么做?”郁雾挤兑完他后,拍拍手站起身催促道:“不是要坐缆车?晚了要排队。” 缆车缓缓升至至高点,水珠在云端结晶释放出成片的丁达尔效应挥洒在山头,暮色笼罩着整座皇后镇。 看着流光溢彩宛若鎏金的河流,郁雾情不自禁喃喃自语道:“像爸爸设计的流沙。” 流沙是郁锦华设计的珠宝系列,以流沙瀑布为灵感,择选梦幻的彩宝镶嵌成凌厉的竖线拟态自然之美。 “流沙?”沉岸垂眸看她。 “爸爸最后的设计,但没能推出,只剩下稿子了。” 沉岸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声音,轻声安慰道:“一定很漂亮。” 确实很漂亮。那是郁锦华费了很多心思完成的设计,搁置又重启,反反复复多年才完成的。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,缆车也到了下客处,郁雾拾起心情,抬头对沉岸说:“我饿了。” 饭后走在空旷的街头,遇上卖花的孩子,沉岸全部卖下给了郁雾。 小男孩拿着一沓钱不停弯腰,介绍自己叫Jack,家就住对街,花是妈妈种的,如果喜欢以后可以长期供应。 郁雾礼貌地回答他说自己叫Luna,赞美他的花很美,但他们很快就会回国了,希望以后会有更多的人能买到他的鲜花。 “Luna,很美的名字。”沉岸挑眉看她:“是月亮的意思吗?” 郁雾抱着五彩缤纷的花,答非所问:“比上次好看点。” 沉岸没反应过来,“什么?” “白狗花篮,真的很丑。”郁雾忍了两年,终于说出了口。 沉岸愣了一下才笑出声,“我会努力提高花品的。这次不算,是为了让那个孩子早些下班回家。” 郁雾不在意地哼了一声,抱紧花快步溜进了酒店大堂。 沉岸没再离开,也没再无休止地电话会议,好好陪她过完了最后的假期。 回国后,郁雾升入初二,沉岸比从前更忙了。 眼见快要过年了,郁雾复诊完回到家,盯着花园里新栽的花发呆。 沉岸有68天没回来了。 注意到她在赏花,佣人上前说:“小姐,这是下午的时候沉老板让人送来的,真好看。还送了几盆蝴蝶兰放屋里,我昨儿经过花鸟市场看到一小盆蝴蝶兰就得卖好几百,那么一大盆,比门还宽,肯定老贵了。” 这个阿姨是个热心肠话痨,碰上人就说个不停。 郁雾听够了,抄起剪刀冲到花园里把花剪得一干二净,又在客厅迁怒似的干活。 她想起和沉岸初次正式见面时,他送的那个奇丑无比的花篮,又莫名想到还欠他一个代工永生花的人情,于是手比脑子快地插起了花篮。 那晚失踪人口沉岸回家了,还是因为佣人的告状。 郁雾没给他好脸色,第二天还发现话痨阿姨被辞退了,取而代之的是和沉岸一个路子温温吞吞的吴妈。 郁雾揣着坏情绪去上学,大课间班主任开了个短会,告知学生下周一要开家长会,作学期总结。 周一当天,午休时人挤人往食堂冲,郁雾端着餐盘找到姜幼恩坐下后,还没来得及动筷子,就听到身后的人在议论自己。 “诶,上次开家长会,郁雾家里来了个大姐姐你记得不?听说她父母死了。” “呀?死了啊?怪不得那么古怪,也就欺负姜幼恩是个韩国人什么都不懂,才扒着人家玩儿。” “她天天逃体育课逃课间操的,凭什么呀。还就她披头散发的,矫情。” “晚自习也没见她上。我回家跟我爸妈说我们班有同学不上我也不想上,我爸妈可生气了,说我好的不学尽学坏的,还让我别去和那种没家教的同学走太近。” “我还听说,她有神经病。” “什么神经病呀?” “是真的神经病,会突然发疯打人的那种,我没在开玩笑!” 不知是她们伪装技术太恶劣还是故意那么大嗓门,郁雾一字不落地听到了,包括和她坐在一起的同学。 姜幼恩一脚踢开椅子,指着那帮子碎嘴子怒斥道:“瞎说什么你们!” 郁雾站起身,手都在无法自抑地发抖,“我爸妈确实过世了。我没欺负过谁。我没法参加激烈运动是医嘱。不上晚自习是因为另请了家教。我没有神经病。我更没有义务在这里一桩桩一件件跟你们解释,但我没法容忍你们不尊重人抹黑我!” 她一把揪住说得最起劲的那个同学,瞠目欲裂道:“人都会死,你也有死的那一天。” 有人跑过来不小心打翻了餐盘泼了姜幼恩一身,姜幼恩尖叫着抓住那人推搡,被郁雾揪住的女生哭着打人,郁雾红着眼还手,热心肠的班长着急劝架,现场混乱一片。 双方被赶到的老师分开,一起带去了办公室。 郁雾紧握着拳,指尖掐得手心发疼。看着对方哭诉的眼神仿佛有千根针,女生吓得嚎啕大哭,颠倒是非指控郁雾故意伤人。 愤怒在胸口不停地翻滚,她浑身都在发麻,不断攀升的痛苦在沉岸推门而入时爆发。 郁雾看到他焦急地朝自己奔来后,一瞬间失去了力气,栽到地上抽搐不止。 肌肉痉挛的剧痛加上沉痛的情绪快把她烧死了,郁雾知道自己癫痫犯了,她拼命想停下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。 尽管在熟悉的怀抱里,尽管被漫天的佛手柑护住,可她快要死了,她在炼狱般的病痛中竭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。 郁雾分不清视线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模糊的,她努力睁眼想去看清沉岸的脸,僵硬的手指攥紧他的衣领。 她有怨要发有气要撒,可最后只能艰难拼凑出四个字,“怎么才来............” 说完她就昏了过去。 醒来后又是温馨的天花板,转头是候在病床边的沉岸,他握拳撑着头打盹,面容清隽温润,睫毛在眼睑拓出一块柔和的阴影。 郁雾长长地松了口气,就好像心里的疙瘩就这么被捋平了,明明没有大动干戈。 她动了动,发现胳膊被钳住了。 沉岸睁开眼,眼尾还透着睡眠不足的薄红,他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,给她喂水按铃,对学校发生的事闭口不谈。 郁雾也不想说,她从来都不是爱叫苦的性格,并不是懦弱,而是从小父母就教育她,不要浪费精力在任何负面的事情上。 医生进来巡房,而后沉岸跟着出去了。 郁雾枕着手背又睡了一觉,醒来后发现病房外乌洋洋一群人,其中就有涉事的那两个女同学。 沉岸背对着窗,无法看清脸,但从他挺阔的身影和对着他点头哈腰的夫妇来看,屋外的气压很低。 虞向晚敲门进来,温声对郁雾说:“Luna,饿了吗?” 郁雾摇摇头,不由得往窗外看。 虞向晚解释道:“他们是来向你道歉的,沉老板的意思是让你决定。” “让她们进来吧。”郁雾拨了拨睡乱的头发,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礼。 两家父母领着自家孩子进了屋,在学校里郁雾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们,个个眼睛都肿得睁不开,样子也很狼狈,披头散发的。 