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淮梦旧曾谙(NP古言)》 1.但为君故 莽莽重山而过,白马载着两人疾驰于峡谷一线时,云幕低垂,风起雨斜。 即使纵马,容映澜仍不自觉挺直身躯,想为背后之人遮挡几分。 阿九不过微微侧身,脱离他的掩护,寒雨就霎时扑在面上,她极目眺望,远方枯索的群山在水雾中变得渺茫苍翠。 寸碧遥岑,前路无尽。 而容映澜后背的那道伤口还未凝结,被疾雨冲洗后,混作淋漓血水,染红了她置于他腰间的双手。 “容映澜。”阿九蹙眉唤了一声,俯身抱住他,为他隔断雨水,提议道:“先不要走了,我们寻个山洞暂避一下。” 当她湿热柔软的身子紧贴上来时,容映澜瞬时僵直了后背,失神许久,他才低低道了声:“嗯。” 在山脚的溪涧处,他们寻到了一处山洞。这里许是有猎户待过,中央的余灰残烬旁,还搭置了简易灶具。 洞内晦暗阴冷,阿九生起了火,方有了一丝暖意。她拾起木枝戳了戳火堆,看都没看他一眼,面无表情道:“脱掉衣服……” 容映澜闻言,愣在那里。阿九有些奇怪,这人怎么变得磨磨蹭蹭的,她心生不耐,站了起来。 步伐带风,招惹橘色的火焰跳跃,她走到跟前时,容映澜沾着水珠的纤密眼睫颤了颤,如被打湿的蝶翼振动,款款停落栖息,半掩着那双墨色浓酽的星眸。 阿九驻足凝视,柔光映照下,素来容色凌人的他,多了些安然恬静。 容映澜错开眉眼,局促地张了张唇,还未出声,一双细长手掌探上他的肩膀,将他猛地按坐在山石上。 她俯身勾扯开他的腰带,将血污的衣物层层扒开,最后一层脱至后背时,她弯身越过他的肩头,动作慢了下来。 耳边是她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,落下的湿发清香萦绕,随着她的起伏搔动着他的胸膛,一下又一下…… 此刻的容映澜早已沉醉其中,根本察觉不出他后背的血液干涸,衣衫和伤口粘在了一起。 长痛不如短痛,阿九选择速战速决,于是提醒他,“忍着些。” 容映澜心口小鹿乱撞,哪里听得到她在说什么。所以衣服被揭开,后背剧痛袭来,他毫无防备,险些叫了出来,但怕在她面前折了颜面,硬生生把声音又咽了回去。 容映澜咬牙缓了缓,却发现阿九皱眉,对他打量一番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,思索着转过了身。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她竟解开了自己的衣裳,当那雪白肩背露出的瞬间,容映澜迅速闭上了双眼。 心脏仿佛提到了嗓间,她这是要做什么? 难道她终于开始惜取他这个眼前人,要和他……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,但若是她想要,他定不会拒绝…… 淡淡馨香传来,容映澜缓缓睁开眼睛,心心念念的人已穿好衣服,他正失望时,低头瞥见她手中之物,脸烧得又红又烫,她怎会将贴身小衣脱了下来,还直接摆在他面前。 只见她用力将它撕成多段,系在一起,无奈道:“我俩全身上下,似乎也就这个还算干净能用了。”随后,她为他上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,拎起那道长长的布条动手包扎。 容映澜乱了呼吸,她又开始折磨他了,先前胡思乱想,不着边际的思绪还没压下去,现今她的手又开始抚摸着他,一下重一下轻。 那染着淡香体息的白软布条,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温度,缠绕包裹,紧贴着他的肌肤。 不能再想了……他喉结滚动,险些忍不住…… 阿九为他包好伤口,打了一个结,起身才发现他的不对劲,嗔道:“容映澜,看来你还是不疼。”不由暗恼,戳了一下他的伤口,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。” 容映澜展开双臂圈住她的腰肢,将她困在身前,仰首直视她,湿漉漉的双眼有些泛红,他软软道:“你明知道我的心思,还这样逗弄我。” 阿九一时语塞,天地良心,她是真没其他想法,不禁嗤笑道:“你伤成这样,我能对你做什么?” 他脸红耳热,轻声喃道:“也不是不可以。” 这下阿九是真的忍不住逗他,“我可是记得,当初也不知道是谁,心志坚定,宁死不从。” “我那是……”他赧颜辩道,还未言尽就埋首在她小腹,想是有些不好意思。 阿九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,只是他想要的,她自己都难以探寻,根本给不了他。 她叹了口气,抬手摸了摸他柔润的发丝,唤道:“容映澜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他双臂收紧,藏在她怀里闷声道:“我说过,只要能留在你身边,足矣。” 思及他所做的种种,阿九也有几分动容,无措地推开他,话锋一转,“火快灭了,我去添柴。” 她转身走到火堆旁,刚拿起树枝便被容映澜抢了过去,他坐在旁边,笑意盈盈,“我来吧。” 阿九沉默片刻,谈起正事,“昨夜来的那些人,你与他们交手过,可有看出他们是何来历?” “新来的这帮人,训练有素,合力攻战心意相通。”他摇了摇头,疑惑道:“单看武功招式,前所未见,难以辨认出他们是何门何派,但分散在江湖个个皆称得上是一流高手。正因如此,他们能被号召聚集在一起,实属匪夷所思。” 阿九的眼眸倒映火光,她抬手趋近烈焰取暖,沉思许久后,扯唇一笑,“会不会是合纵盟?” “什么?”容映澜有些讶异,“你怀疑他们是合纵盟的人?可是合纵盟已经二十年不涉武林之事,而且他们如今听命于萧浔。”他怛然失色,不可置信,“不,不可能,他不会这样做……” 指尖眇忽透过温暖的光芒,阿九仍感到一股驱不散的寒意时刻笼罩着,“你我都了解萧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习惯掌控一切,算无遗策,他只追求绝对的优势。而我,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他的阻碍。” 容映澜坚定道:“阿九,你比任何人都清楚,他对你下不去手。” “或许……他后悔了。” 容映澜反问她,“若是合纵盟擅自行事呢?” “可能吗?”她低声重复,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,“以萧浔的实力?” “若那些人真是合纵盟的,我确实有些说不通。”犹豫再三,容映澜坦白道:“但这次我能赶到这里,是他通知我的。还有,连碧华之死如此蹊跷,我不信他看不出。现在想想,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,他想让我带你离开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,她再难平静,“正因为我知道,所以更加寒心。比起我,他选择了更想要的。” “江湖众人的心悦诚服,上下一心的恢宏士气,我最终输给了这些,输给了他的所谓理想。” “你知道吗?很早的时候,我就预感到我和他会有这样的结局。” 看着容映澜惊愕的眼神,阿九自嘲道:“只不过当时心存侥幸,想着输了也能全身而退。到最后,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。” 能令阿九失去一贯客观,苛责对方,倒是件难事。直到此刻,容映澜才真正认知到,萧浔在她心中终究是不同的。 虽让他有些吃味,但她压抑多日,得以宣泄,反而让他安心不少。 本不想为萧浔开脱,但为了她,有些话不得不说,“我认识的萧浔,即便纵横谋划,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。我觉得,当时的他定是有苦衷的。” “或许吧。”阿九哼笑,“或许你比我更了解他。” “是你想得太复杂。”容映澜侧身握紧她的双手,叹道:“你们两个太像了,习惯将一切暗藏心底,往往陷于自苦之中。” “就好比你刺他的那一剑……”他略迟疑,还是挑明,“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,还是不想让他进退维谷?” “我非圣人,难道就不能捅他解气了?”阿九有些好奇,“容映澜,你为何总把我想的这么好?” “你……”他低头嘟囔,“你就是这么好。” “就算如你所说,又能怎样?我只要结果,那一剑之后,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。”她恢复了以往淡漠,替他惋惜道:“反倒是你,因为我,和好友走到这步,不后悔吗?” “对于你,我和他都做不到彼此问心无愧。但我们从未否认过去,也不惧怕将来,没什么好后悔的。”容映澜说完,发现阿九正以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注视过来,他偏过脸,怯生生问:“为何这样看我?” 阿九捏住他的下巴,将他的脸转过来,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,你还挺通透豁达的。” 容映澜忍不住酸言酸语,“你眼里只有萧浔,哪里看得到我。” 这话有些言重,她非色令智昏之人。实则她以前只觉得容映澜单纯如白纸,现下细看,原来她奢望的真诚与坦然,在这张白纸上竟显得如此鲜活,令人无端横生冲动,想要破坏,想要这张白纸沾染上独属于自己的色彩。 他突然打断她的思绪,失落道:“我知道我比不过萧浔。”边说着,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指尖,“但我若是他,无论任何缘由,都绝不会对你那般行事。” 方才他还为昔日好友义正辞严,怎么一下子话风突变,听起来……怪怪的。 阿九目露玩味,容映澜慌忙解释,“我不是在含沙射影,我是真心的。”他如团烈焰倾身逼近,缓缓靠近她的唇,近得气息仿佛交融在一起,呢喃溢出,“得你相顾,那就是一切,任何人,任何事,都无法动摇。” 几要贴上时,他的唇被那冰凉指尖捂住,他嘤嘤唤道:“阿九?”还欲说些什么,却见她缓缓弯腰,面容已无血色,垂手捂向小腹,十分疼痛的模样。 容映澜心脏一紧,接住她快要倒下的身体,急切问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阔别一月,甚是想念,特送上肥肥的心理感受一章。不知道前情还记得吗?感觉主干情节还是挺清晰的,应该不容易忘,可以去复习:勇阿九易挥无情剑 痴映澜甘赴天涯险 男主们或多或少会些茶艺,唯容映澜是那种高级的,要是别人请教他茶艺,他只会说“真诚”二字,做到这个,那就是无茶胜有茶。 2.心猿意马(一) 阿九咬唇,并未答话,又似是疼得说不出话,她紧捂小腹,白皙的额头渗出冷汗。 她在容映澜怀里挣扎起身,微敞开双腿,眼神闪过一丝惊讶。 半压着的裙裾染了一片血红,正不断洇透扩散。 “怎么会流血?”容映澜又惊又惧,扶着她双肩的手,用力的同时还在颤抖,“你不要吓我。” 她痛苦的面容带有几分为难,一个不好的猜想在他心底浮现,紧接着,疼惜,酸涩,恨意和担忧……各种情绪掺杂,一股脑蔓延开来,他红着眼抱住她,哽咽道:“阿九,我会为你报仇的,绝不会放过萧浔!” “你在说什么?”阿九见他的面色沉重,信誓旦旦,瞬间反应过来。他不会以为她……怀孕了,又流产了? 容映澜的想象力真令人哭笑不得,她忍耐道:“我的身体怎么可能有孕,只是来了癸水而已……” 癸水?他在心中默念几遍,明白过来后,苍白的脸色得以缓和,仍不免忧虑道:“可为什么会这样疼,还流了那么多血?” 阿九摇头,她从未有过月事这种体验,但也知道应不至于会如此严重,许是第一次来的缘故。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异常? 还有,她惊疑不定地抬手,联想到那一掌所蕴含的力量…… 似乎从她与萧浔结合后,才有了这些变化。 难道是她的身体不知不觉在改善?她背后还藏有什么谜团? 难捱的剧痛让她无暇深思,只觉得腹腔冰凉,不停收缩紧绞,疼得想吐,她喘息地趴在容映澜肩头,有温热的手指摸到她的耳后,“阿九,你先睡一会儿。” 她这般痛苦还在强忍,容映澜心疼不已,恨不得替她承受,然而别无他法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出手点晕了她。 再次醒来时,已经是第二日。 背后坚实而温暖,她应是在靠着容映澜,垂眼看去,两双宽大手掌合拢覆下,正焐着她的腹部。 原来容映澜倚着山石,将她紧紧圈入怀中,就这样抱着她度过一夜。 疼痛退却,癸水流尽。她暗暗感觉到,腿间粘腻的血污竟也不在了,觑了一眼火堆,旁边烘烤着洗净的,被割得七零八碎的中衣,这才明白过来,她全身上下被他擦洗过,甚至私密处还垫了他的衣物。 她憋了一口气仰首,上方的那张脸陷入浅眠,眉间带了倦色,长睫不安地微微颤动。 感应到被凝视,容映澜瞬间惊醒,声音有些低哑,“怎么样,还疼吗?” 阿九虽不拘小节,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隐私。她有些难以启齿,“容映澜,你怎么可以如此……行事。” 容映澜不以为意,反驳道:“难道你让我置之不理,不管不顾吗?”最后还小声低喃一句,“况且我们曾那样亲密,又不是没见过。” 阿九被他弄得哑口无言,索性不再理他。 没想到,他侧过身子,将她拦腰抱起。 “你做什么?” 他走出洞口,吹了声口哨,照夜飞奔而来。将她置于马上,他利落跃上,在身后搂住她,道:“如今雨停了,你需要好好休息,我们去邻近城镇,暂时安顿下来。” 马走得不是很快,阿九一路沉默,也不回头,看不到容映澜时不时噙在唇畔笑意。 “掌柜,要两间上房。”女子拍下两粒碎银子在桌案。 两根甚是精致,玉琢一般的手指伸出,夹走一粒,“就要一间……” 3.心猿意马(二) 客栈掌柜是个面善的女子,她见多识广,左右逢源,也不禁有些无奈,无语地看着眼前一对。 容貌不必多说,她人到中年,也没见过此等人品。就是全身破烂不堪,像在深山老林里躲了几载才下来。即便如此,依旧俊秀逾恒,风姿出众,倒不如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入世。 没想到,两个神仙人物,却为了这种小事各执一词。 见这女子出手阔绰,正答应开两间房,但她身旁的男子抢走一粒银子,速度那叫一个快。 掌柜腹诽道:真是小气。 始料未及,那男子竟扔下一锭分量甚重的银子,对身旁的女子得意道:“就要一间,谁钱多听谁的。”结果被对方狠狠剜了一眼,男子笑得开怀,满面春风对她道:“另劳烦准备两套干净的衣服和沐浴用的热水。” 随后他搂住怀里的女子,踏上楼梯,低声下气道:“不要生气了,我知道错了,以后都听你的不成吗?” 掌柜摇头感叹:原来还是闹了别扭的一对儿…… 到了房间,关上门,阿九扯下容映澜的胳膊,厉声道:“你又在耍什么花样?” 容映澜也不生气,半是正经道:“住在一处,再有人来,我也能及时地保护你。” 阿九不信,以他的武功和速度,住在隔壁难道就不及时了?她未点破,一言不发地走到案旁,坐了下来。 不久后,敲门声打破平静:“客官,您要的东西送来了。”客栈伙计布置好后,安心地退下了。 容映澜盯着浴桶,嗫嚅道:“要不要过来洗一下?” 阿九想起自己被他料理得干净,头也未回,淡淡道:“容公子请便。” 见对方还在生气,容映澜满脸委屈,步入屏风后。有脱衣服的细微声响传来,紧接着,水花洒落,阿九暗道:他还真是不避讳。 本也相安无事,他忽而痛呼一声。 阿九揉了揉眉心,开始觉得这个人是真的赖上她了。 见她走进来,容映澜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奏效,他双臂交迭趴在桶沿,冲她粲然一笑,指了指伤口,意思不言而喻。 上前将缠在他身上的布拆下后,她准备趁势扔掉,却被容映澜一把夺过来,他紧张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 她反倒不解他留这个做什么,“这句话该我问你。” 这是她的东西,容映澜分外珍惜,又怕被误会成下流之徒,便借口道:“我好不容易才受这么一次伤,自然得留它以作纪念。” 那不是普通的布条,是她的贴身衣物所制,阿九不同意,趁容映澜不便,着手去抢。 没想到容映澜在水中身手仍然不减,她身上被水溅得湿透,也没把它抢过来。 一气之下,她决定撒手不管,转身离去,却听见容映澜“嘶”了一声。 阿九止步,看他脸色有些不正常,疑惑道:“你怎么了?” “没事,就是扯到了伤口,有些疼。”容映澜不自然地笑了笑,拿起浴桶旁的巾帕塞到她手里,哼唧道:“你看我受了伤,真的有些不方便。” 还能扮可怜,她不再多心,无奈地挽起衣袖,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,为他擦起了后背。 他的脊背劲薄坚实,肌肤却光滑无比,热气熏腾下,染了一层淡淡粉色。如此精细娇嫩,反衬得那道撕裂的伤口骇人无比。 有人为她无故遭罪,难免有些自责。 “阿九。”他摇头笑叹,握住了她的手,“我很开心,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。” 多说无益,容映澜这死心塌地的性子,真是难以应付。她抽出手,低头将巾帕蘸水,这才反应过来他身子洁净,连水都如此清澈,里面的一切能看得清清楚楚。 她迅速抬眼,忽觉得喉咙有些发干,草草擦洗一番后,将巾帕甩在水中,“前面……你自己洗吧。” 她离去后,容映澜攥着手中的柔软布条,怔怔发呆。 到了晚间,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到了那一张床上。 容映澜迎着她怨念的眼神,哀声道:“你自然是要睡床上的。”他看向地上,闷闷咳了一声。 冬日寒冷,但凡有点人性也不至让伤患睡到地上。 她去屏风后换好衣服,径直上了榻,向内侧动了动,背过身道:“上来。” 容映澜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达成目的,在原地犹豫起来,却听她道:“你做了那么多,不就是想和我睡在一起吗?” 他听后面色酡红,还是乖乖走了过去。 帐内狭窄,又只盖有一床薄被,两个人难免会有肢体接触。 身后的人毫无睡意,阿九乍然开口,“容映澜,你好吵。” “啊?”他无辜道:“我没说话啊。” “你的心,好吵。” 被她这样一说,容映澜愈加心如鼓擂,尴尬地动了动身子。 沐浴后的清香散开,阿九也被传染的心烦意乱起来。 她呼了一口气,翻身撑到容映澜上方,单手握紧他光洁的下巴,冷声道:“信不信,再这么闹下去,最后难受的是你自己。” 那双墨瞳定定看来,如黑曜石般闪有光亮,她缓缓低下头,“不信?” 红唇一寸寸靠近,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,他迎合地闭上了双眼。 几乎触及到他的唇时,那温热气息却忽然撤了下去。 容映澜睁开眼睛,与之四目相对。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许久,翻下了身,命令道:“快睡觉!” 听着身旁微弱的呼吸声,他久久不能平静,可恶……总是被她戏弄到……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大家记不记得他俩初识时,感觉一切像个圈,哈哈。 4.东郭之仁 翌日清晨。 阿九偷瞄了眼正在熟睡的枕边人,轻轻起身越过他。 一只手拉住了她,容映澜玉面上睡了道红印,连声音都有些软糯,“你要去哪里?” “药用完了,我去买一些。” 他眯着眸,反应半晌,“不用,我快好了。” “你好没好,我自己会看。”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强行起身,“那我和你一起去。” “不许动,好好躺在这里。”阿九按住他,“你这样下去,伤口何时才能痊愈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光天化日之下,不会有事的。” 阿九站起欲走,容映澜唤住她,“你总是骗我,这次不会又要丢下我吧?” 原来还担心这个,阿九坐回床畔戏谑道:“我可是记得,初见时某个人就说过,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,他都能抓回来。现在观之,想是他大言不惭。” 面对她,他全无往日的骄傲和底气,只能羞愤地哼道:“你又在笑话我。” 阿九勾起唇角,扯起衾被将他蒙住,哄孩子般,“乖乖等我,很快就会回来。” 容映澜听到这句话才安心,闻着枕间独属于她的清香,心满意足地睡起回笼觉。 阿九从医馆出来后,正逢早市,街头甚是熙攘。 恰好,纷乱人海里,冒出道身影,令她望而却步,下意识背过身去。 虽然不再是出家人的打扮,但绝不会认错,是悬清,她怎么会在这里? 阿九本想置之不理,但悬清手中还拉扯着一个女子,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,她脸上不愿,百般推拒,还是被拽入了巷子里。 此种行径,阿九猜得八九不离十,她拧眉思索,盘算良久,尾随而去。 阿九藏在拐角,见悬清将女子拖进暗巷后,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,“为何要跑?” 女子被打得趔趄,红着眼睛道:“不走,难道要等你把我送给别人当妾室吗?” “你被夫家休弃,早没了脸面,如今能说给县丞当妾室已是高攀。”悬清讽刺道:“我寻了这么一条好门路,你却不领情,真是心比天高,命比纸薄。” “你根本不明白!”那女子一声厉吼,又泣又笑,“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,只是辗转交易的货物吗?” “随你怎么想,我势必要把你送走。”悬清死死捏住那女子的手腕,向这边走来。 阿九凝眉,下定决心,现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。 “是你?”悬清见到她,既震惊又过激,恶狠狠道:“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我正愁找不到你,没想到你亲自送上门来,该说你什么好,艺高人胆大?” 阿九有意惹怒她,讥讽道:“比不得悬清师太技高一筹,在武林大会装疯卖傻逃过一劫。” 果然,悬清恨意俱现,阴恻恻道:“你让我在天下人前颜面尽失,今日我非取了你的性命不可。” 她五指为钩,横扫过来,失去理智的出手方式和当日如出一辙。 阿九早已预判,她虽没有武功,仅凭着身姿敏捷,闪避过狠厉的掌风,最后抢占先机,绕至后方,重重打在对方肩上一掌。 悬清口吐鲜血,扑倒在地,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,“好生卑鄙的妖女,还敢偷袭我。”反应过来后,不可置信道:“不对,你怎会短时间有如此内力?” 阿九并不理会她,拉过一旁的女子,“不用怕,跟我走。” 女子看了看她,又看向悬清,面色犹豫。 “妖女,你敢!”