郁雾颔首示意,先开了口:“叔叔阿姨们,抱歉我这样见你们。” 看到这孩子纤纤弱质脸色白得像纸,受了委屈还能这么礼貌,身后四个大人更是惭愧不已,把孩子推上前怒道:“说话!” 两个女生结结巴巴地道了歉,哭得都喘不过气了,对不起三个字也让人听不清。 郁雾安静听完,礼貌又疏离地说:“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。因为你们不尊重我过世的父母,不尊重同窗,拿我的缺陷取笑。” “没有缺陷。”站在门口的沉岸插了话,“你很健全完美。” 他们的视线隔着吊瓶柱和拥挤的人影重合,郁雾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了很淡的笑意,“别插嘴,监护人。” 第十四章 郁雾出院后回到学校,她感觉得到同学每每看她时神色里的同情和小心翼翼,班主任对她的关心也比从前更甚了。 期末考结束后,郁雾回到家里,发现沉岸正在厨房里洗东西,她愣愣地走过去,问:“小沉叔叔,你要做饭吗?” 流理台上码着食材,肉蛋蔬果什么都有,看上去是要办场国宴的架势。 “很久没下过厨了。”沉岸捋起袖子切芹菜,领口松松地敞着,流畅的脖颈下隐约能看见锁骨。 “要点菜吗?” “嗯?”郁雾转去看有什么食材,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站在门口转眼珠子,她思考了许久过后说道:“妈妈以前给我做过的牛排饭很好吃。” “牛排饭?”沉岸拿起一盒肋眼,问:“知道怎么做吗?我尝试复刻一下。” “要黄油、牛排、虾和生菜,吃起来有黑胡椒的味道,还有一点甜。好像不是炒饭,是拌饭。牛排有点焦焦的,生菜是生的。”郁雾不知道教程,只能尽力描述菜肴的品相和味道。 “ok。”沉岸大概了解后就着手处理牛排,郁雾轻手轻脚坐在中岛边儿上,好奇地往里张望。 沉岸旋过身拿配菜,恰好碰上郁雾呆滞的视线,他笑了笑,发出邀请:“要来帮忙吗?” 郁雾眨眨眼,跳下椅子走进厨房,可真的站到他身旁时又后悔了,不知道该做什么。 “帮我拿一下欧芹。”沉岸给牛排翻了面,不停地发出求助,“黑胡椒,盐,加点马苏里拉怎么样?” 他的建议,郁雾都说好,注意力都被飘香的味道给掠夺了。 “再配个汤吧。”沉岸见有几颗鲜蘑,于是征求她的意见:“蘑菇浓汤?” 桌上还有厨师擀好的酥皮,郁雾抽出刀说:“要在中间画十字对吗?” “诶!”沉岸丢掉锅铲赶忙去夺刀,“我来,你别碰刀具。” 他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,掌心的温度和纹理擦得郁雾手瞬间紧绷,脊背都条件反射般僵住了。 她握着刀柄不知所措,温凉的鼻息拂过耳畔发丝,沉岸放轻呼吸又重复了一遍让她小心,试探地想褪下她攥紧的手,可无奈她就是不肯松手。 “那我帮你画。”沉岸妥协了一步,扶住她的手抬起,刀尖对准酥皮轻柔地画下十字。 郁雾看不见刀尖是如何画十字的,她只看到那双虚环在身侧的胳膊,露出的那截小臂筋骨笔直,青筋隐在净白的薄皮下,修长漂亮,充满了成年男性的力量。而那股熟悉的佛手柑气味,也混入了陌生又微妙的味道。 意识到此时此刻几乎是被沉岸嵌在怀里,她感到热意从两腮窜起,飞快漫到耳后。 郁雾慌张地松手,从他腋下钻了出去。 她坐在餐厅里,屁股只占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,脚踝交迭着来回踩自己的脚背,手也局促地攥着凳角揉。 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,尝尝?”沉岸将饭和汤一一端上桌,在她对面落座,抽湿巾擦手,从容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,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常。 郁雾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,抬眼发现他正在看自己,她心虚地被呛到了。 沉岸见状推杯给她,“喝橙汁,加了葡萄柚,你喜欢的。” 郁雾闷头进食,吃得比往常都快,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,在和他对上三次视线后,主动说:“挺好吃的,我喜欢芝士。” 闻言沉岸笑了笑,抽纸给她擦嘴,“要是想吃了就告诉我,我给你做。” 他行事一贯的温柔,连擦个嘴都像是放了只蝴蝶在挠人,可此刻郁雾烦这只蝴蝶,夺过纸潦草地擦干净后就跑回卧室做功课去了。 今晚的功课做得不顺利,郁雾控制不住地分心去想厨房的那一幕,甚至还鬼使神差地拉起衣袖闻了闻。 除了洗涤剂的香味,并没有染上佛手柑。 郁雾不免失落,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后,她心跳得狂乱,又逼迫注意力回到学习上。 期间沉岸来敲了两次门,一次是问她想不想吃水果,一次是问她想不想玩飞盘。 郁雾都拒绝了,她捂住耳朵想寻求绝对安静,可心里越来越鼓噪。 但她还是没逃过要去找沉岸求助,寒假作业有一项就是每日英语听读,家长要监督签字,这事儿躲不了。耍滑头的孩子会自己签糊弄过去,但郁雾是个小古板,坚守诚实底线。 她捧着签名本敲开了书房的门,沉岸坐在办公桌后,应该是才洗漱过,头发随意地散着,换了身质地柔软的圆领毛衣,浅米色,没有任何logo装饰,看上去像出现在日杂冬日特刊的男明星,清爽温柔。 “怎么了?”沉岸招了招手,示意她过去。 郁雾说明了来意,全程低着头,没让他发现她实际在往锃亮的桌上看他的倒影。 听罢后,沉岸滑动了椅子给她让位,郁雾坐上去,残留的余温渗进单薄的睡衣贴上肌肤。郁雾坐姿僵硬地摸上鼠标,不知道自己怎么点开网页,输入学号密码也全靠肌肉本能,她的余光全都落在了拉过椅子坐到身旁的沉岸身上。 桌面不停跳闪新邮件提醒,郁雾手离键盘,犹豫道:“要不我回房读吧,结束后你帮我签字就好。” 说完后,又怕他质疑,郁雾主动保证:“我不会骗你的。” “就在这儿读吧,我陪你。”沉岸总是能用一个笑容化解所有不安,他关掉了扰人的邮箱,没有翻桌上的资料,也没有摆弄手机,而是双手随意地搭着,身体微侧向郁雾,静静地听她念书。 郁雾练了一口纯正的美式发音,清晰又随性,熟练中透出浪漫的色彩。 听读结束后,她松了口气,把签名本推给沉岸。 沉岸提笔写下了名字,字体大气潇洒,一看就是练过字的手笔。 “很棒。”沉岸看向她的眼睛笑意盈盈,让郁雾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医院他是怎么冷眼对待伤害她的人的。 郁雾没有参与过他的社交,只知道他对佣人和下属很礼貌。但那种礼貌,是不亲近的,站在绝对的距离外,站在上位处。 沉岸对待她,没有居高临下,没有客套疏离,把她放在一个公平的层面去相处。尊重、鼓励、引导,毫不吝啬。 “明天,陪我玩飞盘可以吗?”郁雾走到书房门口才出声问他。 “好,喝了牛奶再睡,晚安。”沉岸转脸去看电脑时,笑意瞬间消失。 郁雾退出了书房,捧着签名本发了很久的呆,她对沉岸产生好奇了。 隔天是个大晴天,下午两点,阳光正盛,两人如约去花园旁的草坪上玩飞盘。 沉岸喊人立了网兜九宫格,说完规则后他提议:“赢家的奖品你定。” 郁雾边热身边思考:“那就,等我赢了再告诉你。” “这么自信?”沉岸分给她一个飞盘,友情提醒道:“我不会让着你的。” “你会的。”郁雾率先飞出一击,精准落入三号网兜,一旁观战的佣人拍手叫好。 她转过头挑眉一笑,扎高马尾在风中活力地飞扬,金灿灿的阳光洒进她的笑眼里,像一弯明丽的月牙。 沉岸跟着笑了,甩手扔出飞盘。 计分连续追平,郁雾心里有计划,想赢。在沉岸即将扔出最后一盘前,她鼓起勇气凑上前求和:“要不,你让我一次。” “嗯?”沉岸似乎讶异,意味不明地看着她,“我刚才说什么来着?” 郁雾深吸一口气:“你说不会让着我。” 可能因为阳光太刺眼,沉岸眯了眯眼,“那你又是怎么说的?” 郁雾被问得很跌份,闷闷回答:“我说你会的。” “嗯。”沉岸转手腕飞出最后一击,飞盘打着旋在空中画下优美的弧度,而后擦过网兜,落在了草坪上。 郁雾错愕地盯着飞盘,下一秒就听到沉岸勾着笑意的声音,“你说对了。” 郁雾如梦初醒般,心中雀跃再也抑不住,回头追上沉岸说:“我赢了,我想跟你去上班。” 闻言,沉岸脚步一顿,笑意也冷了,“不行。” “为什么?”郁雾不满他的出尔反尔,“你不是说奖品我定吗?” 沉岸回过身,摸摸她的发顶,恢复了刚才的温柔,“除了这个,其他都可以。” “可我就想去你公司看看。”郁雾虽然时常表现得少年老成,可处于固执的年纪,得不到满足就破天荒地撒了脾气,“你答应的!怎么能说话不算话?” “公司很无聊,没什么能玩的。”沉岸尽力安抚她:“带你去旅行好吗?春节有空,你挑个地方,我们去度假。” “我不要!”被双亲去世搓断的锐角在沉岸的浇灌下发了新芽,郁雾暴露了骄纵任性的本质,甩手就不理人了。 她不喜欢被人拒绝反驳,很挫败,就好像那些亲密都是她假想出来的。 她想了解沉岸,方方面面都想知道,她想和他再亲近些。可第一次的探进就被斩断了,郁雾感觉心空了一片,好不容易一点点地填满,又不见踪迹。 第十五章 郁雾和沉岸冷战了,她单方面进行,沉岸像是未曾察觉。 升入初三,面临中考择校的人生转折点,沉岸郑重地为她考虑过了,决定让她进莫尔顿国际高中。 返校这天,郁雾起早洗漱,站在穿衣镜前整理校服。 她突然发觉校服不合身了,衣摆缩到了肚脐处,裙裤也短了一号。 看着露出的半截大腿,郁雾没缘由地羞臊,扯了半天的校服才在佣人的催促下放弃挣扎。 走到玄关处恰好碰上沉岸,两人一道出门,郁雾盯着斜在草坪上的影子,微风卷着她的长发扫过沉岸的手肘,她长高了,头顶和他的肩膀在一个水平线了。 两辆车一前一后等候在大门外,郁雾看着前面那辆锃亮的车愣了一下,转去看沉岸时满脸疑惑。 “新买的,以后这车专门接送你。”司机打开了后座车门请他进去,沉岸偏了偏头示意她先行,“有星空顶,你会喜欢的。” 郁雾掐了掐裙摆,憋出了一句话:“给我两千现金。校服小了,我要换新的。” “好。给你五千,听说你学校附近新开了gelato的分店,放学后可以请你的好朋友去吃。”沉岸瞥了眼身后,虞向晚立马意会走向郁雾。 郁雾接过钱后道了谢,在钻进车前又听到他自言自语似的念了一句:“好像是长高了。” 她从透黑的车窗向后看,沉岸已经上了车。 古斯特缓缓追行在后,在岔路口才驶向相反的方向。 郁雾转着眼珠子打量车内陈设,座椅皮质滑凉舒适,空间也比从前那辆宾利大不少。 她仰头望着漫天的星空顶发呆,耳边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。璀璨不灭的星辰近在咫尺,她伸手,却没有真正地触摸,用指尖勾勒出简单的线条。 在她发现画出来的是沉岸的侧影时,被自己荒谬的举动吓了一跳,赶忙坐直。 初三的学业变得紧密繁重,很快就在金秋时节迎来第一次模考。 考完后学校为了让学生劳逸结合,组织自习课看电影。 郁雾和姜幼恩结伴出校门买了零食,开开心心地跟同学分享,“这个冰淇淋很好吃,你们尝尝。” “开心果味儿的?我还真没吃过。”同桌咬了口冰淇淋,立马眼神发光,“哇!真的好吃诶!” 浓郁的坚果香气和清甜的奶油在嘴里化开,郁雾想到了夏天的晚风,阳光晒出的花香,安静的车后座,衬衫的褶皱,逆着光的剪影。 她舔着冰淇淋,心绪随着电影的画面一帧帧地飘动。 放学后,同学们都沉浸在刚才看的电影当中,女生都在七嘴八舌地辩论男主帅还是男二帅。 郁雾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司机发来的消息,于是加快了步伐。 就在她走到街边时,突然听到有人喊她。 转身发现是一班的肖然,郁雾淡道:“有事?” 肖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又摸摸后脑勺,“我给你发了好几条微信,你看到了吗?” 郁雾一直觉得这人很奇怪,因为一起上法语选修课才有了微信,但他总是找她说些有的没的,每个字都让人看不懂。 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。”郁雾一脚跨下台阶,刚伸手想拉车门,不设防的地被肖然拦住了。 手指触碰的那一刻,郁雾应激般退开,“你干什么?” 可能是后悔那么冲动吓到了她,肖然涨红了脸,支支吾吾道:“我一直想问你,为什么要换到2组去?每周三选修课,你都和6班的李枫知形影不离的,你们.........” 郁雾越听越糊涂,已经耐心告罄了,冷眼看着肖然忽而拔高了音量,像是犯了中二病似的吼道:“他,他是你的爱德华吗!” 郁雾被他吼得失去智商,耳朵也在发嗡。 肖然激动到不能自已,抓住她的胳膊呐喊道:“我愿意做你的雅各布!” 郁雾受到了极大的惊吓,瞪着眼睛不知所措。 就在此时,身后的车窗缓缓摇下,沉岸半张脸隐在黑暗处,路灯将他深邃的眉眼扫得凌厉。 他的眼神从两人脸上移到纠缠的手上,郁雾清楚地看到他眉头蹙了一下,眼睛往手边的车座椅瞥了一眼。 当即她眼皮狂跳,一股怪诞的危险感涌现,郁雾赶忙推开肖然钻进车里。 郁雾紧绷地坐着,从前座的屏幕里偷窥沉岸沉郁的面容。他垂着眼睑,修长的两指点在额侧,像是对她置之不理,又像是用沉默让她不安。 车内安静得让人紧张,虞向晚试着缓和气氛,却被沉岸用闭嘴两个字打了回去。 郁雾没法子平复下来,又不敢发出声音,只好在内心数羊,数到两百只的时候,沉岸终于出声了:“爱德华是谁,雅各布是谁,李枫知是谁,那个男同学什么情况。” “就是,”他从没用上位者的姿态对过她,郁雾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,但有自知之明肯定是犯错了,所以很是心虚,“今天学校组织看电影,男主角叫爱德华,男二叫雅各布。” 沉岸没发话,刚刚稀释掉的紧迫感在无声中回浓。 少顷,沉岸沉声道:“继续,逐一回答,不要避重就轻。” 郁雾清了清嗓子,“那个同学叫肖然,我和他,还有李枫知一起上法语选修课。” 又没了下文,沉岸出了声气:“就这样?所以和爱德华有什么关系?” 郁雾百口莫辩,因为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,“那你得去问肖然,话是他说的。” 沉岸很轻地嗤了一声,不知道在笑什么,“我会去问他,但现在我要你回答。” “我回答什么?”郁雾心里乱得很,一下就被问生气了,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那些话,你审我干什么?我做错了什么你就直说,为什么要凶我?” 郁雾眼泪一下就出来了,委屈就像水龙头一样堵不住。 “我没凶你。”沉岸放软了口气,伸手想拍拍她,结果被郁雾狠狠躲开。 “我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,这不是一件........” 听到他还在喋喋不休,郁雾哭得更大声了。 “好啦,别哭了Luna。”虞向晚在副驾转过身给她递纸,温柔安慰道:“你小沉叔叔只是关心你,咱们不说了好吗?” 沉岸没再说话,郁雾就这么哭了一路,到了家就飞奔回卧室,跑得急书包刮到把手书散了一地,她又可怜兮兮地回头捡,抬眼和台阶下的沉岸对上视线,再垂眸去看七零八散的课本,眼泪刹不住车地往下掉。 在散落的发丝间,她看着那双修长的腿一步步靠近,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长度恰到好处,露出一小截黑袜。 她的眼泪落了一颗在停下的皮鞋上,破坏了沉岸的一丝不苟。 她感觉到沉岸蹲下了身,向她伸出手,拨开凌乱的发丝,还她明亮的视线。 郁雾看清了自己有多狼狈,黑色校裙被泪水打出难看的色块,双膝跪在地毯上,课本掉下楼梯,没有一样东西是体面的,尤其在好整以暇的沉岸面前,她觉得自己是条淋湿的流浪狗。 “很委屈?”沉岸将她发丝别到耳后,捡起课本递给她。 郁雾怨气满满地抽回课本往书包里乱塞,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。 她忙着收拾残局,在起身时听见沉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:“明天要降温,记得加外套。” 郁雾是抽搭着睡着的,第二天一直闷闷不乐,直到大课间,年级主任叫她去趟办公室。 一推开门,她就看到沉岸和一个陌生阿姨坐在老师身旁,桌边站着垂头丧气的肖然。 “是郁雾吧?我是肖然的妈妈,你好啊。”肖母对她笑呵呵的。 “阿姨你好。”郁雾满脑子浆糊,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。 “过来。”沉岸向她招了招手。 虽然不是很想看到这个男人,但郁雾认生,在这样的环境里,本能地想躲到熟悉的遮蔽里。 她挨着沉岸站好,见人都到齐了,主任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是这样。据我们了解,肖然同学在课余时间打扰到了郁雾同学,我们........” “什么?你干什么了你!”主任话还没说完,肖母就跳脚了,拿手指狠狠戳了戳他,并要求他交出手机。 不看不知道一看肖母更炸了,“啊呀呀!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!啊?你自己看看你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!初三了,初三了!快要中考了你知不知道?你十五岁了!有没有羞耻心!你真的,丢死人!” 被母亲当场翻手机侵犯隐私,肖然脑袋垂得更低了,耳尖红得跟烙铁似的。 肖母羞愧得频频道歉,说自己没教育好孩子,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。 沉岸粗略扫了一眼肖母展示的聊天记录,听罢主任的意见和肖然的保证后,只说了一句话:“下不为例。” 随后他起身和各位告别,带着郁雾先离开了办公室。 楼下有一株枯萎的枫树,随风盈动簌簌作响。沉岸走在前头,转过身说:“可以收你手机吗?” 郁雾愕然地抬头看他,铮铮铁骨般傲气决绝地把手机掏出来拍在他手上,就好像这么做能洗脱掉冤屈似的。 沉岸收起她的手机,变魔术似的往她手上套了个手表,“中考后还你,这段时间用这个和我联系。” 郁雾盯着手表握紧了拳头,“小天才手表?你当我几岁?” 沉岸避而不答,转身就走,“晚上来接你放学。” 第十六章 每到放学的时候,郁雾只要举起手表看司机发来的消息,都会遭受姜幼恩的嘲笑,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丢脸时刻,一开始确实生气,但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。 距离中考还剩一个月,选修课结束了,周三的放学时间提早到三点半。这天姜幼恩神神秘秘地把郁雾拉到奶茶店,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秘密:“我恋爱了!” 郁雾替她心虚地环顾四周,她一时间没法消化这件事。 恋爱,是个新鲜词。就像看到一筐刚出炉的面包,不是稀罕物,认知告诉你它很美味,止不住地被香气吸引。可靠近了,又会被烫到。 “我们谈了二十八天了。他是德惠高中的,我们本来约好暑假再见面,可我忍不住了好想见他啊!”