悬清性子躁烈,被打得尚没缓过劲举掌劈来。 阿九再没先机,只能迎上,生生挨她这一下,就为了能近身反还她一掌,这全靠赌掌力的深浅。 果然,悬清不敌她内力深厚,被震飞出去。伤人一千,自损八百。阿九还能站着,但胸口沉滞,肋骨传来刺痛,亦是被伤。 悬清甚是顽固,即使倒在地上,仍眼神似刀,恨不得生刮了她。 阿九清楚,两次得胜全靠取巧,若悬清再出手,她将无还手之力。痛定思痛,燃起了心头戾气,趁对方未休整过来,她先下手为强,上前锁住悬清咽喉,训斥道:“压良为贱,谩蓦愚人。”她越想越是怒极攻心,指上用力,“屡次戕害同类,且无悔改之心,你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。” 悬清被掐得脸色发青,上气不接下气,阿九看在眼底,心底忽而闪过一丝不忍,使得她恢复了几分理智,惊觉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杀气腾腾。 反思犹豫间,她十指缓缓卸力。也在此时,一股从上而下的阴风袭来,她脑后突被猛地一击,霎时双耳嗡鸣,天地绕旋,那个举着棍棒的女子绕到她身前,面目愈加模糊。 “你……”阿九只吐出一字,倒了下去。 “对不起。”女子咬唇,流下眼泪。 悬清始料未及,待反应过来,狂笑不止,“好,干得好,颖真!” 颖真,她是颖真?原来如此……阿九想透关键,彻底晕了过去。 “我的阿囡,快过来。”悬清唤颖真到身旁,紧紧抱住她,哄道:“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,我什么都能答应你。” “真的?”颖真抽泣,“那你能好好当我的母亲吗?” “当然,阿娘最心疼的就是你……在此之前,你要乖乖听我的话。” 两人蹑手蹑脚抬着阿九离去,全然没有注意到,角落还有一人,他负剑走出,如鬼影一般,无声无息地跟随她们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猜猜是谁啊? 5.人心不足(一) 城郊的破庙里,久无人迹。月梁结满蛛网,香案铺了层厚厚的积灰。 庙门合上时,尘土飞扬,阿九被呛醒。她感到头脑昏胀,手脚酥软,低头一看,身体也被腕粗的麻绳绑在漆柱上,动弹不得。 “别挣扎了,你被喂了软筋散,现在就是个废人。”一个冰凉如蛇的东西挑起她的下巴,阿九不得不抬头,直视道:“你们想怎样对付我?” 悬清持剑指向她的喉咙,“知不知道,连成雍为告慰爱女,已在江湖下了悬赏令,他放言道,凡是能将你缉拿到连碧华灵前者,将倾半数家产以报。”她啧啧称道:“那可是成碧山庄,你这条命真是太值钱了。” “怎么,你想拿我去邀赏?” “不不不,我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。”悬清连连摇头,咬牙切齿道:“想当初,萧浔的手段是那么雷厉风行,武林大会之后,静矣庵被整顿,不仅弟子们全部逃散,而我也沦为丧家之犬。”对方毫无反应,她气得讽刺道:“可如今呢?你却变成武林公敌,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,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!” 阿九面无波澜,“我问心无愧,不惧天道。而你,不过是自食恶果,罪有应得。” “好,还是那么的伶牙俐齿。”悬清将剑移到她的脸上,“但你又凭什么?没有萧浔的庇佑,你,什么都不是!”说着,手上的剑压紧几分,阿九感觉到了一丝疼痛。 悬清大为爽快,横剑在她脸上比划道:“你总是这般不屑一顾,漠然置之。可知道我有多么厌恶这张脸?和那个贱女人如此相似!那些男人不就是钟爱这张脸吗?” 她陷入痴狂,目露狠光,“若是我把这张脸划上几剑,你说,他们还会喜欢吗?” 利刃的凉意渗透肌肤,阿九淡淡道:“随你!” “先别着急啊。”悬清若有所思道:“提前把你的脸毁了,岂不是让人倒胃口,坏了兴致。” “你……”意识到她要做什么,阿九未说完便被她捏住嘴巴,强行塞进去一颗药。 “瞧不上我逼良为娼,那你就亲自体验一番这滋味。”阿九想要吐出来,悬清按住她的舌尖,哄道:“乖乖的,这是合欢散,你现在不愿,但接下来,定会享受极了。” 悬清看向颖真,吩咐道:“趁我们晏姑娘还未发作,快去给她寻些恩客。”颖真未动,她大怒道:“我们沦落至此,全都是拜她所赐,你还要对她动恻隐之心吗?” 颖真不愿,劝道:“你何必多此一举。” “哼,杀了她简直太便宜她,难解我心头之恨。”见颖真不为所动,悬清厉声道:“你不去,那我就亲自去。” 悬清气冲冲走了出去,颖真皱了皱眉头,就要跟上。 阿九唤住她,“颖真。” 颖真走到她跟前,“你是不是后悔救我?” “现在看,救或不救,我都会后悔。”阿九自嘲一笑,“你若有些许愧疚之心,能把我身上的短剑拿给我吗?” 颖真不仅拔出了莫忘,还割断她身上的绳索,阿九当即支撑不住,跌倒在地。 门外的悬清高声喊道:“颖真,你怎么还不出来?” “抱歉,我也只能到此为止。”将剑塞到她的掌心,颖真快步走了出去。 “你磨蹭些什么?”悬清拉她离开,边走边笑,“不久后,好戏上演,这里只会是她的主场。” 两人都未发觉,有个人屹立在破庙的屋顶上,如凝入寒夜一般,注视她们走远。 6.人心不足(二) 此人正是毕宿。 明知道宗主要杀这个女人,他却无法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。进退两难时,他选择遵循自己的心意,暗中寻了过来。 或许,只是不愿负萧浔所托,仅此而已。 这般想着,底下有阵急促的喘息声传来,他俯身掀开瓦片,里面的女子脸色如胭脂浸染,红唇溢出无意识的轻哼。 起初,他陷入纠结,几次告诫自己,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出手,因此错过时机相救。如今合欢散发作,他则多有不便。 正思索如何应对,有人走了进来。 “啊!大哥!”一个乞丐闯进,欢呼道:“那个婆娘没骗我们,这里还真藏着个美人。” 另一个年长些的乞丐紧随而来,他咽了咽口水,怔怔道:“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。”说完,跃跃欲试,开始解起腰带。 “大哥,”年少些的乞丐请求道:“我还没尝过女人,可不可以让我先来?” “好吧,不过你可得快点,别让你大哥等久了,憋坏我的宝贝。” 躺在地上的阿九尚还清醒,她眼也未睁,沉声道:“不……要过来!” 那乞丐搓手走近,问道:“小美人到底是要哥哥过来,还是不要呢?” 阿九不理会,乞丐直接扑了上去。此时一柄剑从她的袖沿探出,他还未挨到她,就先撞到剑尖,噗嗤一声,心口对穿,当场挺卧在那里。 鲜血汩汩流了满地,那年长的乞丐愣在原地,他惊恐万状,吓得口齿不清,不停叫唤着:“杀……杀人了。” 阿九利落拔出剑,嗜血的笑容浮现在她唇角,“我警告过你们,不要过来。” 乞丐不过一时惧怕,他色欲熏心,反应过来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,根本不占力量优势。于是拿起棍棒重重一挑,将她手中短剑打了出去,他嘻嘻一笑,壮着胆子向前。 缓缓逼近的人如狰狞恶鬼,阿九眼底充血,一股噬杀戾气盘旋心头。 “不要怕,我会好好对你的。”乞丐笑得猥琐,方迈近半步,一道剑光闪现,他双目晃住,登时脖子一凉,快得还未感觉到疼痛,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。 毕宿收剑,踞身靠近阿九,“你怎么样?” 阿九周身似萦绕着阴寒劲气,一言不发,也不看他,若陷无人之境。 他察觉异常,欲扶起她,刚触到她的肩膀,就被她捏住手腕,一把扯过他的小臂,狠狠咬了上去,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肉。 “阿九姑娘……”毕宿边承受她的啮咬,边轻声唤她,想让她恢复神智,她似乎有所感应,迟疑地松口。 毕宿以为她清醒了几分,两相对视,她红了的眼尾轻挑,染血的唇微微绽开,冲他一笑,诡艳地令人凛寒。 他心头狂跳,本能驱使,在阿九抬掌的那一刻,提前闪身避过,躲开了她致命一击。 怎会如此反常,她的内力竟然已逼退了软筋散?可以确定,即使他不出手,踏进这里人也不会活命。 行走在刀光剑影里的人,时刻都保持高度警惕,刹那的松懈都会让他丧失性命。可他却遇到了这样的奇特瞬间,思绪滞空,茫然无措,忘记了还手,等他回过神来,已被她十指扼住脖颈,扑倒在地上。 总觉得,压在上方的女人已化身一头母豹,而他只是被捕捉到的猎物,因她未戏耍尽兴,所以并不急着咬死他,悠悠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,进行凌然在上的窥探。 她低首贴近,呼出的热烈气息喷洒在他额头,嘴唇缓缓下移,长睫蹭过他的脸颊,那双倒映他的红润水眸半眯起来,迷离看他,又似透过他怀念些什么。 得到某种认证后,纤巧的鼻翼微动,轻嗅着,开始审判这猎物是否合口味。毕宿屏住呼吸,不敢妄动。 直到她探出软红湿滑的舌尖,在他尚不成熟的喉头重重一舔,他才紧绷四肢,轻喃出声:“阿九姑……” 余音尽吞,她含住他的唇,灵巧的舌势如破竹,启开齿关,肆意在他口中搅弄。 勾缠吮吸,香津翻涌咽没到喉腔,却充斥着血腥之气,深吻愈烈,她的十指愈紧,情欲与杀欲并存,几乎将他溺毙。 将近窒息时,身上的人猛地撤手,毕宿喘息不止,想她当真是在耍弄猎物,濒死时总要恶劣地留一线生机。 还未缓和过来,她的手开始肆意横行,顺着脖颈滑到他的胸膛,反复揉捏起他的乳粒。 他年龄虽小,也见过不少风浪,唯独对此事十分陌生,不禁全身僵硬,整颗心乱了方寸,直到她一路向下,抓到胯间之物时,他如芒刺背,惊慌地推开她,逃离出去。 正迎面撞上归来的悬清。 她拿剑指着他,质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 如寒风过境,悬清只觉得凉意渗透脊背,她瞪大了双眼,缓缓伸手向上够着脖子,无力捂住,“你……”没有说完,倒了下去。 毕宿收起剑,“真是该死。”声音是阴冷的,面容却是红烫的,甚是违和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没错,这本书里的女的男的都可能被偷心盗偷心。 这可怜的娃儿,快变成替身的替身了。 7.心悦君兮 冬宵寒永,容映澜游荡在空无一人的长街。 起初找不到阿九时,他急疯了,几乎翻遍了全城,都未发现她的踪迹。不是没有生出这样的念头:她骗了他,她再次丢下他,远走高飞。 但等他冷静下来,又有了思考的能力。早间她的笑容历历在目,那句承诺犹在耳畔,不像虚假。还有,他曾询问过最近的那间医馆,里面的主事说她来过,更加佐证她没有骗他。 但若不是存心消失,那是不是意味着她遇到了危险? 明知道该振作,可难压急火攻心,他胸腔一阵绞痛,险些站立不稳,不由疾步扶住墙壁。 倏然,一道白光闪动,容映澜抬首,伴随远处屋顶上的那道暗影消失,有柄短剑偕风而来。 莫忘,是莫忘! 他手腕一转,将其截下,颤抖着展开上面的纸条:西郊十里外,山神庙。 破败的庙门前,悬清躺在阶上,死不瞑目。容映澜赶到时,如临深渊,他心生猜想,停滞一瞬后,惊慌失措地闯了进去。 看到眼前一幕,他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枝飞箭齐齐穿透,霎时千疮百孔。 他踏过地上的尸体,扶起晕厥的阿九。她脸色通红,紧蜷的身体滚烫,明显就是被喂了那种药。 所幸衣衫完整,并无被侵犯的痕迹。但当他的双臂拥住她的时候,还是疼痛自责到发狂,眼泪失控,流涟不止。 冰凉的泪水顺着她的脖子落入胸怀,阿九惊醒,她凶狠地咬住容映澜的肩颈。 “阿九。”容映澜将她按在怀里,任她咬着,不停重复道:“是我,我来了……” 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中,阿九清醒几分,她松开口,迷茫道:“容映澜?你怎么又不听话,总是到处乱跑。” “我不听话,是我的错,不,是我太听话了,不应该让你一个人,一切都是我的错。”夹杂哭腔的话语颠三倒四,他亲吻着她的额头,颤声道:“阿九,我们这就走,我带你回去。” 容映澜抱起她,走了出去,正好撞见颖真。 她却对他们视而不见,不管不顾,跌跌撞撞地上前抱住悬清的尸体。 她哭喊着,每声娘亲,都那样撕心裂肺。阿九听了,只觉得感同身受,那种呼吸都会疼的苦楚让她愈加清醒。 天然的血缘羁绊,像是根无形的脐带,有的可以将你供养长大,有的却可以将你绞死腹中。 而那种半供半绞,最是折磨,连结它的人,既做不到狠心斩断,又做不到无动于衷,往往纠缠深陷,动辄得咎,真是既可恨又可怜呐…… 容映澜杀意毕现,没想到怀里的阿九摇了摇头,要求道:“放……了……她。” 她不是以德报怨之人,容映澜虽奇怪,但也不问缘由,沉默地抱着她走了。 隐于山林的毕宿,远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,选择忽略掉心头纷乱的杂念。 现在的他,只需要记得,将她推向容映澜,就能远离萧浔,远离这些纷扰,但愿宗主就此作罢。他不会再靠近她了,真的……太危险了。 回到客栈时,掌柜还未睡下,她迎上来道:“公子,你终于寻到这位姑娘了。”见容映澜面色沉重而焦躁,不免打量过去,迎来送往的,她自然有些见识,一眼就看出怀里的女子不对劲,脱口骂道:“哎呦,这是哪个天杀的,敢做这种恶事!” “掌柜,”阿九咬牙,颤声道:“请送些冷水上来,越冰越好。还有,劳烦去请位医师……” 掌柜连连点头,“好的,好的,包在我身上。” 满满一浴桶的冰水送了上来,尚冒着寒气。阿九推搡着从容映澜怀里下来,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。 容映澜拽住她,“太冷了,你受不住的。” “别管我。”阿九拂开他,解去衣物,奋不顾身地迈了进去。她发出一声舒缓的喟叹,也难掩冰冷入肌,寒颤不止的彻骨之痛。 趁还有意识,阿九抬眼去看容映澜。他背身站在原地,看不到表情,但他双拳紧握,暗暗压抑着,周身都浮有无形的阴沉气息。 他这般异常,阿九有些担忧。她无力地伏在桶沿,牙齿冻得上下打架,还忍耐着宽慰道:“我……没……事,你出……出去吧。” 他不置一词,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前。“哐啷”一声,门没有打开,而是被牢牢合上了木闩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把孩子都逼疯了。 下章本表情侠将退出江湖。 8.得君意(H) 阿九抬头,他面色晦暗,几步跨越过来。 “容……唔……” 一双掌紧扣住她的下颌,他俯身吻住她,炙热的舌扫荡过她泛凉的咽腭,舔过一颗颗冰住的齿,冷热循环交替,弄得她牙根发酸,他挑起她的舌,反复吸吮摩擦,互相碾磨如烈火侵燃,将她口中呼出的寒气烧得殆尽。 被他抬首固定着索吻,太过紧密缠绵,有些无法呼吸,直到她气喘吁吁,临近窒息,他才松口。 “为什么?”他的掌心拢在她的脑后,按着她贴向他的额头,吐出的气息湿热,却遮不住他声音的干涩,“为什么不要我?” 刚被压住的情欲再次点燃,私处难以启齿的痒意让她说不出话。 “因为萧浔吗?”容映澜扯起她的手摸向他的脸,又牵引着滑入他的襟口,幽幽道:“连我这张脸,这具身体,都比不过他吗?” 阿九抵抗不住诱惑,想抽回手,又被他勾得无力挣开,她拼命忍道:“你在胡说什么?” 他悲戚低笑,解开了腰带,脱下了衣衫,将她冰凉的双掌按在如暖玉温润的腰腹,垂目嗔怨道:“你仔细瞧瞧,到底哪里比不上?” 目及他毫无瑕疵的裸体,阿九的喉咙像被一团火焰塞住,她艰难开口,“我不……啊哈……”花穴里有股水液潺潺流出,溢出的却是声呻吟。 被她百般推拒,那双素来明亮的星眸似蒙上灰尘,晶莹的泪从他眼底翻涌,抑不住地滚落,像一颗颗珍珠砸进水里。 “不是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这样的容映澜,阿九没见过,私以为他是受了刺激,有些情绪不稳,她忍着外冷内热的痛苦,断断续续解释道:“我可以碰其他人,除了你,我记得……你曾说过,这种事对于你而言,只有互相爱慕……才可以做……所以,不要冲动。” 容映澜又哭又笑,“就因为这个?”任他平日再率性开朗,也难以守持,吼道:“为什么你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,唯独不记得我爱你。” “我早就后悔了,你爱不爱我,又有什么关系?只要我爱你,就够了。” “因为爱你,我愿意。”他抬起长腿,轻易跨了进去,“即便只是被当做解药。” 水面渐渐升高,顺着浴桶漾出,他彻底挤了进来。 炙热的肌肤触到她,那些浮于表面的凉意通通散却,压抑在深处的欲火熊熊燃烧。蚀骨的瘙痒泛滥,有如数不清的虫蚁到处乱爬,而他紧致无瑕的躯体,如涂着蜜的白糖糕,招惹引诱着它们,穿透她的躯体,操控她附着上去。 再也忍不住,阿九主动抱住他,双乳贴在他的胸膛,“容映澜,快……好难受……” 他一把揽过掌心下的臀肉,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取暖,边轻柔唤她,边舔咬她的耳廓。情欲深重的吻盘旋而下,吮吸过她的脖颈,流连到双乳,将早就红硬的乳粒重重一嘬,弄得她抖动不止,晃动的臀瓣蹭过烙铁似的阳物。 他喘息加重,抬起她的下身继续舔弄,软软的舌带有力道,在小而浅的肚脐轻戳,将汪在里面的水舔得干净。 亮晶晶的涎液蔓延至水面平齐,他长长吸了一口气,埋进了水底。 “啊……容映澜……” 阿九咬唇哼吟,死死捏住桶沿,用力到指尖泛白,同时,双腿在水底紧紧夹着他的头。 炙热的嫩舌裹了一层凉,冷硬挤进,煨烫出来,含冰吞火般的双重刺激下,花蒂肿得不成样,而后被他咬住,猛地一吸,她的魂儿几乎都被吸出窍。 他掰扯她的腿,将那条密缝拨得更开,湿热的舌在鲜红牝户顶弄进出。 水底的他埋首探舌,肆意冲撞,拼命往她腿心钻,水上的她颤颤巍巍,胡乱扭动着身体,像是两尾疯狂扑腾的鱼,搅动起哗啦哗啦的水声。 水波推动,涤荡起他的乌发,又湿又滑,浓密如藻荇,铺满水面,绕在她的臂间。 “啊……容映澜……要到了……”阿九爽得流泪尖叫,双手难耐地将闪有光泽的发扯过,越缠越紧。 他的舌也摩擦得越来越快,有宛若媾和的节奏,又在性药加持下,她小腹抽搐起伏,最后花道一紧,轻而易举被弄喷出了水儿。 “哈……”他喘息着浮起,沾有珠露的眉眼让他娈艳的容貌多了分天然清丽,若出水芙蓉。挂在唇边的笑也显得那般纯美,他羞着脸啄了她一口,难为情道:“阿九,你舒服吗?” 他这一问,有种无邪的勾引,让刚刚熄火的她又躁动起来。 她红了眸,再难克制,如饿兽扑上去,舔了舔他的喉结,在他耳边喁喁道:“去床上,我要肏你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谢谢,你的好兄弟已死,勿再cue。 表情侠真的金盆洗手了。 9.尽君欢(H) 容映澜听了,羞得面红耳赤,整个身子都成了淡粉色。他撇开眼不敢看她,却乖乖“嗯”了一声。 他抱起她迈了出去,大片的水洒到地面,一路淹到床腿。 阿九被放在塌上,容映澜伏在上方痴痴看她,许久后他回过味儿来,圈住她的腰颠倒过来,让她骑在身上,示意她能为所欲为。 她扯开那湿成透明的亵裤,一根粗长粉茎弹跳出来。 “容映澜,你想清楚了,后悔还来得及。”阿九扶起硬挺性器夹在腿心,赫然摆出要给他开苞的架势。 “我想不清楚,也不想来得及。”他又急又臊,但耻于将那个字说出口,“快些……那个我吧。” 合欢散药力未散,她不过敞开些腿,一股热浪就直直流下,浇得那粉茎抖了抖,溢出些清液。 这让阿九有些怀疑,不会这物塞进去就要射吧? “你竟然小瞧我?”他看出她的心思,“嘁”了一声,意气扬扬道:“我肯定……肯定是比别人强的。” 她才不信小处男的鬼话,摸着他红烫的耳朵,同时用穴口试探磨蹭,“容映澜,忍着些。” “啊!”他急促地低叫一声。 “我还没弄进去呢,你叫什么?” “紧张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身体微微发抖。 阿九等不及他心理建设,抬臀坐上去。早已肿胀不堪的冠首就着湿滑的水液挤了进去,他攥住身下软褥,手背青筋浮现,“唔,好紧啊!” “容映澜,放松些。”阿九揉捏他的精囊,扭着臀一寸寸压下。 道道肉褶刮蹭而过,似有无数张小嘴在四面八方不停吸吮,他克制不住,舒爽得有了哭腔,“啊,阿九,里面有……” “闭嘴。”她掐了一下他的乳尖,在激烈的颤抖中猛地坐实在他胯部。 业已入港,至此,他真正地成为了一个男人,独属于她的男人。这个认知让他兴奋不已,也没来由的心头酸涩,眼眸水光闪动。 “容映澜,你怎么了?”她第一次把人肏哭,有些无措,索性不给他反应时间,双腿紧夹着他的腰胯,肆意扭动。 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被蹂躏的他眼角泛起红润,咬唇嘤咛起来,像只没断奶的幼犬。 阿九压抑欲火,耐心哄他,“乖,别哭了。”她吻掉他眼角珠泪,又伸出舌尖润湿那咬出齿印的唇瓣,没成想他得了趣,艳红湿滑的软舌探出薄唇,反卷住她的,舔吮缠绕。 被他吸得发麻了,她将拇指伸进他的口腔,按住乱动不休的舌,阻挠它的纠缠。她起身,唇角牵起一缕银丝,扯断的那一刻,绵软的腰肢被牢牢圈住,他挺胯猛烈抽插起来,顶得她全身酥软,无力地收回了手。 如水浪颠簸,她无法着力地软倒在他胸膛,一低头倒被他突袭般吻住。 捧在手心的吻,热烈痴缠,滋滋的涎水交融声,只能通达耳底,在响亮的皮肉撞击声里,也显得微渺。 “唔唔……”阿九上气不接下气,险些窒息,他松开了口,顺着她嘴角淌出的津液一路吻到脖颈,手顺着她的脊背滑下,推拥着她的臀肉。 她心领神会,探身动了动,一对儿雪乳正落他脸上方,灵巧的舌沿着乳晕细舔,又绕着圈戳弄红樱,晶晶亮亮的被吃进口中。他当真是能一心二用,硬挺的肉茎在她底下进进出出,炙热的唇舌裹着她胸上乳粒来回吮吸。 那颗犬齿,尖尖的,有意无意地蹭过,弄得人又痒又疼,她难耐地直起腰身,将花穴绞紧,惩罚道:“你又咬我!” “啊,阿九,别夹了,好热,好紧,哈……我快受不了了。”嘴上叫着不行,但那物还是硬邦邦的,主动挺着,向她穴儿深处钻。 阿九捂住他的唇,“容映澜,你小声一些,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样了。” 他眨巴起眼睛,表示有话说。 阿九撤了手,听他威胁道:“你让我来,我就不叫了。” 适逢她情欲未散,肉体先至疲累,慢悠悠地翻身躺下,懒懒道:“你来吧。” “真的?”他眼中闪过激动,又隐隐压抑着,“你不要后悔。” 阿九寻思,这有什么好后悔的? 但当他将那物什戳进来的时候,她是真的后悔了。 “啊……”阿九粗喘着,眼见他按压着她的两条腿,粗长挺翘的粉茎在她肉穴直上直下,骤然拔出,又噗嗤一声尽根没入,抽插往来间,快得难以辨清,只见残影,带出欲液四溅。 她只觉得小腹都被搅得酸麻,指甲陷入他的手臂,骂道:“容映澜,你真就是条疯狗。” 他俯身交颈,紧覆着她的身躯,深浅不一地捣弄,既害羞又放肆,“我不就是你的小疯狗?” 被捅了无数下后,阿九战栗着问他:“你怎么还不射?”起初真是小瞧他了。 