姜幼恩捧着红扑扑的脸,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样,“我没和我爸妈说今天放学早,你陪我一起去吧?咱们看一眼,看一眼就走。” 郁雾本来对这事不感兴趣的,一听德惠离得那么远,又扛不住她软磨硬泡,于是就同意了。 一路上姜幼恩都激动得安静不下来,翻出聊天记录和对方的照片给她看。 郁雾被逼着回答帅不帅配不配苏不苏等话题,她感觉到身上汗津津的,好像哪里漏风,小腹也有点酸胀,和消化不良的症状类似,再加上姜幼恩太能抢夺注意力了,也就没在意。 下了车后,恰巧碰上德惠放学。 两个穿着外校校服的初中女生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目光聚焦点。 迎面过来的每张脸都露出轻浮的笑意,郁雾感觉很不舒服,冷着脸把姜幼恩拽紧。 “诶!在那儿!”姜幼恩兴奋地逃脱了束缚,忙跑过街和网恋男友相认。 郁雾无法,只能跟上去。 那男生略显惊讶,两人有来有回地说了几句话后,他才注意到抱着手臂一脸不自在的郁雾。 “辛苦你们俩跑那么远。走,哥哥请你们喝奶茶去。” 郁雾拉了拉脱兔似的姜幼恩,小声说:“我就不去了。” “哎呀你别走,我一个人好尴尬的。”姜幼恩挤眉弄眼地撒娇,怎么看也不像尴尬的人。 这块片区在城市地图的边角,几乎看不到有现代化的高楼,街道边都是灰砖旧店,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垃圾发酵的臭味。 郁雾暗自放小呼吸幅度,不想摄入浑浊的空气。 再看一眼四周成群结队的德惠高中生叼着烟互骂爹妈,郁雾的脸比小吃摊架着的油锅还黑。 撑到奶茶店门口,郁雾吸了老大一口气,转眼看到黑板上写着三块钱买一送一后想离开的心情更急切了。 姜幼恩递给她一杯奶茶,郁雾眼神示意她看黑板,两人对视间流露出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喝的疑问。 但爱情使人盲目,姜幼恩吸了一大口后,夸张地说好喝极了。 家教迫使,郁雾小小抿了一口,廉价的奶精味冲得她眉头紧皱。 男生领着她们往回走,抱歉道:“我也不知道你要过来,约了朋友去网吧,怎么办好呢?” 姜幼恩是不会让她的好哥哥为难的,当即就说要陪他上网。 “我真不去了。”郁雾不委婉地提醒:“你也去不了,我们是未成年。” 姜幼恩一下就失落了,男生见状安抚道:“那家网吧老板我认识,说一声就好了,不是什么大事。” 郁雾坚决不妥协,姜幼恩自我拉扯没分出胜负,就这么僵持着,不知不觉中被男生带到了网吧门口。 看出郁雾是真的不高兴了,姜幼恩把男生赶进去,和她单独说话:“对不起啊,我也不知道这里是......他是.........” 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”郁雾问得很严肃。 姜幼恩如实摊牌:“打游戏认识的。” “打游戏?”郁雾多少有点不敢置信。 “对啊。要不,你先回去吧,我陪他玩会儿就走。”姜幼恩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。 郁雾思考片刻后,还是没让步,“你跟我一起走。你去和他说一声吧,我就不进去了。” 不一会儿,姜幼恩走出来对她说:“我手机没电了要充会儿电才能开机打车,外面冷,你进来坐会儿吧,十分钟就好。” 郁雾犹豫了下,又揉了揉小腹,心一横还是从了她。 虽然从没来过网吧,可郁雾不认为这是家符合规范的网吧。乌烟瘴气不说,地上全是不明污渍和烟头,堪比垃圾场。 一进门她就快昏厥了,郁雾捂住口鼻,尽量缩起身子不触碰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,如果可以,最好空气也别进肺里。 男生指了指身旁让她们坐,郁雾足足盯了那张中央凹陷且翻出海绵的沙发看了三十秒,才缓过神,“不用,我站着就好。” 一排坐着的男生不停回头打量她们,那种调戏逗弄的眼神给他们脸上贴了四个打字:【并非善类】 其中一个黄毛盯着她们的胸部吹了声口哨,“哟,恩诺中学的?贵族学校啊,富二代才上得起呢。” 见她们不搭腔,黄毛捏了捏身旁人的肩,阴阳怪气道:“年纪轻轻的就吃上软饭了?” 男生笑而不语,让他快点开机。 “文化不高,话倒挺多。”郁雾很不客气地回敬他。 黄毛一听就乐了,“还挺拽?你看你小姐妹都谈对象了,你要不考虑下我?哥委屈点,花时间调教调教你。” “嘿你!”姜幼恩立马恼了,作势要上前理论。 郁雾拉住她,平静地给黄毛难堪:“你还是调教好自己吧,否则下半辈子就要在这个脚气味儿的网吧里潦倒余生了。” 这时,黄毛才没了吊儿郎当的笑容。 “哦,忘了以你的文化水平听不懂成语。”郁雾礼貌地冷笑了一声:“大概就是兜里没几个子,胃里都是垃圾食品,和狐朋狗友上每小时6块钱的网,还要一起仇富骚扰未成年。” 刚说完,电话手表响了。 看到是沉岸的来电,郁雾瞥了眼被气到脸直抽抽的黄毛,拉上书包就往外走。 电话都没来得及接通,突然黄毛一把揪住郁雾,“我让你走了吗?臭我一顿就想走?” 郁雾丝毫不畏惧他,警告道:“既然知道恩诺都是什么人才能进的,你拽我这一下,也许就会倾家荡产了。” 这个女孩实在太成熟冷静了,导致混惯的黄毛脑子都转不过她,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。 就在他即将恼羞成怒的时候,不设防地被用力一推,黄毛摔进椅子里撞飞了一排的人。 郁雾刚才教训黄毛的睿智全无,愣怔地瞪向拎着她的沉岸。 他脸上每一寸骨骼都在用力绷紧,沉岸捏了捏她的后劲,很不注意力道,郁雾被他弄疼了缩脖子想躲,却被他厉声质问:“围巾呢?” 郁雾心跳都脱节了,结结巴巴地说:“可,可能是,落在出租车上了。” 沉岸沉沉地舒着气,“很好,回去再跟你算账。” 郁雾感觉自己是被他扔进车里的,她没脑子去思考沉岸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,只是立马联想到肖然的事件,于是无师自通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。 姜幼恩也被虞向晚请上了车,在一旁垂头耷耳的,除了说对不起气都不敢出一下。 沉岸从头到尾都没说话,抽出暗格里的围巾粗鲁地给郁雾绕上,都把她勒咳嗽了。 “你,”郁雾讨厌沉默,那是种更痛苦的凌迟,“你说句话吧。” 沉岸的呼吸频率在传达他已经愤怒到极点的讯息,“说了你要哭。” 郁雾甚觉丢人地看了眼装死的姜幼恩,小声辩驳:“我不哭,你说。” 沉岸凝着张脸,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,盖帽咔哒咔哒地响,清脆冰冷的声音在往郁雾不安的心口滴蜡。 一路的死寂,把姜幼恩松下车后,郁雾实在是坐不住了,又主动给他一次机会:“你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 “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?”沉岸终于愿意理她了,但开口就是针锋相对。 郁雾自知理亏,下巴躲进围巾里弱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 沉岸觑了她一眼,“我以为你不知道。” 他有些得理不饶人了,郁雾皱起小脸顶撞他:“我说了我知道了!” 沉岸一眼就让她熄了火,盯了她好半天才崩出三个字:“那最好。” 真够憋屈的,绕了大半个宁都去了那么个腌臜地方见了腌臜的人,还被他一顿训。郁雾越想越肚子疼,她察觉出不对劲,下意识想要求助沉岸,但话到嘴边还是改变了主意,“虞姐,我,我肚子好疼。” 虞向晚从前座缝隙里转过头看她,连忙让司机去医院。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后,医生把沉岸喊进屋,宣布诊断结果,没生病,只是来初潮了。 郁雾一听当场红透了脸,一眼都不敢看沉岸,恨不得把头埋进围巾里躲起来。 半响过后,沉岸开了口,是对虞向晚说的,“你教教她,我出去接个电话。” 第十七章 第二天郁雾收到了一个噩耗,剩下的一个月不用去学校了,在家复习。 “为什么?”郁雾质问来下圣旨的虞向晚。 虞向晚揽过她的肩,好言劝道:“Luna,你也别跟你小沉叔叔生气,昨天那事放在哪个家长身上都会重视的。” 两人走到花园里,虞向晚明显是带着任务来跟她私话的,从没有人跟她深入谈过这类话题,所以只好沉默地听着。 “今年你十五岁了,已经步入成长速度最快的青春期了。你会渐渐地对成年人的世界产生好奇,甚至会蠢蠢欲动想去尝试。但你要知道,每个人要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才不会留下不必要的遗憾。Luna,你很优秀,很耀眼,会惹来很多人的目光。青春期的男生,说难听点和公狗没区别,会被性冲动掠夺理智想尽办法接近美好的人。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?如果遇到了不正当的骚扰,可以告诉我,我会帮你渡过这个阶段。” 她说的话,郁雾一知半解,下意识想反驳,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见她局促,虞向晚委婉道:“女性的裙底是最珍贵的,是不可以轻易让人触碰的。” 郁雾点点头,“我可以去学校了吗?” 虞向晚用微笑回答她不可以。 初步给郁雾画下情爱的轮廓,然后再慢慢地一笔笔描清晰才算大功告成,这事急不来。 升学的事尘埃落定后,郁雾第一件事就是找沉岸要回手机,沉岸也很干脆,还了她一部最新款。 迎来无忧无虑的暑假,没有课业的烦恼,郁雾玩心重了很多,隔三差五地约朋友出去玩儿,经常不见人影。 这天郁雾又出门了,姜幼恩回了趟韩国,带了很多礼物给她,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。 姜幼恩痴迷追星,家里又有条件满足她的爱好,这次她给郁雾带来一个爆炸的消息:“我谈恋爱了!” 郁雾对她恋爱一事都有免疫了,“又谈了?” “嗯啊~这次是真的,我再也不网恋了。”姜幼恩点开相册,翻出两人的合照给郁雾看。 照片上两人头靠着头,身穿家居服,未添修饰的自然状态很是亲昵甜蜜。郁雾一眼就认出这个男生是姜幼恩追了一年的新人男团门面,她愕然不已,抢过手机放大照片又缩小,反复几次后惊呼道:“这!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个那个,就那个在台上蹦蹦跳跳爱wink的那个爱豆吗?你和明星谈恋爱了?怎么........” 姜幼恩捧住她受惊的脸笑道:“对呀,和爱豆谈恋爱又不是一件难事。” 在郁雾持续难以置信的瞠视下,姜幼恩调皮地炫耀道:“当然啦,对于我来说不难。新闻上韩剧里天天说的财阀,我勉强算其中一个吧。” 郁雾无法想象韩国的社会体系是怎么样的,但她想起姜幼恩之前拉着她一起看的一部韩剧,于是问:“你和朱丹泰比呢?” 姜幼恩不屑地撩了撩头发,“朱丹泰加上申秀莲也只能比得上我家族里最穷的六表姨吧。” 模糊的概念有了具象化,郁雾开始发散思维,“韩国财阀,真的很mean吗?” 姜幼恩想了想,“韩国人和中国人不一样,韩国有很严格的阶级划分,比如我不是比你大两个月吗?在韩国,你就得把我当长辈。” “啊?”郁雾很当真的问:“那我岂不是一直都没尊重过你?” “my god!你真的,我!”姜幼恩熊抱住郁雾,喜欢得直晃悠,“别那么想啊!我是混血,我妈妈是中国人,而且我更爱中国文化,不要胡思乱想好吗?但你好贴心,you are such a little sweetie.” 郁雾不小心按到了她的手机屏幕,滑到了下一张接吻照。她顿时犯了替人害羞的毛病,赶忙把手机还给姜幼恩。 “你们,怎么谈恋爱的?”郁雾忍不住好奇想探究。 “谈恋爱还能怎么谈呀?亲亲抱抱干坏事呗。”姜幼恩瞥了眼进进出出地佣人,趴到她耳边说悄悄话。 郁雾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,心口砰砰地跳,脑子也止不住地浮想联翩。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,沉岸似乎在等她,示意佣人接手购物袋。 “最近经常出去玩儿?”沉岸打量了她一圈,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她脖子瞥。 无形的蝴蝶扇着翅膀绕着她飞,郁雾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,“去姜幼恩家了。她刚从韩国回来,这些东西都是她给的礼物。” 沉岸蹙了下眉头,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,“过来。” 郁雾往他面前走近了些,沉岸微倾过身,轻缓地舒着气。 温凉的鼻息掉了些许尾气,郁雾的手背条件反射般颤了颤,她攥紧了裙边,等候发落般站得笔直。 “坐。”沉岸笑了笑,从地毯上拎了一个系着黑色缎带的礼盒给她,上面印着祖玛珑的字标。 “我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你,拆开看看。” 郁雾打开香水闻了闻,味道像刚切开的西瓜,又像长在山坡上的蓝风铃,清新纯净。不张扬的淡香,很适合青春期的少女。 “谢谢。”收礼物的好心情很好地缓解了她的紧张。 沉岸靠回沙发,接着说:“明天下午空出时间,带你去签收另一个礼物。” 除了丑花篮,他就没送过像样的礼物,无事献殷勤,郁雾有些狐疑,于是问:“ 干嘛送东西给我?” 沉岸淡道:“庆祝你考入莫尔顿。” “啊?”郁雾倒吸了一口气,难以置信道:“不是下周才开始录取吗?” 沉岸故弄玄虚似的提醒道:“记得明天穿轻便的衣服出门。” 郁雾猜到他的计划会和运动相关,可没想到是要进山里看梅花鹿。 面对一群幼小的鹿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拱,郁雾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激动了,两只手都抱不过来。 沉岸拎着她后颈,一副苗头不对就会随时把她提起来的架势,“选一个,我们收养它。” 郁雾搂着小鹿,失落地冲他眨眼睛,“只能收养一个吗?其他的小鹿会伤心的,它们是一窝的,都是一家人,我们把它们分开会不会太........” 沉岸仰头叹了口气,“都养了。” 饲养员一听立马激动道:“好嘞!您跟我来这边签字。” 郁雾不想离开,捧着小鹿脑袋傻笑,眼看着就要亲上去了,被沉岸出声阻止了:“过来。” 金主发话了,郁雾只好灰溜溜地跟上去。 沟通好收养流程后,郁雾又添了要求,给小鹿新建独立的家园,栽种绿植给它们遮阴。越说越宏伟,最后她提议建个小房子,这样她还能陪小鹿过夜。 收养合同就这么升级成了收购合同,沉岸把笔推给了她,“你签。” 郁雾愣了下,“我签?” 沉岸理所当然道:“你是它们的主人,度假村也会冠你的名。” 郁雾踌躇着翻了翻合同,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 度假村加班加点赶工,在暑假的尾巴建成,趁入学前郁雾麻溜去验收成果。 路标指示牌还空着,留给她设计。郁雾在庭中架了画板,鹿群漫步于林间轻嗅盛开的扶桑花。 晚风过境,朱红落笔。郁雾按住飞舞的发丝,看向拿着嫩草逗鹿的沉岸。 姜幼恩说喜欢一个人是会对他着迷。 所以林间的风,盛开的花,可爱的鹿,眼前的一切,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喜欢。 可是沉岸呢,她没法界定。面对他时的紧张,怯,听从,期待,失落,安心,织成了朦胧的雾,笼在心头,滞缓了她的意识,纷扰了她的理智。 她越那么想着去拨开云雾,埋在心中的疑惑也随之脱口而出,“小沉叔叔,你,谈过恋爱吗?” 沉岸回过头看她,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意外,“没有。” 十五岁的郁雾还不是伪装情绪的高手,讶异道:“一次也没有?” “我没时间去维系一段需要经营的关系。”沉岸站起身,阳光被他挡了个严实,“为什么这么问?想恋爱了?” 郁雾摇头,“只是问问。” 沉岸凝视着她,牵唇笑道:“高中是恋爱的多发期。” 郁雾心跳开始不稳了,下意识想反驳,却听到他凉飕飕的警告:“但你最好不要早恋。” 想到肖然站在办公室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,又想到姜幼恩那个夭折的初恋和黄毛被德惠退学送去了少管所,那间黑网吧也倒闭了。以郁雾现在的心智已经想明白沉岸当时为什么那么做了,她悻悻道:“我才没有。” 应该是满意她的回答,沉岸语气轻松了些:“去洗手,准备吃饭。” 郁雾踩着他的影子,很小声地念了一句:“如果我........” 沉岸的影子将她完全拢住,他嘴角笑着,眼睛却没有温度地看着她,“你不会想试的。” 第十八章 po1 8no w.c om 郁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哪句话让沉岸介怀了。开学后,他更忙了,比从前更过分,两三个月都不着家。 莫尔顿的校风自由奔放,再加上青春期躁动的因子不停地催熟,郁雾成长的速度飞快。 时间来到次年三月,郁雾十六岁了,生日定在花凫办,这是父母去世后她再次踏入花凫,又是成年礼,这次的晚宴很重要。 她不在意花门到底选铃兰还是鸢尾,也不在意礼服穿miumiu还是Rachel Lai,只期待着时间快点飞到晚宴,因为她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沉岸了。 她闹过冷战过,沉岸也只是道歉,然后继续忙碌。 距离出发还有三个小时,虞向晚带着造型团队来白桐路伺候郁雾。 看着眼前两条风格迥异的礼裙,郁雾拍下照片发给沉岸:【哪个好?】 【都穿,中途再换一件。】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,郁雾装作不开心的样子逼他只能选一个。 【白色的吧。】 【一会儿见,不许迟到。】 郁雾换上了Rachel Lai的白色礼服前往花凫。今晚的俱乐部被布置成了莫奈花园,在浅紫鸢尾和纯白铃兰的簇拥下,郁雾笑迎宾客,正式亮相社交圈。 每个人的祝福都是千篇一律的,怀念她的父母,恭贺她成年,夸赞她的美貌,感慨沉岸的用心。 郁雾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间,再往门口瞥一眼,恰好看到沉逢颐一干人。看好文请到:p o18u u .c om “小姑奶奶。”郁雾有心讨好她,叫人都特别甜。 “哎呀,咱们这辈分说出来都滑稽。”沉逢颐拉过沉黎,让他喊人。 沉黎古灵精怪地说:“祝小姨生日快乐!希望小姨天天开心,万事顺利,学业有成,财源滚滚” “好了好了,再说下去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。”众人都被逗笑了,沉逢颐打住他抱歉道:“他爸教的好话。” 郁雾捏了捏沉黎的小脸,拿了块纸杯蛋糕递给他,还特意照顾他身高弯下了腰。 “谢谢小姨!小姨好香呀,裙子也亮亮的,好漂亮。”都说童言无忌,郁雾被他哄得心花怒放。 不一会儿,虞向晚就轻声提醒道:“要切蛋糕了。” 郁雾抬眼又看了眼门口,笑意一下就冷了,“他还没到。” 虞向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沉岸,于是安抚道:“沉老板的航班延误了,让您不必等了,先切蛋糕吧?” 