这句话让容映澜生了好胜心,他直起腰,抬起她的臀,猛地顶了一下,“说,你的小疯狗和萧浔谁厉害? 许是碰巧触动了某根神经,激得她甬道痉挛,双腿颤颤,几乎同时,一股清液,水柱般源源不断,喷溅在容映澜紧实的腹部,引得他转移了注意力,他呆呆地抹了一把,好奇惊叹,“阿九,你好厉害,竟然会有这么多水!” 一下子泄了劲,又怕他口出狂言,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,任他动作,再后来,是真的睡了过去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看出来了,萧浔就是你们play的一环。 10.贪余情(H) 再睁眼,一夜已过。 阿九醒来时,正依偎在容映澜温热的胸膛,陷入桎梏。 原是他的手臂将她的上半身锁住,按在怀中,还有衾被里,那双颀长的腿,两根玉箸似的,紧紧夹着她的下半身。 最可耻的是,他那物还塞在她体内,稍微挪动下,就有膨胀的趋势。 她强忍怒气,挣扎起身,半软肉茎还未滑出,就感觉到一股浓精从她的穴里淌了出来。 怪不得有些胀胀的,竟是被他灌了一肚子精水,他昨夜到底是做了几次? “容映澜!”她费劲抽出双手,发泄地揉弄起那张俊脸,“你再装睡?” “唔……阿九……”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,顺毛一般抚摸起她的肩胛骨,“天还早,一起再睡会儿嘛。” 她支臂撑在他的胸膛,“放开我,你弄得我……我想沐浴。” 他动也不动,摆明不想去要水,甚至还装作难为情的模样,“那你要自己下去吗?” 阿九转念一想,的确,昨夜动静那么大,她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下去。 不过容映澜这坏心思,令她后知后觉,习惯了他如今乖顺的模样,倒是忘了他从前性子有多么恶劣。 她移开双臂撑在他的两侧,极具威压感地瞪他,“容映澜,你这是在威胁我吗?” “我怎么敢呢?”他直勾勾看她,双臂拥住她的脊背,将她按在胸膛间,半插着的那个东西,自然而然又完整进入她的体内。他低低喘息,声音黏腻,“我是想说,等会儿……我去,然后……我给你洗。” 那硬物胀满,将紧窄的甬道堵得严严实实,阿九拧眉,“容映澜,你怎么又……哈……”她情不自禁,哼吟一声。 他克制情欲,浅浅顶弄,在她耳边絮叨,“再做一次,好不好?”听不到她吱声,他就像只幼犬在她怀里蹭来蹭去,哼哼唧唧:“就一次嘛……” 阿九最受不住他这样撒娇,“你可真是无赖,自顾自地都动起来了,还问我。” “你这是答应了?”他连连亲她的脸颊,笑容飞扬,尖尖的犬齿微露唇畔,尽是童心未泯的模样。 “容映澜,你要做什么?”被他拉扯开一条腿,她不由得侧身惊道。 肉棒在花穴里艰难旋绞,她回首,那条腿已被他抬起,抱在怀里,而他虚跨在她另一条腿上,继续抽插。 这个角度,容映澜能清晰地看到性器交媾。他目光迷离,怔看自己那物是如何撑开两片娇嫩的花瓣,捅进艳红柔软的花穴,抽出一截时,媚肉扯出,湿黏晶莹的欲液沾满粗壮的柱身…… 如此荒唐下流的姿势,阿九再度吃惊,“你一个雏儿,怎么想出来的?” 他抱着她的腿压了下来,湿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,断断续续道:“我只知道,这样能……进得更深……更深……” 顶到至深处,阿九绷紧脚尖,破碎的语气似嘲弄又似夸奖,“你倒……天赋……异禀。” 容映澜咂摸出别的意味,醋道:“你和他,没这样做过吗?” 怎么一个两个,都喜欢在床上问她和其他男人的事? 凡是遇到这种问题,阿九向来无话可说,娴熟地埋首枕间,选择逃避。 权当她默认,容映澜眸光闪亮,咬着她的耳朵道:“他既没有,那我偏要这样。” 见好就收的他,一门心思地耸腰,胯下孽根拼命向她小穴里钻。 阿九被撞得双乳摇晃,脑袋连带着迸出些正事,她兀然探头道:“悬清等人,到底是谁杀的?”只记得她抽出了莫忘,其中一个乞丐撞了上去,之后,她全无印象。 容映澜虽气她三心二意,但提及此事,他更加恶寒与愤怒,只恨当时走得急,没将他们的尸体扔去林子里喂狼。他咬咬牙,暂停下来,如实告知,“我到时,他们就死了,皆是喉间一剑。我甚至怀疑,杀他们的人和那个告知我你在哪里的人,都是同一个人。” 到底是谁?监视她又救了她?有时觉得,失忆的她,像是供人观赏的池鱼笼兽,闲暇时磋磨戏耍,濒死时再拉上一把,真是可笑。 无限迷茫令她陷入低落,容映澜看在眼里,他捧住她的脸,安慰道:“阿九,无论你是谁,会面对什么,我都会一直陪着你。” 简单而真挚的话语,令她情动。但前途未知,这种承诺更让她觉得沉重。她无法回应,只能抱住他,主动用小穴套弄起来,“容映澜,继续……” 他并不多问,只会对她言听计从,竭力拉她沉入欲海,寄片刻欢愉忘却纷扰。 她的下半身被抬起,臀肉被硬朗的腹胯狠狠撞上,与颠簸的胸乳一样,同时颤动如波。快而深的契合下,糜艳的穴口开始溢出白沫,是他灌进去的浓精,混合着她的水儿,插出黏腻的淫靡水响。 里面越来越紧致湿润,临近紧要关头,容映澜舒服得叫出了声,低沉悠深中夹杂了几分道不清的娇软。 听得人心里痒痒的,阿九胡乱挠着他的胸口,“容映澜,你别叫了。” 他这时候反而不听话,不要脸道:“你明明很喜欢,我一叫,你就兴奋极了。”他肏弄到某个敏感位置,“还有这里,吸得更紧了,水儿也流得更多。” 阿九理亏,只能暗想,这间客栈,她是真没面目再待下去了。 陡转直下,高亢的呻吟转为低低的呜咽,他咬紧牙关,挺着肉茎在腔膣里激烈冲刺,层迭的软肉被往复刮蹭,湿紧得厉害,似在某个瞬间尽数吸附上来,被裹挟的棍身开始抖动猛烈。 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抖,“啊……阿九,我要……” 阿九早被他入得神魂荡漾,因这声叫喊乍然激灵,双腿娴熟地缠上他的劲腰,承受着肉棒释放出一股股白浊,如热浪汹涌,不断冲击花壁,最后盈溢而出,糊满腿心。 他轻轻将她放平,没有退出来,而是心满意足地钻进她怀里,平复呼吸。 过了片刻,阿九向下瞥了一眼,不敢置信。 “别动,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了。”他羞愧难当,怕忍不住,还是拔了出来,趴在她身上道:“说好了的,就一次。” 容映澜此时倒没有食言。只是后来热水送上来,他非要缠着她洗澡,她被勾引得没有把持住,又闹腾了许久。 直到午间,阿九才收拾妥当,“我先下去了。” 屏风后探出张俊脸,浮有情欲未散的绮靡,他俏生生道:“等等我嘛,很快就好。” 如此声色,有些令人恍神,阿九清了清嗓音,低头道:“我去外面等你。” 大堂里,掌柜正在柜台对账,见她正下来,那灵活拨算盘珠子的手指骤停,“姑娘这是要走了?” 阿九脚步顿住,上下不得,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下来,客套道:“多谢掌柜这几日的照顾。” “嗨,哪里当的,干我们这行的就讲个宾至如归。”她会心一笑,打趣道:“昨夜我为姑娘去找大夫了,不过他走到您门前,听到那般动静,又臊着张老脸回去了。” 被这样直白点明,阿九心里发窘,也只能感谢道:“有劳……掌柜了。” 怕她尴尬,掌柜连忙道:“你放心,最近店里生意冷清,就只有你们投宿,除了我和伙计,没人听到。” 太过心直口快,她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,只能撑着脸笑了笑,暗自埋怨容映澜怎么还不出来,这灼灼目光,快要将她透成筛子了。 此时,楼上传来“嘎吱”一声,是容映澜推门走了出来。这人眼角眉梢,尽是餍足的风情,容光更盛。 果然,掌柜目光如炬,转移到他身上,阿九忍不住幸灾乐祸,又担心容映澜会动怒生事。没成想他浑不在意,还冲她莞尔一笑,悠然自若地走了下来。换成以前,有人敢这样看他,他早就明里暗里地挤兑对方了。 “啧啧。”掌柜托着下巴感叹道:“姑娘真是好福气,找的男人又美又能干。” 阿九哭笑不得,什么好福气,怎么就逮着她一直调侃?不过这个“能干”,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吧? 碰巧这句话入了容映澜的耳,偏生他没有听出来,权当是赞美之词,还甚是得意地看了她一眼,言笑晏晏走来,“让你久等了,我们可以走了吗?” 临别之际,掌柜对阿九激情言道:“不过,最厉害的当属姑娘,真真是我们女人中的翘楚。“ 她再也听不下去,仓促地道了声“告辞”,拉起容映澜就往外走。 “她为何那样说你?走这么快干嘛?”容映澜不解,回头看了一眼,奇道:“咦,她怎么还对你竖大拇指?” 走到巷前,阿九将他推到墙脚,撑臂困在中间。 容映澜倚着墙壁,很配合地矮身下去,“你生气了?” “你说呢?让你小声些,现在弄得……”她如鲠在喉,容映澜瞬间了然,开始憋笑。 “这么丢人你还笑,平日里你脸皮不是最薄吗?” “我怎会觉得丢人?”他展开双臂,弯腰将她抱个满怀,宛转道:“和你在一起,我只觉得欢喜,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小狗危矣。 11.白马朔风 三分堂里,萧浔正运息疗伤。 真气流转周身百骸,每至关键处仍有凝滞,如此一月已过,也不过恢复了六七成内力。让渡亏损,恐自身难以恢复,莫非天一无道与溟洛神功的相辅相成还在此处? 他凝气收掌,见守在旁侧的人独自失神,随口道了句:“毕宿,自你回来后,似乎就一直心不在焉。” 毕宿心弦收紧,下意识将小臂藏到身后,被咬留在上面的那个疤痕,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。 “可是关于她……你还有事瞒着我?” 宗主的暗杀,她的遭遇,还有那个难以启齿的吻……他有太多秘密无法宣之于口。 “阿九姑娘有澜月公子朝夕相伴,很安全。”毕宿道完,低下了头,有些不敢与萧浔对视,他畏惧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。 他回来时也是这样回复的,可这次萧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,黯然问道:“他们可是……在一起了?” 毕宿颔首,忆及当日情形,两人理应水到渠成。 “映澜率真痴情,她也并非无动于衷。如此,再正常不过了。”萧浔看似清醒,徐徐道来,可那种剜心之痛只有他自己能体会。 “盟主,你既早已预知,为何还要把她推到容公子身边?”毕宿贸然追问,说完察觉失言。 萧浔不以为意,走到窗前,“不过是大梦一场,何苦念悲贪欢。”他言语间有种透彻的凄凉,“为了她,我别无选择。那种境地,可以带走她,唯一让我信任的人,是容映澜。” 毕宿并不能领悟他话中含义,但他眼底的哀恸是藏匿不住的。只怕是爱到深处,才能主动放手,任她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。 “你错了。”萧浔知道毕宿的想法,“我并没有将她交给任何男人。”他伸手感受起风的流动,“她,就像这江上的风,从来不属于任何人。无论是我,容映澜,亦或是……都只能是追逐她。而她,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。” 毕宿若有所感,一时沉默不语。 无尽的惆怅和落寞,如尘埃翻涌,归于寂定。萧浔话锋一转,问他,“调查的那件事可有结果?” “方半山二十年前曾经有过妻子,但她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也在同年,连成雍的妻子为诞下女儿,难产而死。”毕宿道出自己的想法,“属下怀疑,这两者似乎存有什么关系。但陈年旧事,又有连成雍故意遮掩,难以追查。” 萧浔沉思道:“成碧山庄的女主人,其身世来历必然有迹可循,还需从她入手。” “是。”毕宿领命退下。 “还有。”萧浔眸光一沉,提醒道:“连成雍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妾室,多加留意。” 毕宿点头,转身离开。 渐渐地,寒风积聚,萧浔远远遥望,半空有细霰飘散,不到片刻,江面沆砀,蔼蔼浮浮。 “下雪了。” 乘在马背上的阿九伸出手,降落的粒粒冰晶消融在她的掌心。 一只莹白胜雪的手探出,盖在她的掌心,“冷吗?” 阿九摇头,身后的人还是给她紧了紧狐裘,裹得严严实实,抱在怀中。她回首看他,“昔日是雨,今朝是雪,容映澜,你还要跟我多久?” “你又来了,总是劝我离开,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。”他扯了扯缰绳,让照夜慢悠悠走着,自己委屈地哼道: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负心人?用了我近一个月,还是动不动就提起裤子不认账。” “你怎么变得如此厚颜无耻?”阿九不满道:“明明是你一直在……缠着我。” 容映澜红着脸咬住她的耳朵,暧昧不明道:“那你敢说,你对我不满意吗?” “你……”阿九还真无法反驳,开始以退为进,“我并不是赶你走。只是觉得你我终究不同,你是有家之人,出来这么久就不想回去吗?” “让我回去也成,除非你跟我一起。”他谈及亲人,兴高采烈,“祖母若是见到你,定会非常欢喜。” 阿九并不接话,久久沉默后道了一句:“我自然有我的去处。” 即使受挫,他依然迎合道:“我知道啊,我愿意陪你浪迹天涯,游遍名山大川,或者我们……” “容映澜。”她打断他的话,神情几分凝重,“我该回去了。” “这一个月得以冷静下来,我想了很多。碧华的死需要交待,还有许多谜团令我不解,逃避永远寻不到真相。所以,我终究得遂那些人的愿,回到雪饮教。” “也好,”容映澜粲然一笑,毫不迟疑道:“那我护送你回去。” 阿九震惊,“那可是雪饮教,你怎可涉足?” “我要保护你,为什么不可以?”容映澜还有心思开玩笑,“小爷我这样的人才去,澹镜山上下还不得夹道欢迎?而且我听说雪饮教机关重重,要想登山需经过层层试炼,正好顺道体验一番。” 阿九转身与他对视,怔看他挂在眼睫的落雪无声无息地融化,她才发觉,原来这双星眸不仅明亮,还似燃有团火焰,如此炙热。 还未分清是谁的心跳声开始加快,阿九旋即扭过了头,嗔道:“真是个疯子。” 容映澜俯身,搂着她道:“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正邪之分,有你的地方是正,没你的地方便是邪。” 冰天雪地里,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颈间,有些痒痒的,让她莫名觉得安心。 “阿九,”他低叹一声,抬起下巴枕在她的肩头,留恋道:“其实,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,一直这样在一起……” 她无声地笑了笑,望向远方,散漫的雪飞洒委积,天地万物皆成了银装素裹。 雪势愈大,尽成缟素。白茫茫的一片,消弭了世间喧嚣。只有照夜踏雪,簌簌作响,在幽谷回荡。 静得有些可怕。 “容映澜?” 他久未开口,阿九唤了一声。 没有回应,身后的人像是睡了过去。但是散在颈间的吐息薄弱,她惊疑地探手摸向他的脸,触到一片冰凉。 收回手,指尖干涸的血迹暗红。灭顶的凉意渗透心田,她翻身下马,容映澜也随之栽倒。 阿九将他接在怀中,一起摔在雪里。“容映澜!”她不停唤他,而他蹙着眉心,双目紧闭,已经失去了意识,只有唇角的鲜血还在蔓延。 “容映澜,你醒醒,不要睡!”望向四周,没有人迹,无依无助的她只能背起他。一时心力交瘁,再加上雪天路滑,没走几步,就重重倒在地上。 白马登时嘶鸣一声,垂下了首,用湿热的唇鼻蹭起阿九的脸。 “照夜?” 只见它屈起四肢,静卧下来。她点头会意,将容映澜扶上马背。 阿九牵着照夜跙跙前行,积素蜿蜒的山道上空留一人一马的足迹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谁懂,中间那个转场,哎呦,有人看得清楚,心里难受得嘞。 能猜出小狗咋了吗? 12.百日殇 雪落无声,空闻北风呼啸。 晦暗干冷的山谷深处,只余一处洞穴温暖明亮。里面干柴添进,烈焰高涨,迸出几声噼里啪啦的细响。 正在此时,容映澜在阿九怀中缓缓睁眼,朦胧对视,她的面容逐渐清晰。 炙热焰火映入明眸,亦驱不散藏在她眼底的寒意。橘色光影流转在她脸庞,反添了几许阴悒。 都足以令他从怔然中即刻清醒。 “我怎么……”容映澜仓促起身,指尖触感温软,这才发现为了取暖,眼下他们几近赤裸地抱在一处,而衣物则胡乱迭盖在两人身上。他面红心跳,像只受惊的鸟,又乖乖地钻了回去,继续自怨自艾,“我怎么睡了过去?” 睡?谁会睡到人事不省,口吐鲜血?当她是傻子吗?阿九隐藏愠怒,并不出声。 “阿九,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她持续的沉默令他心虚忧虑,只能无措地抱紧她,“你理理我嘛……你不理我,我害怕。” “容映澜。”她叹息一声,冰冷的眼眸直视他,“你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。” 他低首,眼神错开,“我……” “我只想听真话。” 容映澜翻身,窝在她怀中,淡淡道:“我中了毒。” 阿九心头登时沉甸甸的,她将手探向他的后背,摸着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,“难道是……” “是,他们的兵刃上淬了毒。” 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” “起初,我亦不曾发现。直到那日你出事,才察觉有异。再后来,我们能开开心心地在一处,就越来越不敢告诉你,我不愿让你担忧,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。”他浮现愧色,认错道:“阿九,对不起。” 他如此内疚只是因为没有瞒过她,阿九又恨又恼,强行冷静下来,“是什么毒?” “阿九,我们可不可以别去想这些。”容映澜从她怀里起身,笑嘻嘻安慰她道:“你看,这种毒也没什么大不了,我现在好好的,还是和以前一样,我依旧可以陪你……” 他故作轻松的模样让阿九深感焦虑,她急得打断他,吼道:“容映澜,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?” 阿九声色俱厉,容映澜瞬间没了笑意。他最怕淡漠自持的阿九发脾气,不同于萧浔时刻通晓她的心意,笨拙的他总是像只宠物,会因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主人而惴惴不安,怕被她厌烦,丢弃。 这一次,她气他任性,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。他只是舍不得她,想要心无旁骛地守着她,难道有错吗? 见他咬着唇,委屈得红了双眼,阿九不由心软,开始反思:明明最无助最需要安慰的是他,她为何还要伤他? “容映澜。”阿九柔声唤他,换了种方式开解道:“是你说的,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,都会和我一起面对。难道换成你,我就做不到吗?” 容映澜被触动,埋入她的怀中,无限贪恋。阿九趁势攻破他的心防,“乖,告诉我,是什么毒?” 他沉声道:“可能是传闻的……百日殇。” 百日殇? 怪不得容映澜遮遮掩掩,不肯告诉她。曾听说过,这种毒以奇诡名闻江湖。它厉害在可以无任何迹象的潜伏体内。前五十日,无声无息地侵蚀筋脉、脏器,直到后五十日,心脏衰竭才开始发作,呕血不止,疼痛日益加剧,最后药石无医,受尽折磨而死。前后历经百日,所以称之为百日殇。 “不,还有时间。我也不信此毒天下无人可解。”自然而然,没缘由的信赖,阿九想到那个人,“薛怀殊……还有薛怀殊,他或许可以。” “素尘公子薛怀殊?”容映澜转过脸,眼睛眨也不眨地瞪她,“你和他……很熟吗?” 阿九胸口微微起伏,她觉得,迟早有一天,会被容映澜气死。真的想掀开他的脑壳看看,里面是什么构造,死到临头了,还有心思拈酸吃醋。 “是,我对他一见如故,朝思暮想。”她冷冰冰回他,“这样说,你可满意?” 容映澜不再多想,抱住她道:“我开玩笑的,是我错了。” “那你随我去毓萃山素尘谷,无论如何,我都想办法让薛怀殊救你。” 容映澜摇了摇头,深思熟虑道:“且不说薛怀殊可不可以解这种毒,就算可以,或许我也等不到。如今妄动内力,毒性提前发作,已是时日无多,也许下一刻就……我没有时间去赌。”他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郑重,“所以,眼下唯一的要事,就是送你回雪饮教,这样我才能安心。” “安心?”阿九质问道:“那你的家人呢,你就不牵挂他们吗?” “祖母……”他这才有几分动容,沉思许久,自我安慰道:“她老人家是盖世英豪,历经风云变幻,向来看得开,应当能撑过去。” 可真是个大孝子。阿九忍不住声调拔高,“容映澜,你为何不与我赌一次,轻易将生死置之度外,你就是个……” “我是蠢货。”容映澜按住她的后脑,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“我还是个骗子,说着要守你一生一世,陪你走遍天涯海角,终究是……做不到了。”他落下泪来,自嘲道:“你不相信我是对的,我果然是个言而无信的人,对不起……” 温热的泪珠滚落她的发间,容映澜悄悄擦去,商量道:“阿九,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,可不可以当作没有这件事,只有我们两个人,静静度过。” 她心存郁结,无处发泄,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胸口,“容映澜,你真是一个混蛋。”眼睁睁看他去死,她根本做不到。但他能瞒得这么久,足见其性子执拗,态度坚决,她也只能另寻机会劝说。 容映澜展开胸前的拳头,摩挲起她的掌心,“你能为我这样担心,我死而无憾。” 听他这样说,阿九一念浮起,循循诱道:“容映澜,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?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命都快没了,还吃醋。不过说不定因祸得福呢。 13.鸳盟易诺(H) 他抬起手指,在她鼻尖虚虚一点,“你。” “我不会嫁给你。” “你要好好活着。” 两人同时道出,面面相觑。 阿九会错意,微有窘迫。而容映澜缩回指尖,唇角一抹涩笑,“我知道,也从未奢望过你能……”深思间,一种冤屈感陡然滋生,他红了眼眶,“莫非你以为我是挟恩图报之人?” “我没这样想过。”阿九急忙攥住他的手指,安抚道:“我是想说,我不会嫁给任何人,但是……”她忽而顿住,面色略有为难,最后松开了手,“算了,没什么。” 若是以往,容映澜不见得能品出阿九这番言外之意,也就轻描淡写过去了。但许是此刻受上天眷顾,他福至心灵,“你想问我愿不愿意……嫁给你?” 阿九错开眼,点了点头。 “你认真的?”容映澜难以置信,“不会是……一时冲动吧?” “我是一时冲动了,那你愿意吗?” 久未听到容映澜回应,她看过去,发现他脸色凝沉,眸中隐泛水光。诚然,他这般身份地位的男子,不娶反嫁,恐怕会遭人耻笑,颜面尽失。他又是那么抹不下脸的人,这样问的确是她轻率了。 她尴尬地清咳一声,反悔道:“你就当我没……” “我愿意。”容映澜抢先应答,怕她没听清,又一字一句重复道:“我愿意。” 阿九淡淡“哦”了一声,再无表示。 容映澜失望道:“就这样?” 阿九瞥了他一眼,披了件单袍向洞外走去。 “唉,等等!”容映澜紧随阿九,他匆匆敞开身上狐裘,将她裹了进来,“外面这么冷,你要做什么?” 阿九不语,而是拥住他的腰身,共同跪在地上。 他还未寻思明白,就听到她道:“皇天后土为鉴,皑雪山川为证,从此容映澜是我的夫君,今生必对他爱之护之,永不相负,若违此誓……” “够了。”容映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,哽咽道:“已经足够了……你就是让我此刻去死,也是心甘情愿。” 提及“死”字,氛围登时沉重,容映澜自觉失言,转瞬堆起笑脸,改口道:“我其实想说,现在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。”他探手捂住阿九的脸颊,“真的太冷了。”即刻横抱起她,“我们回去。” 回到洞里,阿九贴在他耳边问,“冷吗?” 他未语,光影明灭里,双眸胜似水墨粘稠,怔怔望她,独映射出璨璨光亮。 若被星火击中,她顿觉喉咙烧干,一只手尚圈在他颈间,另一只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探了过去。 覆了层凉意的手指,极尽亵狎,揉捏着他的胸肉,真真是软硬适中,富有弹性,表层如奶皮一般滑嫩。 感受掌心下的胸腔剧烈起伏,她轻佻地蹭了蹭那如粉樱娇怯的乳首,他咬唇轻叹,哆嗦着抱紧她,凑过脸同她厮磨,而她未给个解脱,就抓住他胯下硬物,低低谑笑,“但是这处倒烫得很,还可以给我焐焐手。” 得她上下套弄,那双修长的臂抖了一抖,险些抱不稳她,“阿九,别……”他哼吟出声。 她含咬他红透的耳朵,“放我下来。” 脚尖刚落地,衣袍委堆散落,她被容映澜一路纠缠,后退至洞壁。她伸手在背后抵住,首先触到的却不是冷硬的岩石,疑惑地扭头看去,原来上面还有层青绿的藤蔓遍布横生,奇特的是,这种时节,还绽有不知名的细小白花,如星点缀,散发着近似雪杉针松的幽幽冷香。 甚是熟悉,像那个人的味道。 容映澜抬起一只手臂,撑在她旁侧,另一只手则捞起她的腰肢,迫使她贴向他滚烫的身躯,细碎的啄吻提醒般落在她的颈上,“这个时候,你只能看我,想我。” 她回神,玩笑着避开他的吻,“好凉。” 他闭目索求,“那你给我暖暖。”将唇靠了过来。 阿九少有的回应,边亲边以指尖揉了揉他丰润的唇瓣,被濡湿后更显红艳。她忍不住伸出舌尖重重舔弄一下,亲昵道:“张嘴。” 容映澜微微启唇,一条柔滑的舌闯进来。阿九逗趣地在他舌面轻蹭了下,霎时面前那张细白的脸浮起红晕,他忙“唔”了一声,睁开眼睛,看到她更是赧道:“啊,你怎么不闭眼就亲我?” “多事。”阿九再度堵上他的嘴,挑起那条舌百般调戏,作弄得他无语凝噎。 双目相对,缠绕愈紧,阿九喘息着退开,没想到容映澜紧逐,吮净她唇角涎液后,沿着脖颈吻了下去。 隔着兜衣,他咬上那鼓成圆团的绵乳,润湿的绢绸反复摩擦着乳粒,硬胀酥麻,折磨得阿九十指插入他的发丝,阻道:“痒,给我脱掉。” 容映澜抬首,瞥向挂在她纤颈的两条细软绳带,记不清解过多少次,又系过多少次。绯唇低下,缓缓靠近那个他亲手打的结,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如何解开。 只不过,他死了以后,又会有谁,解下又系上呢? 越想越舍不得,他咬住一端,轻易扯了开,缥碧色的软布滑落半面,难掩耸立的雪峰。 热烫的吻印上她的双乳,随之,小衣也被修长的五指彻底拽下,紧攥掌心。接着,他倨身半跪,抬高了她的一条腿。 她有些站不稳,将手扶在他的肩头,怔见他如何用那小犬牙将她的小裤衔下。 至此,两件亵衣都已褪却,被他悉心迭好放在一旁。 他握住她的脚,置于膝盖,倾身将舌探入芳丛溪谷。 阿九低头,这个角度,只现他上半张脸,那双清纯的眸蒙了道水光,若洗尽深沉的欲望,徒留虔诚敬献于她。 她喘息不断加重,用力按压他的头,让湿滑的唇舌继续深入。他好会舔,似一粒火星,埋入寒谷,燎烧起表层薄雪,蒸化作潺潺春水。 双腿颤颤,小腹起伏,圆润的臀肉开始绷紧,那股水流携着热气,被紧窄的甬道挤压流出…… 转瞬升腾成凉意糊在腿心,他细细舔净,以舌焐暖,如同一场默契的告别仪式,想要给她最极致的欢爱,使自己镌刻到她灵魂深处。 可是,她会忘记吗? 混沌的绪念徘徊,酸涩不堪,说不清道不明。他在她腿间仰首,终是忍不住问道:“阿九,我若是不在了,你还会记得我吗?” 阿九啼笑皆非。果然,容映澜还是无法装作不在意啊。她抚摸起身下这张昳丽的脸,故意恫吓道:“人死如灯灭,万念俱成灰。若是令寻个新欢,只怕是连灰也都扬了。” 此言一出,容映澜愤然起身,抬起她那条腿,猛地挺胯撞进牝户,在她耳边恶狠狠道:“好,你去找吧,就找个性子比我好的。” 他插得极凶,又长得太高,她本就被托着,踮起脚尖才能与他契合,再加上单腿着力,站都站不稳,只能试图用双臂圈紧他的肩颈。 她费力攀爬的样子,让容映澜忍俊不禁,他抬起剩下的那条腿也挂在臂弯,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,开始浅浅顶弄,软了语气,“但是不能找比我好看的,不然你看久了,就真的不记得我了。” 阿九亲了亲他的脸,哄道:“再没有比小疯狗更好看的了。” 他停下,泪光盈盈,“当真?” 欲望滞空,她难耐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容映澜情动,恨不得将她揉入躯体,于是死死按住她的臀部,喑哑道:“抱紧我。” 粗长的玉茎挺翘如刃,在大敞的肉穴进进出出,刮蹭得瓣肉翻卷,如牡丹泣露,汁液点点,洒向旁边的藤蔓,分外淫靡。 被这样抱着肏,阿九酸软无力。索性懒懒地伏在他肩头,观察起眼下优美的脊背,每次发力时,白玉般的肩胛骨会微微耸起,宛若天成的线条,收起,又放,相连每块肌肉都精巧细琢,蕴含劲气。 指尖顺着后背的沟壑滑下,她诱道:“容映澜,你既成了我的夫君,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?” 他快活得闷哼道:“是,都听你的。” “你的命,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?”她戳挠他的腰窝。 他全身战栗,险些守不住精关,继而奋力冲刺,搅弄的水声伴随低语,呻吟道:“不止一半,全都是……你的。” 再也承受不住,她的指尖力竭泛白,陷入他隆起的肌肉,“那我命令你,和我去毓萃山素尘谷。还有……”甬道痉挛,有迭荡的热潮,一阵阵袭来,她爽得蜷起脚趾,低语呢喃,“答应我,活下去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 小狗真好骗,随便扔根骨头就哄好了。但愿知道自己是侧室的时候不要被气哭。 阿九金句:人死如灯灭,万念俱成灰。若是令寻个新欢,只怕是连灰也都扬了。 接下来意想不到哈。 14.兴尽悲来 即使冬日的天光格外清淡,所照满山,仍晶莹剔透,千岩俱白。 “啊,好刺眼。”出了洞口,容映澜迅速抬掌遮住她的双目,“小心雪盲。” 阿九极易适应,拉下他的手,“照夜还在山脚躲雪,我们去找它吧。”再次确定她昨夜得到的结果,“你答应过我,改道去毓萃山。” 他勾住她的手指,听话地点头,“嗯。” 携手穿越林间,积雪没过脚踝,留下两排深陷的印迹。 她低头凝视,联想到昔日的容映澜必能踏雪无痕,现如今深受重创,卸去内力,甘愿与自己这般同行,无论有意还是无意,都令她不知该欣慰还是黯然。 暗自出神时,容映澜顾而言他,“好大的雪啊。”他踏上时,故意踩出咯吱的细响,引得她的注意,并饶有兴致道:“银霜遍地,琼树林挺,我在盛京都少见这种景象。” 容映澜乐天放旷,着实让人羡慕。但相处久了才能懂,有几分天性使然,也有几分是他佯装,只为不让她担心。 阿九满腹心事走着,不留神被埋在雪里的树藤绊了一跤,太想站稳,反而无法着力,甚是滑稽地扑腾了几下,幸被容映澜拽住后襟才没跌倒。他憋笑道:“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倒是少见。” 她觑他一眼,故作淡定,“脚软而已,有什么好笑的?” 容映澜低声询问:“是不是我过于……用力了?” 关他什么事?起初没明白,见他脸色羞红,甚是愧疚的模样,她才反应过来,不禁恼道:“我只不过一时失足,你就东拉西扯,真是没个正经。” “那个……我昨夜确实有些忘情。”他歉意地躬身,“要不然我来背你吧。” 还没完没了,阿九踢他一脚,“多管好你自己吧。”转身就走。 “我很好啊,只要这毒不发作,和平常没什么两样。昨夜你又不是不知道……唉,你等等我……” 她头也不回,气冲冲地向前走,没走多远,后背就被砸了一下,细碎的凉意渗进脖颈。 “容映澜!”她咬牙切齿地吼叫一声。 他悠闲地立在对面,单手抛掷起几个雪团,稳稳地循环接住,怨念道:“谁让你不理我。” “幼稚。”阿九低斥,却难压唇角的弧度。她弯腰捧起一大把雪,抟得硬硬的,伸直了臂,丢向容映澜。 “哈哈,你砸不到我。”他笑声轻盈,敏捷如穿梭山林的精灵,闪避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攻击。 眼见她气喘吁吁,仍紧追不舍,呼出的白气萦绕在通红的脸颊,看得容映澜心下柔软,在想要不要杵着让她砸一下解气。 谁曾想,下一个雪团没有径直攻过来,而是击中了他身旁的树干,枝头的残雪,银粉玉屑一般,哗哗啦啦地落了他满身。 弄得好生狼狈,容映澜费力拂落身上的雪,不服道:“阿九,你太狡猾了,你作弊。” 阿九松了松筋骨,轻哼,“得意忘形,小心乐极生悲。” 语音方落,容映澜惊呼一声,“阿九,闪开!” 她偏首,一枝利箭从斜前方呼啸而来。还未避及,坚硬的雪团以深沉的力道掷在面前,被箭簇穿破的刹那,碎雪溅在她的眼睫,同时箭也被打歪,射穿在她身侧的树干上。 扔出雪团的那刻,容映澜已飞奔向她,将她严密地护在怀中,顺着山势滚落,几十枝箭紧随迫赶,耳边尽是扎入雪地的呲呲声。 “躲在我身后。”容映澜摸向腿间短剑,被阿九摁住,他安抚笑道:“你放心,这些废物,我不擅动内力也能解决。” 他翻身跃起,拔出莫念迎上,长臂挥舞不停,乱箭皆被拦腰斩断,道道清脆的击打声中,箭头没入厚雪,无数陷涡涌现。最后,他徒手接住数十枝箭,轻飘飘投向林深处,接着,惨叫声不绝于耳。 箭雨初停。有阵掌声由远及近,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缓步走出,身着雪色披风,后面跟随几十个同样装束的人。 他拍手称赞道:“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澜月公子,好俊俏的功夫!” 容映澜看他眼熟,但没留意过他的名字,依稀记得是连成雍的手下。 “连成雍派你来的?还真是不厌其烦,总是派人过来,可惜徒劳无功,还把命折在我手上。”末了容映澜哼笑一声,不屑道:“所以,他这次是让你也来送死的?” 阿九从容映澜身后走出,“赵郢,之前在扬州时,那些来抓我的人也是你的手下?” “难为晏姑娘还记得在下的名字。”赵郢笑道:“不错,是我派的人,毕竟庄主的命令我不得不从。” “三番两次动手,却没有置我于死地,若是没猜错的话,连成雍认为我知晓许多令他渴求的秘密。”顿了顿,阿九补充道:“比如……天一无道心法的下落?” “晏姑娘向来聪明。”赵郢不置可否。 “按说这心法应该早已落到了你家庄主手上,为何还要苦苦追寻?” “哈哈,自然是在他手上,不过……”赵郢兀然住口,变了脸色,冷声道:“你在套我的话?” “哦,果然如此。”阿九笃定道:“二十年前,连成雍一手策划晏家覆灭,所以天一无道才能落在他手里,不过……”她开始猜测,“他得到的心法是不完整的,对吗?” “是又如何?”赵郢不在意道:“被你知道也无所谓,反正这个秘密要随你同埋地下。” “真是大言不惭!”容映澜讥笑道:“今朝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被埋入地下。”随后他思索一番,摇头长叹,“似乎也不对,我容映澜只管杀,不管埋!” “给我上!”赵郢沉声喝道。 他身后半数人持各式兵器冲出,将容映澜和阿九团团围住。每三人结制,中间一人主攻,两翼防御,不同队形间还变换方位,是江湖上幻化莫测的三才阵。 容映澜凌空持剑,不过声东击西,就窥破阵法的关键,他出手如风,将后方主阵三人击杀,又顺势将两侧援助阵型切断,霎时乱作一团散沙。 “不要乱!”赵郢高呼,似是知晓什么,从旁指点道:“容映澜内力不继,不过是招式凌厉,以快取胜,你们且引他出手,慢慢消磨。” “找死。”容映澜红着眼握紧剑,指节作响,他偏不如赵郢所愿,不顾一切地主动进攻,瞬间漫天风雪激荡,四面八方笼罩而来,看不清阵内境况,只听得声声哀嚎。 须臾,风停声息。那些人非死即伤,纷纷倒地。容映澜立在中央,朱血顺着剑刃滑落,如红梅映雪,虽是倾世之姿,然他滴血含笑,更胜地狱修罗。 “容映澜,”阿九上前拽住他的衣袖,“你不能再……” 他握住阿九的手,“放心,我不会死,更不会让你死。” 对面的赵郢笑得阴寒,“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。”一个手势,余下的人分作两拨。 多数人继续与容映澜鏖战,而剩下的几人则趁他们厮杀间隙,共同拉扯起一张挂满铁蒺藜的天蚕丝网藏匿于树上。 容映澜决意不再硬碰硬,他旋身一剑,杀出缺口,抱着阿九滚出狩猎范围。然树上的猎人则紧咬不放,他们轻功绝佳,一路追赶,正是找准时机,堪堪降网时,凌空有白刃如芒,御风飞来。 几个盘回绕转,树上的人如枯枝残叶一般败颓掉落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猜猜又是谁来了。 因为这一章节,我要把与阿九最般配cp的流动红旗颁给小狗,大家觉得谁和阿九最有cp感? 15.得觑红尘 po18b s.c om 他们皆被挑断手筋,疼得满地打滚,如一条条翻腾的白鱼扑投到身旁的网中,又被里面的铁蒺藜扎得尖叫不休。 好精湛的剑术,是守天阙世代传承的无为剑,容映澜再看时,那柄寒霜云纹剑已如游龙婉转,回到了它的主人之手。 阿九看清远方来人,那细柳般的薄情眉眼熟稔,令她下意识探询道:“小西?” “小奚?”容映澜由剑识人,眼中尽是诧异,暗道:怎叫得如此亲热?他心生警惕,紧盯起怀中的阿九,“你认识他?” 奚方珏起初有些欣喜,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可以认出他,正欲道句“好久不见”,待看到她和容映澜如此亲密,临到嘴边的话成了挖苦,“这才多久,又换人了。怎么,弃了萧浔,又改吃他的窝边草了?” 阿九还未开口,容映澜先被激怒,走到他跟前,“你说谁是窝边草?”夲伩首髮站:p o18 m a. com “澜月公子自然不是草。”奚方珏方正眼去瞧容映澜,讪笑道:“怎么也得是花中魁首,才让人色令智昏,敢去攀折。” 论逞口舌之快,容映澜第一次遇上对手,不禁细细打量起这奚方珏,虽然身形高挑,但看起来比他年纪还要小,长得倒也不错,就是品性和传闻中的柔祇公子有些大相径庭。这人在危难时刻施以援手,又和他针锋相对,莫非是因为阿九? 是了,这厮看阿九的眼神,还有这么酸的语气,明摆着就是恋慕她。他们到底何时有了首尾,为何他全然不知? 容映澜越想越气,再看奚方珏的相貌,只感觉长得……也就那样。 不自量力,敢来挑衅,容映澜当下反唇相讥,“花也好,草也罢,自有心爱之人采撷,不像某些残花败柳,被赏玩后就再无人问津。”他展臂揽住阿九,语重心长道:“我知你向来与人为善,可也不能谁都相信,有些人可不是清清白白呢。” 阿九略有迷茫,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容映澜直言道:“你不喜别人用过的,所以万不可受他蒙骗,我可是听说他和雪饮教教主……” “容映澜!”奚方珏打断他,怒斥道:“你又算她什么人?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?” “我……”容映澜有些没底气,但为了打压对方气焰,强行得意道:“我是她夫君。” “夫君?”奚方珏压根不信,求证的目光投向阿九,她淡定地垂下双眸,如同默认。他心底冷寒,霎时灰败下来,陡生出一丝恨意,紧接着,看向容映澜,嘲弄似地低笑出声。 容映澜没来由的心虚惧怕,“你笑什么?” “我笑……有人上赶着去做小。” “什么做小?你把话说清楚!” 这一问如当头棒喝,奚方珏恢复了些许理智,他握紧手中长剑,暗叫不妙,自己险些道出真相,正忖度该如何圆过去,一个声音从远方插了进来,“两位可真是好兴致,都要共同赴死了,还在这里争风吃醋。” 是赵郢,他带领其余人手追了上来。 奚方珏当即横剑,对容映澜道:“先带她走,我挡住他们。” “哼,用不到你,本公子自能应付。”容映澜正不领情,对面射来一枚暗器,他持剑欲迎,方运气,胸腔就开始剧痛。 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!”奚方珏将他拂到一旁,扬剑打落直射而来的飞镖,“你想死我不管,别拖累她。” 被戳中痛脚,再不情愿,容映澜也被迫做了决定,郑重道:“那你多加小心。”上前扶起阿九后,他忽而转身,轻飘飘道了句,“还有,谢谢你……” “……奚方珏。” 容映澜道罢去牵阿九的手,却发现她眉心紧蹙,僵在原地,一双眸幽不见底,凝望着面有怔忪的奚方珏。 他强行拉她离去,“阿九,先跟我走。” 奚方珏的目光与始终回首的她胶着在一起,直到身后的赵郢下令,“追。” 他回身扬剑,拦在中央,“谁敢?”冰霜之刃通体散发泠泠剑气,在那帮人逼近时,凌空挥洒,一道雪障被剑风卷起,隔断去路,寒风雪袭,胜似刀割,令众人站立不稳,停滞痛呼。 直到要护的人已无影无踪,那风雪才渐渐散却。赵郢见势,另作打算,他暗想这帮人虽不是奚方珏的对手,但或可拖延一阵。于是趁其缠斗间,悄然脱困,在后方独自退离。 下山的树林越来越密,奔跑时有如幢幢暗影擦肩而过。 “停下来……”阿九颤声道:“容映澜,我让你停下来。” 他转首,见她神色怪异,忙止住脚步,“阿九,你怎么了?” “你再重复一遍。”如寒冰似的手覆在他的掌心,她问:“你叫那个人什么?” “你不是叫他小奚。”容映澜诧异,“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奚方珏吗?” “奚方珏……”阿九撒开他的手,不自觉倒退一步,“小西是奚方珏?” 容映澜唤她,她恍若未闻,只喃喃自语道:“不对,这不对,奚方珏和雪饮教教主……他是奚方珏,却和我……那我不是晏清河……我到底是谁?”说着,她重重跪倒在雪地,双掌握拳收紧,冰雪如齑粉从指缝溢出。她浑身发抖,“我是……”又摇头否定,“怎么可能?” 容映澜伸手,想要触碰她,在目及那滴滴泪珠砸进雪里时堪堪停住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九,这般惊慌失措,困惑无助。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心疼地抱住她,开解道:“阿九,你就是你,过去,现在,未来,一直都是你。” “不!”她推开他,站起来望向四周,头昏脑胀间生出错觉,黑压压的丛林似在围绕她旋转,像牢笼困着她,终生都逃不出去,“你不懂,我了解我自己,我只怕我承受不起。” 承受不起的身份与过去……她拼命去回忆,头痛欲裂,怎么也记不起分毫,只感觉到手腕剧烈搏动,往生蛊似被召唤,在皮肉下滚动如珠,从未这般活跃地游走筋脉,她混乱低语,“这就是雪饮教对我如此在意的原因吗?也许,他们如今就在某个角落看着我,只等我这个倦鸟归巢!”日夜积攒的迷茫与困顿如山洪顷刻而至,她疯狂喊道:“出来!你们都出来!” 容映澜的心脏也被揪紧,他紧紧搂住她,抚摸她的后背,在她耳边安慰道:“没有人,这里没有别人,只有我和你。”说了一遍又一遍,她无动于衷,依旧情绪异常,他哀泣道:“阿九,我没有办法了,求你别这样,我好难过。” 夹杂淡淡腥甜的泪水渗进阿九的脖颈,她缓缓镇定下来,终于肯看他一眼,“容映澜,你说得对,无论沧桑变换,世事磨砺,我依然是我。”她仰首,窥见天光,一声轻叹,“得隙浮梦觑红尘,今日方知我是我。”雪落眉间的刹那,她做了决定,“我既是我,又何畏何惧?就让这一切,从此有个了断。” “阿九,你要做什么?”为何他明明怀抱她,却好像抓不住她。 她没有答复,只抬手为他擦掉唇角的血,“容映澜,不要再为我流血了。”她悲戚一笑,再道出口的却是,“也不要跟着我,你会死的。” 容映澜摇头,“不,我不会死,我还要送你回澹镜山。” “不必了,会有人来接我。他们不会让我死,却不会顾及你。” “阿九,我不懂,你在说什么?” “映澜,你不需要懂。”她展开双臂,反拥住他,在他额头轻轻一吻,“你只需要记住,去毓萃山素尘谷,让薛怀殊救你。还有,好好活下去,这是你对我的承诺。” “阿九!”冥冥中,他扯住她,欲再说些什么,这时有冰凉的东西遽击,颈间沉痛,他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,意识渐渐模糊,只喃喃道:“不要丢下我,不要……” 阿九握着莫忘站起,静等他晕了过去。她迈出一步,发现他仍然死死攥住她的裙角,她闭目咬牙,狠心挥剑,衣帛割断的同时,那只手也垂了下去。 她将容映澜掩埋在雪里,踩着原来的脚印倒退回去,同时抹去所有印迹,直退到岔路方停止。 风雪飘零中,她握剑俯瞰远处,短暂思索后,奔向山下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我女不用恢复记忆也能猜出来。 16.引梦 山顶上,猎猎寒风,毒娘子脚腕的银铃被吹得作响。 她依依遥望,那个渐行渐远的女子,微渺如天地间的蜉蝣,一步步踏上山脚下的那片冰湖。 “实在过于危险,右使这是要做什么?”毒娘子满脸担忧,转首向自家教主问道,却发现对方颤抖着裹紧了朱红厚氅,金色面具下的唇甚是苍白。她连忙上前,关怀道:“教主,你可是身体不适?” 晏清河摇头,“是往生蛊。”能感受到,她体内的蛊虫,前所未有的躁动。 “不对啊,子蛊理应不会传感到母蛊,除非受到极大的波动震撼。”毒娘子随即揣测道:“看来右使现下心绪难平。” 晏清河不由眺望远方,依稀可见阿焉手持短剑伏在冰面,好一会儿后,蓦然站起,她将目光投向这边,恍若对视。 晏清河心头狂跳,慌忙低头,明知道她不可能看到自己,但蛊的牵引,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在拉扯,那种相通之感,足以清晰到近在咫尺。 她可是察觉到了?晏清河早先觉得时机已到,亲自寻来。没想到,事情变得如此棘手。她依旧心中抗拒,甚至做出这番危险举动,虽不知是何用意,但如此明目张胆,倒像在引蛇出洞。 阿焉在等谁?是她还是…… “糟了!”毒娘子一声惊呼,打断她的思绪。 只见那雪砌之地,四五个人影如暗黑虫蚁缓缓趋近。 