冷落一屋子专门来恭贺的宾客这样的事,郁雾做不到。她挤出笑容,在虞向晚的陪同下站上舞台。 流光溢彩的灯饰,娇美盛开的花海,华丽昂贵的礼服,笑靥如花的宾客,皆是为她而来。 可郁雾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,她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,就好像黑黢黢的画面在心口挖了块洞,有东西掉了出来,不停地泄漏、坠落。原来是圆满被撞碎了。 宁静的夜,倒退的路灯,荒芜的公路反复晃闪,郁雾眼睛发酸,刚闭上又被电话吵醒。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,犹豫再三后按下接听键,但没说话。 “Luna?”冰冷的金属把他声音磨得很哑。 郁雾不应答,她就想听沉岸这次还能如何狡辩。 “突然变天,航班取消了。”沉岸的呼吸很重,似乎还带着喘,“后天,我回去。” 他惜字如金的态度让郁雾的心停止泄漏,但风却趁机从裂缝里灌了进去。 “随你。”她挂了电话,在不断下沉的情绪里分辨出了名为失望的字眼,而和它同根而生的则是喜欢。 她没有预料到,那些模糊的,无法定义的感情会在这样一个契机下清晰。 郁雾喉口发涩,心口更是酸得在泛疼,原来喜欢是一件不好受的事。 两天过后,沉岸归家。 郁雾正在用餐,听到车声后隔着落地窗远远瞥了一眼。他瘦了点,原本合身的长裤被风吹得略显宽松。 吴妈端了燕窝过来,瞧见屋外动静后惊喜道:“呀!先生回来了!” 郁雾拿起勺子喝甜汤,慢条斯理地品尝,半点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。 伴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,沉岸在她身旁坐下,拿出礼物放上桌,“生日快乐。” “本来是挺快乐的。”郁雾冷声呛他。 沉岸笑了笑,说:“高中的学业会越来越重,合理安排时间很重要,送你支手表。” 郁雾放下汤勺,面无表情地拆礼物,“不会又是小天才手表吧。” 打开一看,是支精致的粉盘劳力士。 郁雾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拿开,把剩下的汤喝完,拎起礼物进屋,对沉岸视若空气。 白桐路对沉岸来说,更像是旅馆,或者钟点房,来去匆匆。 郁雾没想到他会连续在家待了一周,而且从他每天穿着家居服来看,似乎连门都没出。 周六午餐时,郁雾忍不住了,也存了让他难堪的心思问:“你公司倒闭了?” 沉岸放下杯子,郁雾这才发现他喝的是橙汁,以往他的习惯是午餐喝淡葡,晚餐喝稍浓的红葡。 他没接话,只说:“简单收拾几件衣服,一会儿去林深,过周末。” 林深是指鹿园,郁雾取的名,全称:【林深见鹿】 沉岸扶着胸口的衣襟起身,看着他上楼的背影,郁雾总觉得哪里奇怪,可又说不上来。 进山后,才发现此行不止他们俩,还有沉逢颐一家子,和几位陌生长辈。 郁雾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,牵着沉黎去喂鹿。大半年没来,小鹿都长大了,头挤着头抢食。 沉黎开心得咿咿呀呀叫唤,郁雾看着他,恍然间听见了几句大人们的交谈声。 “这次真是辛苦你了。” “应该的。” 认出是沉岸的声音,郁雾回头看去,只见沉逢颐和沉岸单独走到树荫下,压着声儿说话。 郁雾听得不真切,只捕捉到“有惊无险”这四个字。 回过神后,和他们一起的秃头男人走了过来,慈眉善目地问道:“听说这些鹿都是你收养的?” 郁雾点点头:“是的叔叔。” 男人拍了几张照片,而后对着屏幕笑了笑,“我女儿也喜欢小动物。这不,闹起来了,也想收养鹿。” 郁雾正不知如何作答,虞向晚及时出现救了场:“王厅,这边请,我给您介绍介绍。” 也要收养吗?郁雾隐隐不安,找到沉岸说了刚才的事,“那是我的鹿,我不给别人。” 听罢后,沉岸看了眼沉逢颐,保证说不会把她的鹿给别人,让王厅收养成年鹿下的崽。 郁雾这才安心,继续充当保姆角色,陪着沉黎玩乐。 晚餐是分两个包间用的,大人要谈事,郁雾也不想听,饭毕后就回房休息了。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,郁雾被鸟叫得没睡安稳,吃早饭的时候起床气还没散,神情呆滞动作也懒。 “昨天的局是突发状况,以后不会了。” 沉岸一句突然的解释让郁雾呆了好一会儿,“跟我说干什么?” 郁雾起身去庭院,戴上手套准备给鹿洗澡。 饲养员在一旁指导,郁雾倒了沐浴露往鹿背上搓,不一会儿视线里就多了双手。 她瞥了眼沉岸,冷声道:“这里我洗过了。” 沉岸轻笑了一声,转去搓另外半边鹿背。 “学校怎么样?” “很好。” “生日会呢?” “开心死了。” 听得出他在努力破冰了,但郁雾就是不给面子,手上搓得鹿毛唰唰响。 不舒服的小鹿抖身子抗议,泡沫四溅洒了他们一身,郁雾惊叫着躲开,鹿吓得蹬着长腿跑了。 郁雾愣怔地看看狼狈的沉岸,泡沫融化在衣服上落下水痕。他甩了甩头发,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没了型的发丝飞翘,和那只鹿的傻气如出一辙。 郁雾笑出了声,起了恶作剧的心思,折起水管吓唬他,“我给你也洗洗好了。” 沉岸伸手挡水花,连连往后躲,“别闹。” 看出他是真的在怕,郁雾顽劣地逼近,水柱一次次调皮地擦过他的鞋,“我闹?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 沉岸捂住胸口,声线都被吓年轻了,“我闹,行了吗?” “你好不耐烦啊沉岸。”郁雾手持水管天不怕地不怕。 沉岸顿了顿,眼神陡然恢复沉静,“喊我什么?” 郁雾很不想承认心怯了,硬气地顶撞他:“怎么?你名字比别人金贵?我不能喊?” “没大没小。”沉岸倒不至于不悦,但口气下落。 郁雾咬了咬唇,大胆地说:“你也不比我大多少,我也没小你很多。” 闻言沉岸眸光微闪,猝不及防地一把夺过水管,优劣势颠倒,郁雾掉头狂奔,两人跟追脱缰的狗似的在庭院里绕圈。 “喊我什么?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 沉岸这个狡猾卑鄙的小人,郁雾在心里骂他,可现实里被吓得抱头鼠窜,带着哭腔求饶道:“喊你小沉叔叔,小沉叔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