赵郢引领人手就要踏上冰面,阿九立在湖心,冷声道:“慢着!”不过须臾,她心中闪现许多疑问,此刻奚方珏正牵制住他所有人手,那他身后的这几个人又是从何处召来?虽蒙面不见容貌,但观他们的身形气势,绝非先前那帮人可比。看来这赵郢绝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。 “怎么,晏姑娘是怕了?”赵郢几分轻蔑,玩笑道:“你的情郎容映澜呢,莫不是丢下你跑了?” “你说得没错,他走了,不会再回来了。”阿九无所谓地笑了笑,高喊道:“赵管家,不过是刚入酷寒,这冰可是易碎得很,你确定要让那么多人上来?” “容映澜不在,想你也耍不了什么花样。”赵郢吩咐道:“你们在岸上等我,我独自过去。”他轻轻踱步靠近,摇头劝告,“晏姑娘,我暂时不会杀你,你若乖乖束手就擒,日后还能留一个全尸。若是动起手来,难免断手断脚,或者不小心损了你的花容月貌,也是有可能的。” “依你之言,反正都要死,哪里还在乎什么花容月貌?”阿九不为所动,甚至凝视他道:“赵管家这样说,是在夸赞我吗?” 赵郢已来到跟前,与之相视,她嘴唇开合道些什么,都未入耳。只因为那双眼如一泓将解冻的春水,融溶灵动,引人沉溺。等清醒后,他十分恼怒,嗤笑道:“你就是用这些手段让萧浔和容映澜为你出生入死?”他抬手蹭起她的脸,“你这样的女人如同毒药,接近你,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。” 有冰硬的器物轻刮过脸颊,阿九侧目,原是赵郢右手中指戴着一枚青铜指环,只不过镶嵌之上的图腾好生眼熟。 是苍狼……阿九脑海浮现那只让她记忆犹深的断臂,上面的刺青正是这个标志。莫非赵郢和先前那帮不知底细的杀手存在关联,那他手臂上会不会也有刺青? 她不动声色,指尖滑入他的衣袖,接着他的话道:“也许你也会甘之如饴呢?” 赵郢手臂随之一颤,慌乱地扼住她的脖颈,故作镇定道:“你到底要做什么?拖延时间?” 远处的毒娘子看到这一幕,惊恐万状道:“教主,我们该怎么办?” 晏清河的忧虑溢出眼眸,却只暗自攥紧手掌,“先不要轻举妄动,我相信她。” 这边,阿九沉默不语,紧盯起冰面,底下隐约可见水流微动。此时一道微弱却寒厉的声音传来:“放开她……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其实这最后关头的章节太长了,还没写完。 17.碎梦 “容映澜……”赵郢衔恨般道出这个名字。 那个身影踉跄着从远处走来,手里还握有片淡青色的裙角,每走近一步,都让她的心坠沉一分。 好傻,他好傻……她明明已经打晕他,让他置身事外,为何还要挣扎着站起来? 赵郢感受到女子颈上的脉搏在掌心加速跳动,他一把将她扯近,在她耳边阴沉道:“真是感人呐,他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,想来此生无憾了。”说罢,他迫不及待下达命令,“杀了他!” 语气深恶痛绝,令她不寒而栗的同时,也印证了她的猜想。 待命已久的几个人纷纷抽出随身兵器,如狼迅疾,冲扑上去,招招攻向容映澜的致命处。 而容映澜已经疯了,他几乎放弃了抵挡,主动以肉体迎接每一次狠绝的攻击,只求以最快的招式和速度重挫对方。他不怕死,也不怕疼,十丈之内必解决一人,就这样杀到了岸边,而他身上也血迹斑斑,尽是被刀剑划伤的痕迹,雾蓝色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,血珠不断滴落,流了一路,像是用生命走完这四十丈的距离。 即使站得又高又远,那道绵延在雪地的血痕依旧瞩目,毒娘子不知不觉眼角湿润。她之前与容映澜有过交锋,只觉得他美则美矣,却骄纵随性,眼高于顶。从未想过他能如此痴情,为了心爱的女人舍生忘死。 她再也看不下去,急切问道:“教主,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?” 晏清河多有顾虑,“右使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危,但我们若贸然插手,那就不一定了。” “但是……”见她红唇紧抿,毒娘子一时住口,可想而知,教主根本不会念及容映澜的性命。 四个顶级高手全部倒地不起,赵郢没有想到,容映澜沦落至此,还能重创他们。 眼见他要踏上冰面,赵郢多少有些紧张,他扣紧阿九的喉咙,狠声道:“容映澜,你若是再敢往前一步,我便杀了她。” 容映澜立即禁步,闷声吐了一口血,咬牙道: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 “此刻你竟然还这么问?”赵郢觉得既好笑又有趣,随口道:“那我发回善心,若是你能自断一臂,我就许你过来同我比试一场,到时生死由命,自有天定。这可是你唯一能救她的机会,你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赌上一次吧?” 赵郢说这番话时,眼中恨意毕现,阿九已能断定,那个刺青杀手就是他的同伴,他在向容映澜讨这断臂之仇。 她质问道:“赵郢,你到底是谁的人?” “哈,晏姑娘果然聪明,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。”他甚是不屑,“连成雍那伪君子怎配驱使我?我潜伏在他身边,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。至于我背后真正的主子……”他故意顿住,逗弄道:“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告诉你?不妨留个谜,让容映澜替你去地府问阎王爷吧。” “容映澜,你听到了吧?”阿九愠怒,转首叮嘱道:“千万不要信他,他只是以折磨你取乐,等你不是他的对手,再杀你而已。” “信不信由你们,反正机会我已经给到他了,我可是真的想亲手了结他。”赵郢指间用力,威胁道:“总之,他不动手,那我就先动手!” “不要!”容映澜颤声道:“不要伤害她。”他缓缓扬起莫念,忽而滞住。 “怎么,你不敢?”赵郢冷笑一声,有意激道:“看来你对她的情意也不过如此。” 容映澜并不理会,而是对阿九笑道:“可不可以闭上眼睛,我不想让你看到如此难堪的样子。” “住手!”阿九声嘶力竭,“容映澜,你住手!还没有到这一步,相信我。” 如此痛彻心扉,晏清河乍然同感,她按捺着捂紧胸口。 “教主,是时候了吧?”毒娘子十分激动,劝诫道:“再这样下去,容映澜非死即残。右使她也会心痛,你应该能感觉到。” 晏清河平静道:“我就是要让她痛……” 还未说完,映雪反光的剑刃落到她的肩头,冰冷的声音响起,“你这是要背叛她吗?” “孟主事?”毒娘子转身,惊愕道:“你怎么能拿剑指向教主?” 情势紧迫,孟奚不欲多言,他收剑就走,却听晏清河道:“这也是她的命令,你总不能不听吧?” 孟奚驻足,“你什么意思?” “唯有经历至痛,方能刻骨铭心,与这段荒唐虚假的梦境告别,你也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回来吧?” “即便如此,理应事急从权。”他见不得她伤心,就要下山,“她要怪罪,我一力承担。” “孟奚。”晏清河叫住他,分析道:“我了解她,她向来置之死地而后生,倒是这容映澜的出现,反而搅局。等到最后关头,我们只要保住她的命就好了。”她抛出诱饵,直击他的内心,“至于那个容映澜,你应该也不想他能活吧?” 毒娘子听着他们的对话,脸上的表情渐渐凝住,一个十分离奇的猜想浮现心头…… 盛九焉……阿九? “阿九,你也应该相信我。”容映澜沉默许久,仍是要应下赌约,“相信我,我会打败他,只要能靠近你,我便能救下你。” 他伸直左臂,右手毫不犹豫地举起剑,如此不顾一切,令阿九心焦,她开始口不择言,“容映澜,我从来没有爱过你。我同你在一起,还有那个婚约誓言,不过是我心存愧疚,可怜你罢了。在我心里,这些统统不会作数。你这样做真像一个蠢货,你快滚,我不值得你这样!” “我知道的。”停在半空的手微微颤动,一滴泪从他眼睫滑落,“这些我都知道,阿九,你不用说出来的。”他闭目轻声道:“但是没关系,我说过,我爱你就足够了。” 君心似铁,剑要挥落的刹那,阿九长啸一声,“容映澜!” 她无声浅笑,“再见了。” 几乎同时,她拼尽全力,踩了一下冰面,无数裂缝从她脚下如蛛网向四周延伸,细碎的咔嚓声此起彼伏。 赵郢紧紧掐住她的脖子,问道:“你做了什么?”他看向冰面,原来边缘尽是被凿过的痕迹,只不过被雪掩埋,未曾发现。 现在他们所处的这块冰已和周边断裂,冰雪渐渐融化,即将要沉入水底。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,容映澜扔了剑,不管不顾地向她奔来…… 而赵郢松开她,冷笑道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?” 他足尖轻点,就要逃离,阿九趁机拔出莫忘刺向他的后心,反被他转身轻巧捏住手腕,“如此伎俩,可杀不了我。” 语音刚落,胸口被重重一击,他惊愕失神道:“你怎么会……”从未预想过的掌力,令他不曾设防,这才明白,她用剑不过是声东击西。 扼住她的手掌短暂脱力,也就在这个瞬间,削铁如泥的剑直抵入他的心脏。 莫忘被迅速拔出,朱血如断珠迸溅到她的脸上,“这重重死局,你逃不掉。” 赵郢被她推到水中,他凝着那双眼眸缓缓下沉,这才发现春水本就能转瞬成寒冰,意识逐渐涣散时,他记起来了,这双眼,多年前他曾见过…… 方寸之地,碎裂,融化,倾覆,阿九向远方望了一眼后,落入水中。 容映澜扑上去时,指尖只挨到她的裙角,他脑海尽是空白,随她跳了进去…… 高冷雪山上,毒娘子和孟奚早已奔了下去,徒留晏清河一人。 她抱臂蹲了下来,混乱地自言自语,“不可能,她怎会不留后路?这不是她……她是我认识的阿焉吗?还是说,我从来都不够了解她。” 落水时,远远望过来的那一眼,即使看不分明,可晏清河能感知到,阿焉实际在等的人,是她…… “阿九……” 堕入冰湖,依稀听到有人在唤她,阿九下意识伸手。 触及到的只是寒意流动。 这不应该,似乎有什么不对。 她蜷缩身躯,头痛欲裂,破碎的光影如那冰冷刺骨的寒水,逆溯而来。 不想放弃,她坚持着,再次伸手。 18.那时少年 如同回到生命被孕育之初的姿态,她蜷缩着,向天光波动处伸出手。 “阿九。”柔和的女声幽远传来。 有只温软的手抓住了她,将她从湖中捞出,“不好好练功,又藏在水底偷懒。”虽在责备,语气尽是宠溺。 少女顽皮地冒头,只露出双眸,笑望过来。转瞬她扑腾起水花,溅湿了眼前女人的衣衫,耍赖道:“阿娘,那块寒冰实在冷得很,不如我待在水里练如何?” 女人也不恼,用衣袖擦去少女脸上的水,捏了捏她的鼻梁道:“又说什么混话?那块千年寒冰有助于加快修习溟洛神功的进度,不然我们何必要在这里待那么久?” “不练武功又有什么大不了?”少女抱紧女人的腰,开始撒娇,“反正阿娘会就好了,可以保护我一辈子。” 盛宓轻吻她的额头,淡笑不语,并未告诉她,便是至亲至爱之人,也终有离散,不会一路同行。 所以分别是何含义,阿九并不能懂。她只知道,自记事以来,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娘亲。虽然居无定所,漂泊不停,但对于她来说,只要有阿娘在,她就有家,为此,她也可以什么都不要。 九岁那年,为了躲避仇家,阿娘与她流落到这个山谷,幸运的是,偶然在谷底发现了一方积年不化的冰床,正是对修炼溟洛神功有所助益,如今她们已住在这里将近一年。 山间过活,平淡却闲适。 这段时日,天还蒙蒙亮,盛宓就会去山上采些草药,拿去集市变卖,而阿九则坐在茅屋前的桃花树下等她。 每次夕阳西下,盛宓归来时,阿九都会飞奔过来迎接,嘴上道想她了,但其实更惦记她又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。 这一日,桃花树下,却没有见到阿九,她平日坐的那块白润石头上已铺满了落花。 盛宓慌了心神,急忙唤道:“阿九?” 直到那颗小脑袋从门框探出,她的心方安定下来,“怎么了,为什么躲起来?” 阿九依旧不出来,嗫嚅道:“我好像闯祸了。” 盛宓招招手,她慢吞吞地走来,低头捻起衣袖,认错道:“阿娘,对不起,我把屋顶踩塌了……” “没摔伤吧?”盛宓先是检查阿九的身体,确认她无恙才看向茅屋,上面倒真被踩出个窟窿。欲问她爬屋顶的缘由时,山墙侧的杨树上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,原来树梢处还垒有个混有新泥的鸟巢。 显而易见,是被人补救过的。 盛宓无奈一笑,摘掉她发间的羽毛,“阿九没有错,虽然我们的家破了,但至少小鸟的家被你修好了。”她叹了一口气,又道:“不过屋顶今日是来不及补了,看来我们要露天睡觉了。” 没想到阿九笑得眉眼弯弯,欢快道:“太好了,我最喜欢和阿娘一起看星星了。 “你看你,上蹿下跳的。”盛宓拎起她的胳膊,“袖子被树枝刮破了都不知道。” 盛宓拿出针线后,坐在桃花树下,将阿九抱在膝头,怕她不安分,又掏出怀中油纸包,哄道: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。” 阿九打开,惊喜道:“啊,是粽子糖。”她拿起一颗含在嘴里,心满意足地盯起袖上的那道裂口被平整的线脚收紧,直至完好如初。 “阿娘好厉害。”说完,她躺在盛宓怀中,又拈起一颗糖置于眼前,细细端详。粘稠的琥珀色,浓郁而剔透,对比的视线穿过,落在那双低垂的眸。 盛宓咬断丝线,问她,“一直看我做什么?” 阿九将手中的糖送进盛宓口中,“阿娘眼睛的颜色,像粽子糖一样好看。” 盛宓揉起她毛茸茸的脑袋,“你啊你,惯会花言巧语的。” 到了夜间,两人躺在竹床上,透过屋顶的洞,果然能看到星星。 “看到了吗?”盛宓以指勾连起那片可见的星辰,“那是二十八曜中的第十九,也是西方第五宿,毕宿。” “我知道,我有读到过。”阿九念道:“月离于毕,俾滂沱矣。” “阿九真聪明。”盛宓观起天象,担忧道:“恐怕不久会有场大雨,我们得快些把屋顶修好。” 阿九点头,向她怀里偎去。盛宓抱紧自己的女儿,掖了掖被角。夜深寒重,无法入眠,心酸惆怅都好似放大几分。这种生活,阿九已陪她捱了十年,又何时是个尽头? “阿娘,没关系的。”阿九敏锐,感知到盛宓的落寞,安慰道:“山水依庐,天星为烛,书本里头可是有无数人羡慕这种生活呢。” 这些人是真的寄情山水,还是退忍避世,又从何得知? 盛宓未言及,而是道:“我们未来定会有一个安稳的家,阿九想要什么样的?” “嗯……”阿九放任想象,故意不切实际道:“我想我们的家,定有一个大大的门庭。” “好,那就九尺有余的垂花门楼。”盛宓低笑应和,用语言描绘,“庭院呢,可以兼具南北园林的风格,既不十分肃整失去亲近,又不尽是纤丽缺乏厚重,移步换景,曲水蜿蜒……”轻声细语绵绵,直到陷入憧憬的少女进入梦乡,低微的呼吸声传来,她才心下安宁,默默望向夜空。 同一片天,星移斗转,又是两年。 那是阿九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。直到有一日,她从冰洞里寻到昏迷不醒的盛宓。 阿娘醒来后,怔望她许久,哽咽道:“阿九,我该怎么办?”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,这是阿九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娘亲流泪,以前无论经历过什么,她都没有哭过。 “我再也护不住你了。”她说。 “阿娘,我已经长大了。”阿九抱住她,坚定道:“以后换我来保护你。” 阿九是后来才知道,溟洛神功一旦反噬,随着时间的推移,内力也将消散,而她的娘亲也没有逃过。也是那个时候,她才意识到,弱者在强者面前,就是一张苍白无力的纸,可以被任意揉捏。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,她被屋前的铜铃声吵醒,见到阿娘立在门外,背影隐透肃杀之气。 “阿九,有人寻到了这里,我设的机关被破坏了。”盛宓转身,面色平静,阿九还是轻易察觉到了她的紧张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某个点会让人想起薛怀殊。 19.樊槛应破 “阿娘……”阿九方开口便被制住了穴道。 盛宓将她抱起藏进橱柜,“记住,无论发生任何事,都不要出声。等着阿娘,不久我会带你离开这里。”说完,亲了亲她的额头,合上柜门。 不能动,不能发声,黑暗吞噬下,眼前幸有一线缝隙透光,削减了被幽闭的恐惧。 忽闻阵阵风声袭来,门窗接连振响,阿九不自觉屏住呼吸。 倏然寂静时,故意加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有个男人不紧不慢道:“自从我们接到这笔买卖,可是用尽了各种手段找你,可惜三年间杳无音信。”声音淡漠轻飘,如阵穿堂阴风,令人脊背发凉。“没想到你竟然躲进这深山里,可真是让我们好找。” “啧啧,”另一个语调油滑轻佻的男人乍然开口,“曲老大,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人盛宓,还真是名不虚传……这荆钗布衣,不施粉黛的模样,就如此迷人。” “万老二,等下你可别舍不得出手。” 万授天重哼一声,恼道:“曲辞,都说过多少遍了,不要叫老子万老二,叫你一声老大,那是抬举你。” 曲辞已然听惯,对此并不理会,只低头抚刀,面上不带丝毫情绪。 “两位莫非是阎王刀曲辞和玉面双枪万授天?”直到盛宓说话,阿九才松了一口气。又听她追问道:“不知是谁能请你们鬼幽门徒出山?”状似无意的探询夹杂了几分沉恸,“听闻那个人已投身魔道,可是他?为何他要这样赶尽杀绝?” 曲辞漫不经心,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有人付了佣金,按江湖道义,这雇主是谁,我们可不能告知你。” “不过,”万授天接过话茬,“我们向来不讲江湖道义,你若肯加钱……” “万老二。”曲辞面露不屑,不耐道:“别开玩笑,办正事。” 万授天沉下眉目,抽出背上两杆银枪,直指盛宓,“交出天一无道心法,或许我们还能留你个全尸。” 他们是为天一无道心法而来?那人武功臻至化境,绝不会为此执着,盛宓推测道:“不是他,你们不是他派来的!” 曲辞挥刀逼近,若冷面阎罗,“无论是谁,对死人来说都不重要。” 一阵凌乱的打斗声不绝于耳,阿九的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高高提起,她忘记呼吸,过度紧张下神念异常集中,所闻杂声尽数分明。有快刀劈翻桌案,杯碟尽碎,哗啦啦堆积于地,还有厉枪挑破帐幔,布帛撕裂,刺啦一声胜似一声。这一刀一枪配合默契,招招紧逼,而所袭之人仅是防御,完全处于下风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就有人跌倒重重砸到门框上,随即传来闷沉的吐血声,阿九心脏彻底被抓紧。 “唉,奇怪!”万授天甚是诧异,“这女人怎么说也是天一圣手的弟子,武功怎会如此不济,连我们几招都接不下?” 曲辞却看得清楚,提及嬴己道时,盛宓的眼神瞬间冷凝。他上前捏住她的经脉,探道:“这个女人的内力似乎在慢慢消散,不久恐怕会武功尽失,成为一个废人。”五指收紧,几乎要折断她的手腕,倒在地上的女子仍挺直脊背,默不作声,他道:“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晓,这是个嘴硬的。” “巧了,我最会对付嘴硬的。”万授天打量盛宓的眼神若蛛丝网罗粘连,“说起来,还不知道这江湖第一美人是个什么滋味。” “随你,反正我只要结果。”曲辞收刀,转身向屋外走去,阖门时特意叮嘱道:“她现在虽是掉了牙的老虎,但老虎毕竟是老虎,你还是小心些,最好先挑断她的手筋脚筋。” 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残忍呢。”万授天叹了口气,抓起盛宓的头发,迫使她抬首,迎向他紧逼猎物的目光,对视半晌后,他慢悠悠道:“你放心,我可不像他那么没情趣。” 轻浅的一声讥笑,随趋近的脚步声飘进耳际。狭窄视野里,人影一晃而过,阿九眼睁睁看阿娘被摔落在竹塌上,如此力度,使藏匿她的橱柜都颤了一颤。 盛宓内脏更受震创,伏在塌上久久不能缓神,呕出的血霎时洇红软褥。 阿九痛彻心扉,无声呼唤。 大约有某种感应,盛宓偏过脸,失去血色的唇,略弯了弯,不着痕迹地安慰她。 落在涉世未深的阿九眼底,反成诀别。 一种灭顶的绝望令她瞬间失神,等恢复知觉的刹那,万授天已将盛宓掀翻过来,他高举那枝短枪,若千钧一发,直冲身下人的喉咙搠去。 阿九顿时手脚冰凉,不受控制地张了张唇,那声消弭的“阿娘”混合苦涩泪水强吞入口,而这一刻,她的呼吸胜似被人扼住,几要背气。 枪尖刺落,势不可挡,却在触及皮肉时堪堪顿住,至目睹这一幕,她被禁锢的心肺猛地松开般,急促起伏,贪婪换气。 面对死亡恐吓,盛宓毫无退缩之意,让万授天都不禁叹句:“真是好样的。”霜尖逼近,血珠涌出,他玩味哂笑,“还是说,在得到天一无道心法之前,你知道我不会杀你。” 盛宓依旧一言不发,万授天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,即便是等待时机反咬一口,他亦不在乎,甚至觉得可笑,因为在强者轻视的眼中,弱者做什么都不过是负隅顽抗。 “既然你无动于衷,那我们玩些别的。”他手腕一动,枪尖没入她的襟口,衣带被轻易挑开。 想当然地,他企图用起这世间约定俗成的,对女人独有的轻慢手段。 而盛宓神色不改,显然无视他们制定的规则。 阿九亦是,不同于盛宓后天参透,她则是未被这世道规训过。在她看来,万授天的所作所为,只在于强,在于暴,就像被砍了一刀,会痛,会恨,会想报复,却不会萌生自贱屈辱之念。 万授天满是错愕,独属于女人的束缚在她面前全然无效,他破天荒失去耐心,自以为是,“江湖传闻你和自己的师父嬴己道……”他意味深长,忽而蔑笑,“这样欲拒还迎,不知羞耻,看来所言不虚。” 他所认为的,最能让女人溃败的言论。可为什么?为什么她眼中盛满的只是怒意?他想看到的那些却丁点也看不到。屡试不爽的手段首次碰壁,足以颠覆万授天的认知。 他恶狠狠扯开她的腰带,翻身压上时,仍不忘一番荡妇羞辱,“看来你已经习惯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,做尽这苟且之事。”直白的恶语不断相加,亵玩的手摸向她的小腹,“这里怕不是连孽种都怀过?” 唯有这一句,令盛宓眼底泛起渗人寒意,万授天毛骨悚然,慌乱避开她的目光,抬手重重扇了她一耳光,“妈的,敢这样看我!” 如此响亮,穿透隔界,这一下似有柄烧得通红的烙铁,兀然烙在阿九腔内,烈意蔓延,终嘭地蓄燃起一团火,灼痛五脏六腑,她却连喊叫都不成,只能忍耐,愣愣地,任两行泪簌簌流动。 泪眼朦胧里,她看到阿娘身子被打歪,随之,一个明黄物件,在枕下牵扯露出。 她睁大眼睛,视线渐渐清晰,那是……那是阿娘为她缝制的布老虎,她每夜都要抱着入睡。 万授天眼尖,抢先拽起老虎尾巴,提溜起来,他“咦”了一声,揶揄道:“这是孩子才喜欢玩的吧?” 盛宓如堕冰窖,头还有耳,皆是嗡嗡的,眼前那双唇一张一合,她听不清,却读得懂,那关乎她最不愿被发现的软肋。她怔怔听着,末了一句辨得分明,“莫非这屋子里还真藏有孽种?”字字鞭击入骨,如同施向她的毒咒。 说话间,他已打量一周,最后将目光落在墙角的橱柜。 他晃悠过去,只有几步,却故意踩踏她的心脏般,走得缓慢。 那只布老虎被虔诚地放在柜子上,他笑觑一眼盛宓,以不可阻拦之势,扬起手中银枪。 顷刻,恶鬼泣狱般的女声,不成音节,似吼似嚎,凄厉响彻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一旦写自己都不想写的俗套情节,说明我又要输出了。 20.困兽之斗 几百丈以外的湖岸旁,白马闻声翘首,不再啃食青草。 “别管他们,继续吃你的。”曲辞司空见惯,抬手顺顺爱驹的鬃毛,以示安抚,“这万老二,就喜欢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。” 万授天确实又玩弄一次。可这次,他却低估了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母亲。 棉絮破碎纷飞,银枪贯穿布老虎,向下深陷,无往不利,凿穿硬木。 阿九只听头顶传来“咔嚓”裂声,如死亡暗号般,催动她高悬的心倏然坠落。 神魂比她的躯壳更先一步死去。 直到银枪吊停,如嘶吐寒气的白蟒垂在眼前,这瞬间,她后知后觉。 枪偏了,她没死。 那个恶劣的人,似乎在故技重施,耍弄阿娘和她,挑战她们的承受极限。 濒临绝境,劫后余生,颠覆的过程中恐惧临界至顶,远比死亡的刹那更加胆颤心惊。 再来一次,她将生不如死。 诸般念头来回冲荡的同时,她听到了阿娘的声音。 类似困兽,殊死一搏的幽鸣声尽,又一枝银枪刺了进来,在她面前精准止住。 腥烫液体溅到脸上,她才惊觉,这枝枪隐隐散发热气,已是饮满鲜血。 那道透光的缝隙几被挡死,阿九依稀想象,她此刻与万授天隔板相对。 “你竟然……”被牢牢钉在木柜上的男人佝偻残喘,从未设想过,那个难以爬起来的女人,能抓起遗落床畔的另一枝银枪,如猛虎般咆哮冲来,刺穿他的后心。 力竭的盛宓闭目咬牙,双手紧握银枪,将之疾猛拔出。 鲜血如碎珠迸溅,缕缕肆流,将周边一切都染上红。 万授天的身体顺着橱柜下滑,被他挡住的缝隙渐渐透光,阿九与那双充血的眸不期对视,它死死瞪她,仿佛在说,她们是逃不掉的。 那双眼缓缓坠落,脱离她的视野,随主人跌入尘埃。 阿九第一次觉得,消亡是具象的。粗重的喘息,血腥的气味,无法湮灭的滔天恨意,还有了无声息后的这片死寂。 但对于想活的人,远不至终结。一个更难以战胜的敌人还停留屋外。 盛宓失神地凝视脚底的一滩血,她抬了抬手,后退几步,有些不知所措。但不到片刻,她厘清思绪,得以冷静,跌撞地跑向相通的厨房。 阿九再看时,阿娘已拎回一把菜刀,蹲踞在尸体旁。 “阿九,闭上眼睛,不要看。” 她听话地合起双目,须臾,有刀风斩落。 她记得,那把刀很钝,生了锈,卷了刃,阿娘平日用来剁肉,都难切割彻底。所以,能听到类似于锯裂的声音,细微却悚悚,来来回回在颈骨间摩擦,比先前更要浓郁的血腥味飘散,甚至充斥她的鼻底。 盛宓的手越来越稳,心越来越静。她面无表情,心无波澜,如刽子手一般将万授天的头颅割下。 她五指紧抓着乱蓬蓬、血淋淋的发,将那颗头提起,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那枝银枪,一步步向门口走去。 现今三条命皆系于她身,一死则两生,而她只有一次机会,必须一击即中。 推门的角度,踏步的范围,目光的落点,如何反应…… 盛宓立于门前,将曲辞进入的场景在脑中演练无数遍,最后才发现顾虑越多,反而影响她出招的速度。 她长舒一口气,将万授天的首级扔到地上,索性什么都不想,只握紧手中的银枪藏匿门后。 接下来就是无声等待,一呼一吸都显得格外漫长。 终于,有轻盈的脚步拂过枯叶,缓缓趋近。 曲辞止步门前,道:“万老二,这么长时间,你可有问出结果?” 无人回应,他察觉有异,推门而入。 血迹斑斑的角落里,蜷卧具无头尸体,那碗大的切口尚新鲜,正冲他汩汩冒血。 抬眼所见就是这怖栗一幕,饶是镇定如曲辞,也不禁惶惶低首。 “万老二……”又是残忍的视觉冲击。 昔日同门,只余颗头颅滚现脚边,血腻粘结的发难掩狰狞的面孔,他尽显不甘,目眦欲裂。 曲辞不免怔忡神骇。 盛宓要的就是这个瞬间,她不再潜伏,一步跨出暗影,手中银枪恰似电闪搠去。 横空白光贯穿而过,若吞冰的森寒刺破咽喉。曲辞低眸,凝睇被血洗过的枪。呜咽闷声后,他颤手握上,竟直接将它一寸寸倒拔而出。 这种非人之举,惊得盛宓倒退几步。 曲辞挣扎转身,喉颈洞涌热腾的血,手心攥杆红艳的枪,向她逼近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想了想,还是别写太吓人了。下一章又要输出了,多担待。 21.积世累缳 盛宓探出的双手克制收回,转而覆上脸,将染的血擦个干净,才飞快拨开柜门。 “阿九,没事了,娘在这里……”她扑上去紧紧抱住阿九,不停安慰,但怀里的少女面色惨白,四肢僵硬,涣散的目光甚至未曾落在她身上。 “对了,穴道……”盛宓呢喃,仓惶解穴,但阿九依旧毫无反应。她急得红了眼,一只手覆住阿九的双目,另一只手将人托抱起来,冲出屋外。 可是她忘了,阿九长大许多,只用早已脱力的单臂抱她,险要抱不动,硬是吊有一口气,咬牙撑到桃花树下,才跌坐在地。 直到此时,怀里的少女似噩梦初醒,她埋首在盛宓怀里,浑身颤抖起来,很想哭却又哭不出,只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声。 像往常哄她那样,盛宓轻拍她的脊背,将唇印在她的额头,柔声道:“阿九,别怕,我们还活着……” 渐渐地,阿九止住抽噎,方抬首,湖边灌丛蓦地传来动静,吓得她又缩了回去。 盛宓看去,那里竟有一匹白马陡然站起。她暗暗忧虑,当下决断道:“阿九,此地不宜久留,我们先离开这里。” 阿九在她怀中点头,“阿娘去哪里,我就去哪里。” “好,先在这里等我。”盛宓将她扶坐起,独自返回屋里,再出来时,擎了火把。 阿九走向前,拉住盛宓的手,与她并立,“阿娘,我已经长大了,可以和你一起面对这一切。” 盛宓握紧她的掌心,略有伤感,“阿九长大了,所以有些事不得不记住。”深思熟虑的话,几许郑重,“我们就要下山,阿娘希望你能永远保持本心,不要陷入世间的困境。” 阿九懵懂,“什么是困境?” “你不懂,说明你是自由的。”浅浅欣慰后,盛宓道:“那是一种规则,有形亦或无形,比如两性之间。” 她看向高举的火光,追忆道:“曾经有个人对我说,这世上不存有两性之别,只有意识强弱之分,强者制定规则,弱者被强者驯化,强者战胜的只是外界,而弱者先要战胜的却是自己。”一声长长的叹息,她继续道:“不幸的是,女人恰好被烙印弱者的符号,失去本位,居于他下。世代的条框,明的,暗的,共同编织成一条绳,紧紧套牢她们,扯得她们抬不起头。所以,从她们出生,就被困境裹挟,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寻求自我。” “阿九,你很幸运,不必去经历这个过程。”盛宓摸摸她的头,万千期许,“阿娘盼你能不被世俗影响,坚守初心。” 阿九似懂非懂,问她:“阿娘说的“那个人”是谁?” “她……”盛宓沉吟,颇为感怀。眼前仿佛浮现旧日一幕,那个人意气风发,挥斥八极,“破女子颈间累缳,乃天盛草创之当务。” “她是阿娘毕生敬佩的人。”亦是有负之人。盛宓黯然垂眸,不再多言,将手中火把抛掷屋内。 火舌舔卷起撕裂的帐幔,向四周蔓延,甚至一路攀升,燃至横梁。 转眼间,茅屋彤彤,彻底成了火窟。 阿九怔怔看着,她与阿娘住了三年的家,却在朝夕灰飞烟灭,只化作乌尘滚滚,冲上天际。 正怅然若失时,阿娘松开她的手,叮嘱道:“阿九,还有一件事,你需要记住。”她转首看去,身侧的人已默默摸出怀中的一根玉簪,等反应过来,她惊呼一声,“阿娘!” 来不及阻止,盛宓已握住玉簪,重重向自己脸颊划去,伤口从眉梢至唇角,狭长一道,瞬间滚出血珠。 泪水涌出阿九眼眶,她捂住盛宓的脸,痛哭不止。 “阿娘没事,”盛宓摇头,安慰她,“这是我的决心,所以不要难过。” “只是,阿九也要记住,从此以后,世上再没有盛宓这个人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虽然少,但潜藏很多信息。 22.攒素红雪 阿九紧随盛宓,向那匹白马走去。 见有人靠近,它四蹄轻踏,鼻间哼出几声嘶鸣,不安而警惕起来。 “小心,这匹马认主。”盛宓将阿九拦在身后,她独自向前,趁它未反应过来,一个翻身跃上马背。 白马霎时亢奋扬蹄,四方冲撞打转,试图将驾驭它的人甩下。盛宓双臂扯紧辔绳,暗暗与它角力,她微倾前躯,双腿夹紧马腹,沉静稳健的身形随之起伏,恍若成为一体。 许久后,草地轰隆声渐低,尘土散去。阿九揉了揉被迷住的眼,见那匹难驯的马暂时安定,载着阿娘向她小跑过来。 盛宓一把将她捞起,揽在身前,“阿九,我们下山。”语音方落,白马似离弦之箭,冲向广阔的远方。 耳边尽是萧萧风声,两侧群山连绵而过,明明在前行,可阿九每当闭目,总会无端生出一种倒行之感。 或许,是她渴望回到旧日时光的错觉,也或许,是因为前途未知而留恋过去。 逝者如斯,万物逆旅,她终被植入一种名为成长的愁绪,浅淡而不可纾解。 夕阳西下,白马已奔跑半日,它似乎累了,慢悠悠闯入一片芦苇荡。 蒹葭飘扬,如惊起落雪苍苍,迷人双眼。 “还要往前走吗?”阿九茫然问道,久未听到回应,她又唤了一声,“阿娘?”紧圈她的双臂似有松泛,只听到气息不稳,昏昏沉沉的回应,“走……”接着,她感到身后一轻,有什么重重落地。 “阿娘!”阿九急忙勒马,不管不顾地跳下来,将倒在地上的盛宓扶起,“阿娘,你怎么了?” “我没事,只是有些晕眩。”盛宓摇摇头,驱散头内昏胀,决定道:“接下来的路,我们自己走。” 阿九问:“那小白怎么办?” “小白?”盛宓心头一沉,阿九竟然给它取了名字。她深知这意味什么,这匹马已经成为阿九的朋友。 一丝疼惜在盛宓眼底闪过,却被阿九敏锐捕捉,她先是质疑凝望,反窥见愈冷硬的决绝,她不敢置信,终是问出口,“阿娘,你要做什么?” 盛宓不忍与那双含有悲悯的眸对视,她压抑低首,几乎命令道:“阿九,我要你……杀了它。” 阿九眼眶泛红,“为什么?” “鬼幽门徒共有四人,向来睚眦必报。曲辞和万授天已死,剩下的两人必会追查。”盛宓蹙眉,分析其中利害,“我们不能将它带在身边。更不能放了它,老马识途,难保不会带人寻到我们踪迹。” 白马蹭起阿九脸颊,剧烈的酸涩感从心底涌上眼底,她落泪道:“不,不会的,小白没有这么聪明。” “阿九!”盛宓捧住她的脸,“让你杀它,还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个道理:要活命,就不能心软。” 河滩的石头被水磨得尖锐,阿九抽泣地捡起最锋利的那一块,她双手握住,高高举起,但看到小白向她眨动眼睛,感受它鼻间散发的温热气息,她的手滞在半空,颤抖不停…… “动手!”盛宓冷声道。 “啊……”阿九闭目,竭力抑住冲破喉咙的嘶喊,挥落双臂。 白马倒地,四散的血溅落素蕤苇丛,染就朱色的穗沉甸甸荡起,攒动簇簇芦花,恍惚似红雪飘散。 “阿九。”盛宓低唤,默默将少女拥入怀中,叹道:“对不起。” 对不起……阿九愣住,阿娘何曾对自己说过这三个字。 阿娘爱她,她爱阿娘,这是总不会变的。可她直觉,从此刻起,她们母女之间却有什么不一样了,她说不清,道不明。 盛宓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哪里变了,因为关乎阿九,再细微都能触刻她的神经。 曾经的她,不操控,不约束,不埋怨,她只想做阿九最纯粹的母亲,任其肆意生长。 可是如今接连变故,她不得不硬起心肠,变成连她自己都厌恶的模样。 只为阿九能学会该如何活下去,即使她不在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回忆篇就是一个闭环补充的过程。其实很不想写白马这个点,但上一部都埋伏笔了,不得不写了。 23.东奔西顾 自出了芦苇荡,一路行至城郊,两人才寻到间可供栖身的破庙。 方得片刻喘息,然事与愿违。盛宓当即病倒了,起初她浑身酸软,昏昏沉沉,尚还能回应阿九,只道是体力不支,休整一夜便好。 可入至后夜,阿九在睡梦中就觉得旁侧有凉意渗透,她兀然惊醒,翻身拥住盛宓冷颤不止的身体,再无睡意。 想是取暖见效,盛宓不再发抖,可不过半个时辰,阿九感到怀里似抱个火炉,甚至还在升温,越来越烫。 拂去她额头汗水,阿九连唤道:“阿娘?”未有回应,已是彻底昏迷,失去意识。 阿九虽心焦,却也冷静,她知道这样挺下去不是办法,只能去寻大夫诊治。 “阿娘,你在这里等我。”阿九将盛宓藏到神像后,仍不放心,又抱起团干草掩在她身上。等布置好一切,才急不可待,跑出破庙。 不小心跌倒好几回,她也未敢停歇,直跑得气喘吁吁,才找到城中医馆。 因值破晓时分,馆里甚是冷清,七星斗柜前,只站有一个年轻学徒,他拉开药匣,正要配药。 余光瞥见有人闯进,打眼一看,竟是个蓬头垢面,不辨性别的少年,他以为是哪里跑来的乞儿,打发道:“善堂在这条街的拐角处。” “我不是……”阿九嗫嚅,她暗捻衣袖,语气带有几分请求,“我娘病得很重,想请医者前去诊治。” “自然可以。”学徒停下捡药,不情愿地转过身,轻视道:“出诊可是要先付银钱的。” “我……没钱。” 阿九不禁涨红脸,难为情道:“可不可以先欠着,等治好我娘后,我们一定会还。” “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?医馆做的也是买卖。”那学徒横眉冷对,“我们可不是放赈的,如果没钱,一切都免谈。” 阿九不谙世事,鲜少与外人打交道,这从未见识过的轻蔑与漠视如一记记重锤砸向她。别无他法,她只能默默承受,任其碾碎自尊,屈膝下来,“求求你,救救我娘!” 即使跪下,阿九仍昂首直背,这折不断的傲骨令学徒不满,“今朝你跪,明朝他跪,人人都来效仿,这里还如何营生?”他愈加不耐烦,故意妄诞道:“不管你是偷也好,还是抢也罢,只要能弄到钱,一切都好说。” “你果真见死不救。”阿九赫然站起,炙红的双目骤然冷却,一字一句道:“偷或抢?”她的质问带有压迫,“我敢做,你敢接么?” 这学徒一时丧了底气。身前的乞儿面容虽脏污不堪,一双目却亮得吓人,让他想起满月夜的孤狼,幽亮的眼还泛有摄人的寒光。他深呼一口气,呐呐道:“你!你有本事就去啊!”心中却暗道:若真敢这般,他即刻将人扭送官府。盘算来去,不免一番惊惧,等回过神,堂上的人早无踪影。 阿九蜷缩着坐在檐下,大半张脸埋入交迭的双臂,独露出一双眼睛,凛凛观望。 街上的行人,来得匆匆,去得匆匆,似乎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们停留。 她展开手掌,尖锐的石头卧在掌心,上面点点血迹,小白的血已变得干涸发黑,也就此成为凝结在她记忆里的乌色,难以褪去。 是不是身不由己之事,一旦开头,就会无休无止,所以如今又让她拿起这块石头。 等了许久,都寻不到时机下手,直等得她胸中哽的那口气泄了,散入喉咙,涌上鼻腔,顶得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。 哭,又有什么用?她仰首,试图让苦涩的水倒流回去,却有什么溅落脸颊。 是雨滴,要下雨了! 熙攘的人群兀然骚动,纷纷奔跑起来,像归巢的鸟兽般散去。 原来连上天也不眷顾她。 寒雨交织成丝,密如网罗地扑在脸上时,她借机哭了,哭声淹在雨声里,交汇混杂的水成为她戴的一张面具,是她掩耳盗铃偷来的一丝喘息。 她于无人注意的角落尽情宣泄,又因顾盼间的偶得一瞥,戛然而止。 东奔西跑,纷杂错乱人群里,竟有一道身影信步走来。 施施而行,漫漫而游。 照此速度,已能预测到,路过时行人散去,这里将只余他和她。 最恰当的时机,最适宜的猎物。 阿九攥紧手中的石头,就是他了……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他来了。 24.天青烟雨 朦胧昏暗的长街尽头,那人身姿颀长,擎一柄竹骨伞款款独行。 秋雨料峭,他却一袭清逸薄衫,轻飘衣摆在微倾的伞底沉浮,悠然而不染纤尘。 阿九只觉得,这抹天缥色已成为冥冥幽道里唯一可曳的光亮,步步趋近时,周边的人海都在黯淡退却。 她屏息静待,无声的脚步俨然踏上跳动的心弦,化作有节奏的倒数。 归零的刹那,过客散场,适逢其会。 如崩弦挣断,阿九深悬一口气,手悄悄俯撑地面,正蓄势站起。 那道青影却蓦然止步,引得她一时顿住,怔怔望去,只见无数跳跃的雨滴顺聚伞骨坠落,像断珠的帘将他隔绝。 须臾,他竟转过身,向她缓缓走来。 前倾的纸伞遮住他大半容颜,只依稀可见流畅分明的下颌。 咫尺间,阿九慌乱垂目,攥紧掌心锐石,暗道:他走过来莫非是察觉到什么?不过一转念,想她还未出手就这般反应,岂不是做贼心虚,复倔强抬首。 几乎同时,伞面微掀起,珠雨断幕后,一双凤目撞入她的眼眸。 如潆潆两泓,横波渐开时清澈见底,嵌落在同样明净淡寂的面容。 世人观大千世界,往往倾注自我情志。而眼前这个比她略年长的少年,目光却如烟敛云收,和光同尘。 他所见无相,偏偏又独存温和安定,给人一种圣洁之感。 就在她卸下戒备时,终是听他问:“为何?”声音穿透雨幕显得幽弱,仍让她心惊意怯,不免再度警惕起来。 她假装听不懂,别开眼,看向脚边滴雨的水洼。 一滴,两滴……阿九默默数起,暗自盘算,若他还是追问,休怪她…… 未等到下一滴雨坠落,他已撑伞至她跟前。 淅淅沥沥的碎溅声响在上空,阿九忍不住抬脸望及同在伞底的他,试图看透他在想什么。 她也想问,为何? 她知道,此刻的她定是狼狈极了,其他人都避之不及。所以她不懂,他为何要走过来。 凝视半晌,那张脸依旧淡淡的,几乎不掺杂任何情绪,难以让她看出什么。正忐忑不安,他竟屈身蹲踞下来,与她视线平齐。 猝不及防地靠近,她下意识后移稍许,上空的伞也随她倾斜,那段天青衣摆则遗落伞外,被雨水浸透,变成厚重的碧色。 泛着凉意的伞柄递到她的左手边,他轻声询问:“可以先帮我拿一下么?” 她瞥了一眼,紫竹伞柄将他的手衬得愈显瓷白无瑕,而她的手,脏污不堪。 阿九虽不明其意,还是错开手,迅速接了过来,避免碰触到他。 甫一得空,他便捧起她的右手,以一种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展开她的五指。 石头从掌心掉落的刹那,她寒毛冷竖,想他真的竟能察觉。 “……”她试想辩解,温玉般的指尖却拂过掌心,“疼么?” 阿九这才注意到,她的手掌已被石块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。 而她太过紧张专注,根本无知无觉。直到被他提及,一股钻心的疼痛才徐徐发酵。 阿九咬唇强忍,抬眼就见他变戏法似的,从袖里掏出条崭新的青色发带,一圈圈缠绕在她手掌。 他温柔而疏离地凑近,微凉的发丝垂散在她手背,她的嗅觉好像从未这般灵敏过,似闻到了一种自然的气息,仿佛雨歇草长的清新。 他边系带打结,边叮咛般道:“若是要做危险的事,记得先把眼神和气息隐藏起来。”他唇角微扬,说:“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时刻紧盯猎物的小狼。” 未挑明的笑意消散在他唇畔,如水雾濛濛,乍隐乍现。又在某个瞬间,胜似余音回荡,若檐角坠落的雨,一滴又一滴砸在青石板上,明晰动听,叩击心弦。 阿九尚不懂这微妙悸动代表什么,只知道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得到除阿娘之外的,来自陌生人的善意。 她心酸无措,追逐起飘拂在指间的青缥衣袖,她将之勾扯住,向他初次开口,唤道:“大哥哥……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男人不好吃,不是那个难吃。 25.人各有道 一方伞下,两人并行,相隔不远不近。 临近医馆,阿九落后半步,伞亦随她偏过来。她这才发现,一路走来,少年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。 他并不在意,望向门匾,“可是这里?” 阿九点点头,凑近了些,反被引上阶前。他合拢伞后,牵起她的手迤迤然步入堂内。 学徒在柜台前称药,他闻声放下戥秤,走出相迎不过几步,双脚便猛地滞住,颜色大变。 “你竟然还敢来。”不善的目光扫向阿九,连带她身旁的少年。来回打量几眼后,他讥诮道:“怎么……这就是你抢到的人?” 见少年不动声色,气质非凡,他猜想定是有来历的,收敛道:“奉劝这位公子一句,此子绝非善类,还是离她远些为好。” 非善类?是恶人……阿九被他话锋刺痛,无力地沉下臂膀,欲抽回自己的手,不曾想被那温润掌心握得更紧,同时,有舒缓安抚的声音盈耳,“放心,有我在。” “这里可是千金坊?” 学徒冲那牌匾抬了抬下巴,哼道:“公子这是明知故问。” 少年又道:“敢问这“千金”取自何意?” “……”学徒面色为难,他自然知道。坊名乃是他师父所取,出自“千金方”,人命至重,有贵千金。甚至他老人家亲自书写匾额悬于门前,借以警示众弟子:医者应发恻隐之心,对疾厄求救者,普同一等。 对于有救无类,他虽钦服,也向来存有自己的见解。现如今被个外人点破他倒行逆施,不由恼道:“公子这是想与我探讨医道?” 眼前少年却摇了摇头,一副不欲置辩的模样,只淡淡道:“这个时节,徐老他应已云游归来,不知可在此处?” 他心惊胆颤,拔高了声音,“你竟然认识我师父?” 近吼的一声,偏巧惊扰到楼上的徐元化。 今日不坐堂,他美美酣睡许久,没想到一下子被徒弟石遂吵醒。 依旧喋喋不休,“即使师父在此,有些话我也讲得……” 徐元化虽不知原委,也被烦得怒挺起身,他脚步虚浮地冲向梯间,刚将头探出,就与楼下那青衣少年视线相对。 莫非是老眼昏花?他揉了揉眼睛,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。 “少……”他张了张唇,还不待出声,就被对方一个飘忽而来的眼神打断。 阿九也早注意到,楼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,他扶栏而立,神色激动。 他启唇想说些什么,就似接到某种暗号,突然噤声,后又恭敬颔首,留在原地。 她有了猜想,看向身侧少年,他好整以暇,像在耐心等待对面之人畅所欲言。 “天下熙攘,皆为利往。士农工商如此,医道也是如此。”石遂不假辞色,放言道:“公子替这孩子出头,表面是一片仁心。只不过这般慷他人之慨,未免自视清高。” 此番言论令背后的徐元化瞠目结舌。他这徒弟虽心高气傲,但天资聪颖,是个学医的好苗子,是以得他看重,用心栽培。 可他从未意识到,石遂竟另存异志,甚至与自己完全相悖。如今还现眼到……唉,皆是他的疏忽。 实在羞愧不已,他快步下楼,喝斥道:“放肆,少主面前,岂容你大放厥词。” “少主?”石遂转首,脸色煞白,“师父,您说他是青堰山……” “是,千金坊是景氏的产业,更经少主之手筹办,你怎能妄下断论。”徐元化叹了口气,上前躬身道:“是老夫管教不严,在这里向少主赔罪。” “徐老不必如此。”少年单手虚扶,平和道:“何况他说得不错,大道三千,自有殊途。只不过……”他凝视阿九,凤目隐有沉色,“将一个孩子逼得走投无路,非青堰山之道。” “我明白。”徐元化无限感慨,“常言道,不死于病而死于医,是有医不若无医。”沉吟片刻后,他站直身体,一派肃穆,对石遂道:“即日起,你不必再来千金坊了。” “师父!”石遂眼眶转红,他深知,徐元化为人平易和蔼,却最是坚守原则,一旦心意已决,向来无法转圜。他选择维持最后的体面,俯跪在地,“您教我许多,还请受我三拜。” 等他拜完,徐元化闭目,挥了挥衣袖,“去吧。” 石遂眼底蓄泪,向门外走去。 “等等。” 再转身,一柄竹骨伞递了过来,瞬时,他心底五味杂陈。双手接过后,他向眼前少年深深作了一揖,缓缓步入雨中。 “大哥哥……”阿九握紧他的手,她并无快意,只觉怅然。 “无需挂怀。”少年宽慰她,“人各有道,所行轨迹,都是不一样的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26.无情有情 马车初停,阿九就急不可待地跳下,向破庙飞奔而去。 “唉,你这丫头!”徐元化背起医箱,喘着粗气在后面追赶,“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,且等等老夫!” 阿九推开门,几步跃上神台,拂开掩盖盛宓的干草,颤声道:“阿娘,我回来了。” 徐元化紧随而至,他慢腾腾爬上来,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盛宓,不禁惋惜,“哎呦,谁这么狠心,好好一张脸划成这样。” 随口的话却让阿九眉心紧皱,僵硬垂首。 见小姑娘沉默不语,徐元化猜想这必是她们娘俩的伤心事,就此闭口不提。他打开药箱,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挑拣,最后拎出个白釉瓷瓶递给阿九,“记住,里面的药膏,每日给她敷一次,直至伤口结痂。这外伤处理不好,也是会死人的。” “她的脸,还能恢复如初吗?” 徐元化摇头,“伤口太深了,恐怕痊愈后也会落下疤痕。” 阿九藏起黯然之色,开始小心翼翼为盛宓上药。徐元化无奈地叹了口气,上前静心诊脉。 “她这病是阴虚体寒,心力交瘁而致。虽不是什么重疾,但以她目前的身体,硬扛是扛不过去的,幸好能及时就医,不然后果不堪设想。” 阿九闻言,忍不住感到后怕。 “小丫头放心,有我在,保证药到病除。”徐元化安慰几句,从药箱拿出一粒丸药,喂进盛宓口中,“助她退下热,就不成问题了。” 久压的巨石落地,阿九松了一口气,她本该高兴的,可这两天,她忘记该怎样去笑,仅扯了扯唇角:“谢谢您。” 小小年纪,怎么就笑得比哭还难看……徐元化摆摆手道:“都是老夫该做的,何况还是受人所托。”不由想起少主一番嘱咐,劝道:“你娘要醒来,那可是有得等。不如你们先随我回去,少主走前有交代过,让我好生安顿你们。” 阿九坚定道:“没有经阿娘同意,我们哪里也不去。” “真是个倔丫头。”徐元化掀起衣袍,坐到一旁,“那好,老夫就陪你等她醒来。” 阿九没再说什么,静静守在盛宓身旁。无聊时,她随手把玩起一根干草,头也不抬道:“您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?” 徐元化笑眯眯道:“你都没看我,怎么知道我在看你?” “感觉。” “好吧。”徐元化乐呵道:“我在瞧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特别。” “那是。”阿九折断干草,脱口而出,“我一出现就折了您一个徒弟。” 徐元化敛起笑意,“呦,你这丫头可真是牙尖嘴利,说话直向人心窝子上戳。” 明明是玩笑话,却让阿九心头一凛,暗想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。于是软下语气道:“抱歉。” “人啊,有时就该凌厉些才好。”徐元化自不介怀,转而八卦道:“你和少主是怎样认识的?老夫可是第一次见他插手别人的事,还是个女娃娃。” “我与大哥哥他……”阿九不自觉抚摸起缠在掌心的发带,思索道:“不过萍水相逢,应是他顺通情理,才能对陌生人施以援手。” “通情?”徐元化仿佛听到笑话,努嘴憋笑道:“他们青堰山清静自守,不涉他运,最是淡欲忘情。” “怎会?”阿九难以置信。脑海浮现临别一幕,大哥哥将她抱上马车,那派温柔悉心地宽慰她,“莫要担忧,徐老医术精湛,有他随同前去,你的母亲定会安然无恙。”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冰冷无情之人。 徐元化见她若有所思,接着道:“忘情并非无情。”他指了指天地,摆出副高深的模样,“你可见乾坤?”见阿九满脸疑惑,他打开了话匣子,“天地承载万物,莫有不赡,这看似有情。但天施地化,枯荣兴衰,皆任其自然,岂不无情?所以说,青堰山的人就像天地视同一律,不要妄想成为他们心中最特殊的存在。”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,最后摸起脑袋,“我真是老糊涂了,与你说这些做什么。你年纪还小,想必是不会懂得。” 阿九讷讷无言,确实有些不懂。 正因为徐元化太懂,不免更加好奇,“最后少主可有对你说些什么?”记得清楚,当时马车都动了,这丫头还探出头去。 阿九忍不住忆起,她挑帘回望,相隔缥缈雾气,那抹天青碧影良久伫立,虚化在烟雨中,淡漠静寂的像一幅水墨画。 唯有他的眉眼波动,薄唇微微启合,轻道出只有她能读懂的言语。 “我不告诉你。”阿九收回思绪,狡黠道:“除非你告诉我大哥哥的名字。” “你这丫头,可真会讨价还价,占尽上风。”徐元化认输道:“不过一个名字,告诉你又有何妨。他叫景……” “阿九。”气若游丝的声音低喃。 “阿娘,你醒了!”阿九转身,激动地抱住盛宓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哼哼,就不告诉说了啥。老是搞这个会不会被骂。 27.飞阁流丹 徐元化有些意外,“竟能这么快清醒,快让老夫再仔细瞧瞧。”遂眉开眼笑地看去。 盛宓初醒,与他对视一眼,不免诧异,但很快被阿九扑进怀中的喜悦冲散。待平复后,她已猜出大概,坐起感激道:“多谢大夫救命之恩。” 徐元化站起,连连摇首,“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”又近身望闻问切一番,道:“虽然已无大碍,但你的身体尚还虚弱,不如先随我回医坊静养一段时间如何?” 闻言,盛宓轻抚阿九脊背的手顿住,推辞道:“谢谢您的好意,但我们还要去往别处,不便停留。” 徐元化想是她们有难言之隐,可他这边应承过少主,也不好交代,正一脸为难,忽听阿九稀奇地唤了声,“徐爷爷”,令他心头蓦地生软。她如雏鸟般从母亲羽翼钻出,唇角挂着至诚笑意,“大哥哥说过,人各有道,我和阿娘当然也有自己该走的路,该去的地方。” “你这鬼丫头,总是让人拿你没办法。”徐元化拈起花白胡须,笑叹一句。他摸向袖里,掏出个锦袋,递予她们,“老夫已负少主所托,所以这些银两你们务必要收下。” 得盛宓同意,阿九爽快接过,还不忘拱手道:“谢谢徐爷爷。” 叫得徐元化很是受用,玩笑道:“可惜老夫福薄,要真有你这样的孙女,那就好喽。”说完,他颇惆怅地走下神台,同时挥手作别,见盛宓被阿九扶起,忙不迭阻道:“且留步吧,不必相送。” 徐元化走后,陡然安静下来。 若是以往,阿九早就拉着盛宓的手,将那些阿娘未参与的日常,有趣的,无聊的,无论任何琐碎都讲述给她听。 如今也有千言万语,却如团烂泥淤塞胸腔。 盛宓察觉阿九的异常,率先开口,“阿娘让你担心了,对不起。” 阿九一时凝噎,压抑不住的酸胀感涌来,她藏进盛宓怀里,极力忍耐。 “你从不这样。”盛宓轻揉她的脑袋,“可是受了委屈?” “阿娘……”阿九埋在最亲近之人的肩头,她抽泣许久,最终还是什么也未说。发泄过后,她恢复正常,问盛宓,“接下来,我们要去哪里?” “去一个阿娘也不知道是否该去的地方。” 云蒸霞蔚处,有孤峰万仞,直参天际。 相隔遥远,也能究极望见。阿九随盛宓一路北上,不知何时起,这座高山开始闯入视野,随她们的趋近而渐渐清晰。 只是大约距它百里开外,盛宓未再走下去,而是带阿九转头去了附近的洛城。 城内一派凋敝,明显透露怪异。 满目荒凉,闭户塞牖,道上无商无贩,只余枯叶堆聚两侧。每当阵阵秋风袭来,乱叶混合尘沙飞扬,迷得阿九险些睁不开眼。 偶有几个百姓路过,看见彼此,却都以袖掩住口鼻,纷纷避让起来。甚至她与阿娘进城,他们像见鬼一般绕得远远的,嘴里隐约嘟囔:“快要封城了,竟然还有人不要命地往这里闯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一章还没写完,再补的时候会重发。 28.凝香 ji l e h ai. c om 痘疫……莫非这就是要封城的原因? 阿九正深思,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从楼里走出,面巾也遮不住其怒容,“又出了何事?”她横眉冷对,喝斥仆役,“抬个人都抬不好,你们两个还能干什么?”余光瞥向担架上的人,她眼中闪过些许不忍,依旧吩咐道:“还不快将凝香送到城外疫所,再这样下去,楼里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。” 两个仆役呐呐称是,稳稳抬起担架。擦肩而过时,阿九抬眼看向躺在上面的女孩,年纪比她大一些,十四五岁的模样。神形憔悴,面容枯槁,唯有一双眼挣扎回望,微微眨动间,似迸发出最后一丝光彩。 瞬间的视线交缠,阿九若有感应,低头看去,原来刚才遗落在她脚边的,是一个布娃娃,有些旧,却很整洁,能看出它的主人很珍视。 她想要它? 阿九被深深触动,控制不住地俯身,却被盛宓拉起,“我来吧。” “啊!”戴面巾的女子惊呼,“凝香患了时疫,你怎么敢捡她的东西,不要命了?”更多免费好文尽在:zu ij il e.co m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下,盛宓将布娃娃捡起,拍掉尘土,还到凝香怀里,还将她的手臂小心地收回棉被里。 女子见状,露在面巾外的眼睛转了几转,“你竟然毫不避讳,莫非你……” “不错。”盛宓点头,“我从前得过这种病,不会再被传染。” “那你可有经验救治她?” “有,但没有十足把握。” 女子如见曙光,甚是激动,“有几分?” “六分。”盛宓强调道:“除了用药,更重要的是有人悉心照顾她。” 女子听了,拧起眉心盘算,想她向来视凝香奇货可居,为此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,一心将其捧为行业魁首,没想到竟能染上疫疠,眼看就不中用了。 将所付心血白费,她不甘,更何况,将人送去疫所无异于九死一生,有损阴骘。所以听到活命的希望,哪怕只有几分,也足以让她动摇。 也罢,就赌这一次…… 女子当即想通,笑吟吟道:“我是流丹楼歌舞坊的坊主,名蕙娘,敢问妹妹名讳?” “叫我阿盛便好。” “我能看出,阿盛妹妹是个心善之人,不知可否留下,救凝香这丫头一命?” 盛宓本就有意带阿九栖身流丹楼,此番也算寻到时机。她不假思索,道:“好,但你需答应我几个条件。第一,专门拨一间偏僻的屋子,容我照看凝香,无关人等不得接近。第二,无论是用药还是什么,都要及时供应。可以做到吗?” “可以,可以……”蕙娘喜出望外,连连点头,“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寻来。” “还有一件事。”盛宓看向阿九,目光忧虑。 蕙娘也打量过去,眼睛自是一亮,问道:“不知这孩子是妹妹什么人?” 盛宓明知道骗不过她,仍瞒道:“逃难途中认识的,一路扶持,也算有缘。” “哦?”蕙娘目光如钩,在二人间徘徊,她自诩阅人无数,尤其是美人。 这个叫阿盛的女子面貌虽损,也不难看出是世间少有的容色,而被她重视的孩子长得与她七分肖似,两人多半是母女关系。 但她坚持遮掩,定有隐衷。 蕙娘并不拆穿,体谅道:“我懂妹妹心思,你且放心,我定尽力照拂这个孩子。” “不!我不答应!”阿九不同意,上前拉扯盛宓衣袖,反被她躲开。 “阿九,不必担心我。”盛宓后退几步,笑语叮咛,“还有,我不在的这段时间,好好照顾自己。” 阿九滞在原地,沉默半晌,最终点头道:“那我等你,阿……”没忍住,红了眼眶,“阿盛。” 连蕙娘都有些动容,走到阿九面前,安慰道:“瞧这孩子怪可人疼的,快别难受了,还有蕙姨在呢!”说罢,举起帕子就要给阿九擦泪,却被其一把攥住手腕,她柳眉紧皱,暗暗呼痛:不喜欢让人碰直接告诉她嘛,小孩子家家,手劲儿恁大。 迟迟不放手,蕙娘觑了阿九一眼,顿感神骇。这孩子的双眸似覆层薄冰,幽幽散发寒气。但不过一瞬,再细看时,哪里还有什么勿近的冷意,明明是初融乍暖的春水,仅为她泛动涟漪。 蕙娘微怔,任那只小手反握,听她温言细语:“感谢蕙姨收留,阿九铭记于内。” “甚好,甚好,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。”蕙娘顺口道,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。 这逢迎的一幕被盛宓收入眼底,阿九似乎哪里变了…… 她该乐于见成,却也忍不住开始伤怀。 而蕙娘另存心思,有了长久收留她们的念头,事先试探道:“阿盛妹妹可知,我们流丹楼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。” “自然知道。”秦楼楚馆,声色之场,却也是最能见人心的地方。 盛宓迫切希望,阿九能在这里学会如何活下去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众多梦女开始上线。 29.闻歌施弦 洛城河畔的堤柳,万千丝绦,春绿秋黄,依旧招摆风中。 叁年前的那场疫疠仿佛不曾来过,很快被世人遗忘。而流丹楼,更胜往昔。 夜晚,正是楼里最热闹的时分,室内灯火通明,凤箫声动,人影攒集。 闻歌费力拨开人群,一眼看到客席间的女子。 “凝香姐姐!”她拍了拍女子肩膀,“你怎么坐在这里?” “赏舞。”凝香目不转睛,摸向案上的碟子,从里面捞出一把瓜子,边嗑边念叨,“平日我们都是在台上,如今当回观众,倒别有一番滋味。” 听得闻歌一头雾水,也在旁侧落座,“我看看,到底有何不同。” 今日登台表演的是西楼男伶,正跳一曲“采薇”,引得台下连连喝彩。 传闻,这支“采薇”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苏贵君所创。他曾是宁王府豢养的男乐,被姬昱宸举荐,献舞于御前,由此博到熙耀帝青眼,得以更衣入侍,宠冠后宫。 本是一曲感念家国,忧时伤世之舞,却被演绎得如此浮夸绮靡。 别人品不出也就罢了,连凝香都啧啧称赞。 闻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,“姐姐,你什么品味啊?要是当年熙耀帝……”说着掩唇憋笑,压低声音,“她看到的舞如此矫揉造作,非得呕出来不可。”嘲弄过后,她伸长脖子,望了眼藏在幕后,专心抚琴的女子,惋惜道:“是施弦在弹琴吧?真是浪费了她的雅乐清音。” 凝香待她说完,才啐掉瓜子壳,“这你就不懂了吧!”偏首靠过来,悄声道:“你瞧台下这些人赏得哪里是舞,分明是台上的人呐。” 闻歌扫视一周,席上宾客有男有女,神色暗藏不屑,痴迷,玩味……确实心思不在舞上。她联想自身,气恼道:“那依你所说,我们舞伎就是供人消遣的?” “也不尽然,不过看得是地位罢了。”凝香难得正经道:“古时巫祭善舞,但人家叫上达天听,下及幽冥。假若明君能舞一曲,这曲就是承平盛世,海晏河清。就算如苏贵君这般,那也是人人争相传颂的佳话,又有谁敢轻视呢?” “姐姐说笑了,这怎能相比,我们……”闻歌不由失落,叹息道:“我们什么也不是。” “是啊,什么也不是。”凝香谑笑,“若再自甘下贱,没了骨头,那只能被别人拿来当乐子。” 起初以为,凝香是在说台上的舞失了气节,可不知为何,她说这句话时,流露的那丝笑意,像在自嘲。 闻歌不免困惑,又听她道:“可是,我却见到那样一支舞,它向我证明,舞者是何身份并不重要,知道自己是谁才最重要,拥有自我的舞意,便是全场的主宰,无人敢去亵渎。” 不过稍稍一提,闻歌就瞬间了然,“姐姐是在说昨日排的那场“破阵乐”?” 提到此舞,就不得不提与当朝左相合称帝国双璧的姜弋。 昔年,她远征北境,厉兵秣马,曾召叁军帐宴,于黄金台上舞剑,恢宏士气。后流传民间,改编为“破阵乐”。 “是啊,你表演的那支剑舞。”凝香目光飘忽,回忆道:“天盛战神覆面持剑,如月化白龙,凌飞九天。”她冲闻歌促狭一笑,“想必姜将军当日风姿,不外如是。” “你又故意取笑我!”闻歌脸色绯红,轻轻推她,“你明知我练了许久,剑花都做不到连挽,更何谈超脱剑意。是她替我……”欲言又止,只好拉起凝香的手,反复叮嘱,“姐姐要给我们保密,千万不能被蕙娘知道,责备我也就罢了,可不能牵连她。” “你以为蕙娘不知道?”凝香“嘁”了一声,“她只求个好结果,哪里管是谁达成的。”不禁讪笑,“也就你走运,身边有个多管闲事的人。” “你怎能这样说她?”闻歌颇有微词,“我一直想不明白,楼里的人都喜欢她,为什么只有你处处针对她?” “我有么?”凝香哼笑,将剩下的瓜子丢到碟里,掏出帕子擦拭掌心。 “嗯,以前我是这样觉得。”闻歌撑起下巴打量她,“可今日却听你夸她,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了。” “我哪里……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凝香拉下脸,语气变得不自然,“胡说八道!” 闻歌还欲和她分辩,大堂突然传来杯盏猛砸碎裂的声音,清脆响亮,甚至扰得施弦的琴音兀然断掉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不行了,我想到宁王冷脸给姐姐献男宠就想笑,话说也是因为这个事件有了姬聿。 这里涉及的一些人都属于天盛宇宙系列,是熙耀帝故事里的。 感觉没男主我也能solo下去。 30.蓼汀 闻歌回首,发现大堂被一群好事之人围得水泄不通。她站起张望,“到底发生了何事?” 凝香动也未动,并不好奇的模样。甚至压抑笑意,漠不关心道:“能有什么事。”本要高高挂起,却被闻歌强行拉走,“姐姐跟我一起去看看。” 终于挤进人群,待看清被困在中央的女子,闻歌一下子握紧凝香的手,担忧道:“是蓼汀。” 她被推搡在地,泪眼婆娑,打湿的裙摆下尽是碎裂的瓷片。 赫然站在旁边的还有一个男人,他浑身散发滔天怒气,眼神狠厉似刀,直逼蓼汀。 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却无一人敢去劝阻。 闻歌正焦灼,施弦也挤了进来,质问她俩:“你们就在这里旁观吗?”她冷哼一声,就要上去制止,反被凝香紧紧拽住,“齐胤是洛城有名的二世祖,又是流丹楼的常客,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得罪的。” “你们先不要着急。”闻歌想了又想,往后退去,“我这就找蕙娘出面。” 如此多的人聚在这里看戏,齐胤越发觉得失了颜面,他躬身攥住蓼汀衣襟,拿她出气,“说,你给我喝了什么?” 蓼汀瑟瑟发抖,“乌……乌兰酒……” 齐胤暗道不好,忙扯开自己领口,果然肩颈上冒出了几颗细小红疹。他怒火中烧,一把将蓼汀提起,恶狠狠道:“乌兰酒是由马奶制成,你们怎会不知,我向来用不得这些掺了醍乳的饮食?” 施弦听了,不禁忖度,流丹楼向来记得贵客忌口,蓼汀初来乍到,不知道也算正常。可为何那么巧,会呈了不常用来待客的乌兰酒给齐胤。她疑惑不解,却发现蓼汀泪光闪动,似不敢置信地抬头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,又飞速地低下了头。 就此一言不发,活脱脱像个受惊的鹌鹑,被齐胤拿来撒气,他咬牙切齿,扬掌直向她招呼,“真是不知死活!” 施弦忍不住迈出一步,刹那间,有道身影,若疾风长驱,冲开人群挡在她身前,轻飘飘地截下挥向蓼汀的掌力。 “阿九!”施弦眼眸放光,惊喜交集,心里顿时有了着落。 齐胤扭头,抓他的这只手纤瘦修长,掌心散发的凉意似能穿透他的手背,真是好生熟悉的感觉。视线掠过突起的腕骨,果然,一条青色发带缠绕其上。 “呵,又是你小子!”他迫不及待地转身,大肆感叹起冤家路窄,“那天在赌坊的账还没清算,你倒自己送上门来。怎么?不当千门火将,改当龟公了?” 他满口污蔑,阿九置若罔闻,徐徐道:“先放开蓼汀,她刚来不久,自然不晓得你的忌讳,你要怎样赔偿都好商量,何必如此折辱?” 齐胤嚣张道:“我就是不放,你……”还未说完,手便被死死扼住,霎时酸疼无比,他难耐痛呼,只能慌乱推开蓼汀。 同时,像挥去秽物般,阿九撇掉他,疾步扶住蓼汀,将她护至身后。 齐胤气得脸色涨红,胸膛起伏。不由记起赌坊初遇,这小子就全身一股妖劲,让他吃尽苦头。太过刚硬反而落得下风,他换了思路,摆正姿态道:“你们就是这样与客人好商量的吗?” 阿九冷瞥,“你想如何?” 直看得他心神一荡,无名邪火腾腾上窜,横生了些其他想法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章没写完,以后补上会重发。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千门八将?哈哈哈…… 凝香,蓼汀,闻歌,施弦,来来来,快来猜一猜,谁是上一部里面那个勾结连成雍的人。 31.海东青 “放开我!”凝香如蚍蜉撼树,几度拉扯未果,嗔怨道:“你弄痛我了!” 阿九即刻收手,换作冰凌目光直视她。 “哎呀,还是被你看出来了,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。”喟然而叹后,凝香揉腕哼笑,“没错,是我哄骗蓼汀去送乌兰酒,也料定齐胤会对她发难。” 阿九长呼一口气,寒声道:“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,给我一个理由。” “没什么原因,就是看不惯。”凝香挑起眉梢,语带讥诮,“我讨厌她装可怜,扮无辜,唯唯诺诺的模样。”说着,靠近阿九,直白道:“更讨厌吃这一套,处处维护她的你。” 凝香期待阿九被彻底激怒,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道:“说到底,又是因为我。”若倦惫无奈,她语气平静,“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,为何你总是针锋相对?” “……”凝香梗起脖颈,想抒发积压已久的愤懑,可到了嘴边,竟一个字也说不出,只掐痛掌心,陷入沉思。 叁年前的那场时疫,她被世间抛弃,只有路过的阿九感知到她所思所想,肯望她一眼。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,像黑暗中乍现的一丝火光,又像绝境里长出的一根救命稻草,她再也忘不掉。 死里逃生后,她对阿九产生了莫名的依赖,她人生第一次,那么想和一个人成为朋友。 她借感恩的名义接近阿盛,更为接近阿九。诚然,阿九对她很好,可也对别人很好。 她变得不满足,心底像漏了个洞,不断投射放大她的空虚感。 渐渐地,她认知到两人的不同。 阿九是一缕无羁自由的惠风,而她却是一捧难以凝聚的流沙。沙希冀被风吹拂前行,却也险些忘记,追逐的本身就是在支离飘散,自我消耗。 所以,她开始说服自己疏远阿九,却又控制不住去在意,去靠近……一次又一次的矛盾纠结中,她变得烦躁不安,索性强迫自己去厌恶,但仍抵不住羡慕,羡慕她被爱,更羡慕被她爱。 想到这里,凝香摇头哀笑,“你竟全然不知吗?”太过复杂的情感无法宣之于口,艳羡便只能归根于浅薄的嫉妒。她仰视四周,兀然发问:“你看啊,这流丹楼像不像一座豪华而巨大的鸟笼?”见阿九沉默,她神色凄楚,继续道:“你说,在这个笼子里的我又像什么?” 阿九触碰她,“凝香,并非如此……” “事实就是如此,所以我看到你才那么难受。”凝香挥开她的手,嘶哑吼道:“为什么你可以做翱翔天际的海东青,而我只能当供人观赏的金丝雀?我甚至怨恨,阿盛为什么要救我,与其这样活着,还不如死在那场时疫里。” 提及阿盛,阿九正色道:“不,你不想,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。” “你……”凝香止住抽泣,“你说什么?” 阿九定定看她,如同初见,“当时,见你的第一眼,你的眼睛就告诉我,你不想死,你想活。”言语微顿,便毫不留情地拆穿道:“如今你后悔,不过是怨天尤人,逃避现实的借口,而救你的人,也就此不幸地成为你聊以慰藉的宣泄对象,你……” “住口,你住口!”仿佛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掀开,凝香无地自容,抬手向阿九打去,结果反被扼住,紧接着,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。刻意控制好的力度,并不重,却很快,快得她来不及反应,有些发懵。 凝香后知后觉,怔怔捂上脸颊,听她道:“你合该好好清醒一下,阿盛、我还有蓼汀,我们并不欠你。” 望着那道行远的背影,凝香浑身似被抽去力气,跌坐在地。她低头,双手覆住整张脸,笑得像哭。 阿九撂下这句话,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。直到拐角,她才停下,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一章有些长,还没写完,看看能不能写到大疯吊出场。 女同恨,有道是孽海情天。 32.海东青(二) 她拔腿追赶,阿九假装听不见,一味往前走,但转过回廊时,却似被什么挡住,忽而停下。 见状,蕙娘也顿足,她换个角度望去,原来是阿盛在前面,正伏身擦洗地板。 只远远瞧着两人,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。 阿九踌躇开口,“我来吧。”去夺盛宓手中的抹布。 盛宓避开,面无表情道:“不用。” 阿九蹲下来,软语道:“……生气了?” “阿九。”盛宓低声唤她,紧绷的面容有一丝松动,“流丹楼这种地方,恃强凌弱之事几乎每天上演,我曾教导过你置身事外,你平常也算默默无闻,为何今日要强行出头?” 阿九知道这是在点她教训齐胤一事,忙低头认错,讨好般扯了扯盛宓衣袖,“是我一时冲动……” 盛宓向来不舍得责备阿九,又听她这样说,自然安慰许多,脸色方得以缓和,没想到她接着道:“下一次我一定悄无声息,做得神不知鬼不觉。” “扑通”一声,抹布被重重投进污水,盛宓罕见地厉声道:“你还是不懂我说的。”她忽地站起,将阿九拉到阑干旁,指着楼下舞台道:“你在那上边做过什么,以为我不知道吗?” “闻歌跳不好那曲破阵乐,总是担惊受怕,不喜跳舞的你便替她上台;施弦因手受伤,弹错琴音被个书生取笑,你日夜练习,将手指都磨破了,就为在幕后替她复弹,得到那个书生心悦诚服的道歉。还有……” “所以呢?”阿九打断盛宓,“我不过暗中帮她们,这些也做错了吗?”先前有凝香对峙,她本就不好受,如今连最亲近的人都来指责,她只觉得委屈。 “你本没错,但你所谓的“帮”又真的是对她们好吗?”盛宓冷笑道:“你因随意施舍的善意而感到满足,却也麻痹了她们克服困难的意志。”她的笑转而化为嘲讽,“你又以为自己是谁,凭有几分能力,就可以普渡众生,改变他人命运?” 阿九摇头,“我从没这样觉得。” “记住,这世上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,与其依附强者不如自己成为强者。”盛宓步步紧逼,借机打击道:“而且你还远达不到成为一个强者,当真正的强者与你为敌,你会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会有多么可笑。” 阿九依旧倔强,认为自己没错,“现下的我想不了那么多!”她眼神坚定,道:“我只知道既做不到视若无睹,那就全凭本心!” 盛宓的唇瓣微微颤抖,第一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。 “而且,下山之前你也曾告诫我,保持自我,不要陷入世道困境。如今为什么又要规劝我?” “根本不是一回事,强词夺理,你这是狡辩。” “就算是狡辩,那也是有得辩!” “你……”盛宓咬唇,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臂。 却被阿九洞悉,她不敢置信,“你,竟然想打我?”霎时红了眼眶,“我一直不想承认,可今天不得不认,阿盛,你变了!” 阿九吼出这句话,几步冲向廊道的窗口,像鸟一般飞离。徒留盛宓愣在原地,她双目紧闭,蜷握掌心。 蕙娘小心翼翼地走近,语重心长道:“她不过是个孩子,你何必如此苛责。” “孩子?”盛宓睁眼,沉痛道:“你若真这么想,又怎会让她去管理赌坊?” 蕙娘以扇捂唇,“啊,这你也知道。”她解释道:“是阿九主动提议,我也是看她胜任绰绰有余,才同意的。” 盛宓压抑翻滚的情绪,“蕙娘你在想什么,我都清楚。” “是,我承认,当初收留你们,是对阿九起了心思,想她也许能替代凝香。但很快啊,就发现她非池中之物,小小年纪便目光深远,有勇有谋,超乎常人,实非我能控制的。”蕙娘拿下扇子,真诚道:“我虽把她当成摇钱树,可也是真心疼爱她。” 盛宓叹道:“正因为我知道,所以才安心让她待在你身边。” 蕙娘也幽幽叹息:“你既心如明镜,为何今日一反常态?据我所知,你可是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。” 盛宓缓缓背过身,轻声道:“我怕时间不多,若是哪天我不在了,有些道理,她该明白……” 蕙娘看向窗外,“阿九她啊,只有她自己相信那些道理是对的,才会想去明白。” 现在的阿九想不明白,她无处可去,纵身跃上流丹楼的屋顶。 登高远望能使人心境平息,她有烦恼时总会来这里,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天地。 她一夜未归,枕起双臂,躺在琉璃瓦上,看星辰淡褪,朝霞微凝。 手腕的发带随晨风飘扬,轻轻扑打她的脸庞。她心念一动,就这样想及它之前的主人。 她其实并不时常记起他,偶在一团薄雾,或一幕疏雨里,并不熟稔的影像匆匆一闪,便感到无尽遐思。 仿佛又看见他伫立烟雨中,凤目似笼罩水雾,向她临别道:“不恤人言,不问瞻顾。” 这句话,她铭记,也力求做到。 可如今的现实却告诉她,不惧他人看法,遵从本心是有多么不易。 她远望天空,怅叹一声。 高空中,一只海东青轻盈飞翔,盘旋良久。 不由记起凝香所言,说她像海东青一样拥有自由,可世上真的有绝对的自由吗? 她思索着,目送它傲然翔离。 横扫层云,越过山河,向遥远的孤峰飞去。 自下而上,掠穿一个个堂口,直至巽风堂前,严颂高擎右臂,一声召唤,“逐虏。” 它听到自己的名字,陡然降下,歪斜翅膀俯冲向严颂,落在他的手臂。 澹镜八堂,各司其职。其中严颂执掌的巽风堂,尤善搜寻情报、监察江湖。 严颂从逐虏脚上取出传信,将它放飞。 密信徐徐展开,他不过粗略一扫,便满目错愕。 反复研看几遍后,他微勾起唇角,将信笺塞回信筒,抛玩着向四象阁走去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女儿好像到了叛逆期,快抱抱她。 已经解答景澈说的啥了,可别怨我喽。 大疯吊终于要出来了,赶快让阿九好好发泄一下。 33.随珠照夜 在无极宫入口,有若干庭庑散落,如星罗棋布簇拥着高耸的四象阁,正是雪饮教机要重地,也是各级首领参理公务之处。 严颂寻觅许久,登至顶层,终于找到夜蔺。 他立在外廊,凭栏远望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周身有云雾缭绕,岩岩身影时隐时现。 严颂将密信内容汇报完毕,却迟迟得不到夜蔺回应,忍不住问道:“师父,你打算如何处置?” 纤云翻涌般的宽袖拂过,一只瘦削修长的手从里探出,“给我吧。” 严颂将信筒放到夜蔺手中,见他合上苍白掌心,转身离开。 “师父这是要去太极殿?” “不,去玄璧殿。” “什么?”严颂一脸震惊,竟然不是去见教主,而是少主。 玄璧殿前,站守着侍童灵筠,他昏昏欲睡,脑袋缓缓垂下又猛地翘起,如小鸡啄米一般。 再度抬眼,夜蔺已来到跟前。 灵筠甚是惊讶,仍不忘压低声音道:“夜长老,您怎会来此?” “少主可在?” “在里面,不过……唉,夜长老,您不能进去。”灵筠张臂拦道:“少主最忌有人在他睡觉时打扰,您莫要为难属下。”语末,极小声哀求道:“您也知道,少主他喜怒无常,难以捉摸,我……”还未说完,忽感到肩头一沉,是夜蔺的手安抚落下,那张素来严峻的面容也随之柔和几分,“我保证,少主这次只会喜,不会怒。” 能得四长老之首的夜蔺承诺,灵筠不再惶恐,请他入内。 殿内空荡晦暗,透有一股阴寒,像进了洞窟。直到步入内室,方有丝还暖,更添得如兰似麝的香气氤氲,至馥至淳,绝非香料调和可成。 夜蔺眉宇微皱,屈指抵唇轻咳一声。 顷刻间,如流星陨落,有个泛光的不明物体径直砸来。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,他旋身躲过,同时将它夺下。 少年初醒喑哑的腔调,从幽暗处传出,“不请自来,扰人清梦。”慵懒颓靡之音,却在若有似无的哼笑后,陡转森寒,像从齿缝溢出,“夜蔺,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。” 夜蔺并不胆怯,若无其事看向掌心,原来被丢过来的竟是一颗夜明珠。律照玄倒是大方,任何希珍都能用来撒气。也算物尽其用,他将随珠半举,借磷光照夜,眼前逐渐清明。 不远处的水晶屏风上,映照姣美暗影。依稀可辨那人正以手支额,侧卧于塌,犹玉山倾倒,起伏转折尽藏巧致。不过是虚幻轮廓,已显天公造化。 倏尔光影暗却,夜蔺将夜明珠收拢,“少主这般阴晴不定,使人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实非御下之道。” 律照玄笑侃道:“自然比不得夜长老,令雪饮教上下信服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” “少主言重,雪饮教始终姓律,镜明十六部也只忠于律氏血脉。” “那澹镜八堂呢?”律照玄悠然坐起,肆意道:“即使我难见到那老不死……不,律长风,也知道他无心理会教中事务,八堂堂主唯你马首是瞻,甚至连另外叁位长老也全仰仗于你。可以说,我们的夜大长老才是雪饮教真正的主人。” 律照玄表面吹捧,实则奚落。 夜蔺依旧从容,低头观赏起夜明珠,月白光芒漏出指缝,将他的脸镀上一层冷辉。沉默半晌后,他恳切道:“少主何必取笑我,我的所作所为,只是不想让雪饮教多年基业毁于一旦。”锐利的目光似能穿透屏风,与律照玄对视,“教主半生心血,我希望能将它完好的交到少主手中,只期盼少主能担起这份职责。” “你对律长风敬若神明,何时在意过我?”律照玄懒懒打了个哈欠,玩笑道:“莫非是他快不行了,所以急得你亲自跑来提点我?” “他是你父亲,还请少主注意措辞。”夜蔺难得面露不悦,寒声道:“我来自然是有要事。”说着将手中信筒抛过屏风,“少主自己看吧。” 信笺打开后,满室寂静,针落可闻。然而没有持续多久,就被一阵颤笑声占据,阴恻恻的,却惑人心魄。 “……你们巽风堂终日逐雁,却被雁啄了眼睛。”律照玄强忍笑意,“律长风命令你们追查多年,都未寻到丝毫踪迹,没想到,人竟在你们眼皮子底下,这算不算是灯下黑?” “少主岂不知这正是盛宓高明之处,以她的性格,藏身于秦楼楚馆,确实匪夷所思。” 律照玄反而道:“如此重要的情报,不禀报律长风却先来告知我,你也让我匪夷所思。” “我知道少主执念已久……” 律照玄打断他,“夜蔺啊夜蔺,别讲得那么好听。说实话,你也怕了,是吗?” 夜蔺坦诚道:“昔年,教主为她疯魔,改立雪饮教,为正道声伐。如今也因惦念她,时常癫狂,不理诸事。若是真的再与她牵扯,不仅教主会沦为众矢之的,整个雪饮教也难逃浩劫。”他话锋一转,料定道:“况且,这件事也是少主经年心结,肯定想亲自了断。” “是啊,一个人出生便没有母亲,他的父亲也从未正眼看过他,就因为他的存在玷污了他纯洁的爱情。”律照玄自嘲道:“你知道吗?每次见他,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眼底彻骨的恨意,以及……杀意。你说,我该不该也心怀憎恨?”积年怨尤将得宣泄,他感到身心兴奋,对夜蔺道:“你惯会算计人心,这次诚如你所愿。” “不知少主准备如何行事?” 律照玄诡笑,“你说呢?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女儿啊,挡在你前面的人太多了,统统干掉! 大家猜猜阿九宠幸哪个男的最让她有成就感…… 34.四面楚歌 自那夜从流丹楼落荒而逃,齐胤失了颜面,从此躲在府里闭门不出。 他终日对酒贪饮,只求个酩酊大醉。因为一旦有片刻清醒的间隙,他被欺辱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来回滚动。 喝了许多,也不过只有几分醉意。更许是着了魔,眼前恍惚有阿九闪现,似在他耳边低喃。 没有人知道,那声“滚”居然一下子把他骂硬了。 当时的他真像一只夹着尾巴逃走的狗。 每每思及,让人又气又恨,却又……隐秘欢喜。 “呸呸呸……”齐胤暗唾自己的荒谬念头。 这酒真是越喝越堵得慌,他一个人失了兴致,正逢赵郢从花园经过。 他急忙放下酒盏,招手道:“表兄,快过来陪我喝一杯。” 赵郢握紧手中卷轴,步履匆匆,“我还有要事,没时间陪你。” “我知道,不就是要寻人么……”齐胤摇晃地走过去,醉醺醺道:“你手里拿的是画像吧?”扑上去一把夺下,“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让你如此大费周折。”卷轴唰啦抖开,他定睛一看,脱口叫道:“竟然是他!” “你见过她?”赵郢擒住他的双肩,厉声问道。 表兄如此过激,实属罕见,这下齐胤都有些不敢确认,眨巴眼睛仔细观察,“乍看是有些像,但又不太像。”模棱两可的言论使赵郢变得不耐,他灵光一现,“对了,你这画像上是个女的,可我所见却是个男的。” “怎会是男人?”莫非是女扮男装掩人耳目,赵郢问道:“多大年纪?” “最多不过十五岁的模样。” “不对,年纪对不上。”赵郢蹙眉深思,直觉这其中许有蹊跷,于是松开齐胤,抚平他身上衣褶,“与我说说,你口中的他,是在何处遇到的?” 谈及阿九,齐胤瞬间没了醉意,“这得从我去赌坊说起……”瞟了眼赵郢,果然见他脸色不好,立刻辩白道:“我自己本不想去,是被个篾片相公撺掇去的。” 赵郢见多识广,冷哼道:“什么篾片相公,我看是赌档设的塘边鹤,专门引你这样的“肥羊”入局宰杀。” 齐胤是再也不敢去了,举指发誓道:“我保证下不为例。” 赵郢瞪他,“废话少说。” 齐胤赧然一笑,继续赌坊的话题,“当时那些人玩的是牌九,他们见我脸生,又不知深浅,纷纷起哄让我与庄家对赌。” 赵郢疑惑,“我可是记得,你甚是擅长推牌九啊。” “正是。”齐胤撇撇唇角,不屑道:“可我偏偏佯装不会,在前几局故意输掉,引得他们不再戒备,就连跟注的也认定我倒霉,押注时直接与我反着来,简直把我当作风向标,赢得是盆满钵满。”讲到最后,他面露得色,捧腹大笑道:“结果可想而知,终盘时,我真正出手,一下子扭转乾坤,将他们赢得落花流水,你是没见那些人的脸,霜打茄子似的,啧啧,现在想想都是……” “打住!”赵郢插话,“直接说重点。” “哦,重点来了。那个与我赌的庄家输得个底朝天,说什么也要翻盘。不过他没了赌注,你猜怎地?这不要命的夯货,居然将自己的一只手押在案上。我不想玩儿这么大的,自然拒绝。”齐胤语气一转,狠声道:“可他非死缠烂打,弄得我下不来台,便松口同意了。” “就在这时,他出现了。”现在想起,齐胤的心跳都有些加速,当时有道清泠声音从楼上传来,他仰头看去,只见一个少年舒展双臂,虚扶在阑干上,如同王者俯瞰众人,本是嘈杂的环境顿时鸦雀无声。 “他说,这里是赌坊,不是屠厂,见不得血腥。”齐胤垂下眉眼,继续道:“那里的人好像都听他的,不敢再造次。不知怎的,我生出些不甘,便道已经作了赌约,怎能出尔反尔。他许是知道庄家不是我的对手,问我怎样才肯罢休。” 赵郢揣测,“莫非你让他……” 齐胤点头,“我肯定是鬼迷心窍,才提出让他替人坐庄。” 经此提议,那个叫阿九的少年,二话不说纵身跃下,如一朵飘逸的云,坠落在他面前。 不过眨眼间,细长五指轻拢,缠绕腕上的青色发带拂过案,两枚玉骰子已聚在冷白掌心。 齐胤沉浸回忆,不自觉低笑,“他眉眼微扬,悠然抛起骰子,竟那般魄力道……首局即终局,一局定输赢。” 众人围观下,哗啦啦几声,杂乱的漆釉骨牌骤然被洗,反复堆迭重组,最终有序垒列在案。随后,玉骰子也轻盈滚落旁侧。两人根据点数各取了一副牌。 连赵郢都有些好奇,“结果呢?” “我翻了牌,是双天,已属难得。”齐胤自嘲道:“还以为胜券在握,没想到……”长叹一声,不言而喻。 赵郢已能确定,“他的牌竟然是至尊。” “我真不信他这么走运,于是一口咬定他出老千,还检查了骰子和牌九,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但他不屑一顾的样子让我恼怒,再加上话已经放出,就只能继续无理取闹下去,我甚至扬言要砸了赌坊。”齐胤至今心有余悸,“刚要掀桌子,就感到胸前被轻轻一推,我便不受控制地倒退,后背直抵到墙角。没想到,他竟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打出那么远。我还没反应过来,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。” 齐胤说到此处,激动地比划起来,“他就在那案桌拍了一下,上面所有签筹都飘浮起来,如无数利箭凌空阵列,他指尖虚虚一点,它们就齐整整朝我射来,我害怕得闭上双眼,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,耳边尽是木条穿透砖石的声音,再睁开眼,原来那些签筹全都一根根均匀排布,紧贴我的身体擦过,硬是在墙上给描了个轮廓。” 赵郢听后,惊愕道:“真是不敢相信,他小小年纪,却能这样驭气自如。” 齐胤深深喘了一口气,“幸好他只是恫吓,告诫我愿赌服输,还说什么十赌九输,久赌必输,没有人是永远的赢家。”仍历历在目,那个人说完这番话,唇角谑笑浮现,衣袖倏然一摆,墙上的签筹便被无形的力量拔起,掷在高空,纷纷扬扬地落下。 “一片凌乱里,他不着痕迹地掸了掸衣袖,只让我滚,并未为难。但是后来……”齐胤又将流丹楼的事叙述一遍,判断道:“这次他才是动了真格,彻底欺辱了我。” 赵郢道:“有如此好的身手,再联想那千门八将,看来他是在赌坊负责武力解决争端的火将。” “远不止如此,我一直在复盘那场赌局,我认为他能赢我绝非只靠运气。他那双手灵巧至极,也许到了能控制骰子点数的程度。还有,我在洗牌时,他虽状似无意地抛玩骰子,实则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盯着那些骨牌。” 赵郢觉得不可思议,“你洗牌时变幻莫测,足以让人眼花缭乱,这……怎么可能?” 齐胤坚定道:“他有超乎常人的眼力和记忆力。” 赵郢眸中敛藏森寒笑意,“这下可更让我好奇此人的来历。” 齐胤无端担忧,“表兄,你要找的人和他是有什么关系吗?” “表弟,这与你无关,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。”草草叮嘱后,赵郢眉头紧锁,随手旋弄起苍狼指环,思考该如何探听虚实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嘿,老熟人来了,连反派都跟阿九存有因果。 女儿已经被恶势力包围了。 顺便说句,健康时的阿九真是浑身使不完的牛劲。 35.暗潮汹涌 子夜时分,更深人静。 阿九独行户外,看似寻常的外表下暗藏警惕。 她接连几日待在赌坊,起初是置气,后来则是不能贸然返回流丹楼,因为有人悄无声息地盯上了她。 此人不知是何来历,潜踪蹑迹,武功不凡,每当她察觉时,他总是先一步脱身离去,却又迟迟不肯出手。 许是没有合适的时机,两人洞悉彼此的意图,默契选择按兵不动。 阿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,是以决定今夜引蛇出洞。 她徐徐游荡,不知不觉步入城的尽头。放眼望去,前方雾气轻薄,漫漫飘浮,只可见几片枯叶盘旋至脚边。她陡然顿住,屏气凝神,静待风势长起,呼啸过境。 须臾间,团雾散却如轻纱掀起,数丈外的那道身影无所遁形。 终于见到了…… 短暂打个照面后,阿九转身飞入半空,足尖轻踏片片青瓦,越过重重屋檐。一面向前冲,一面回首,盈月普照下,那道紧逐的暗影似扬翼黑隼,直向她追猎扑来。 猝然振翅,一道锋芒毕露。 阿九定住心神,扫视四周,望见条巷道,她浅浅一笑,当即跃了进去。 里面漆黑无比,如覆双目,还未稳住,那柄窄长的雁翎刀已削向她的后心,电光石火的反应,她旋身靠向墙壁,仅距鼻尖几寸,刀刃交错,所散寒光正好照射她的眼睛。 这一闪而过,阿九看到这只紧握刀柄的右手,中指戴了枚青铜指环。 同一时刻,这个人匆匆瞥见她的双眸,似春冰薄裂,融水凌凌。 他不再迟疑,左手也摸向刀柄,改为双手横握,千钧挥去。 阿九翻转躲过,在不到两臂宽的巷里步步后退。正如她预料,此处逼仄,对方的刀式难以施展,而她却能灵活周旋,左右侧身避开他的一次次攻击,长刀落空砍在石壁上,锵锵声鸣,碰撞无数火花。 刀风严密,她被困入死角,便猛地矮身,一个前扫攻他下路,趁其歇步,她得隙跃起,正踢得雁翎刀脱手,越过他的头顶,向背后坠去。 谁知他敏捷无比,几个后翻又将刀夺入手中,身形一转,如蛟龙穿梭,刀影绽作数道银光,劈空压来。 阿九再避无可避,她迎光跳起,双腿一字分开,脚掌紧抵墙壁停滞高处,手臂运转内力,登时寒气弥漫,似聚笼一团无形劲气,将那刀刃裹住,难进分毫。 “溟洛神功……” 来人无声喃语,已得到想要的结果。他登时撤刀,对面相持的掌风失去抗衡,如幽冥波浪滚来,将他胸口击中,整个人似断线风筝跌在巷口。 他呼吸渐重,以刀支撑身体站起,向巷尾的阿九深深看了一眼,只语未言,便踏地纵入夜空。 阿九松了一口气,收息落地。 这个黑衣蒙面人到底是谁?虽招招狠厉,却留有余地,似乎旨在逼她出手。 她心中惴惴不安,又捱了一日,直到确认再无人监视,才回到流丹楼。 楼里已经打烊,只有蓼汀一个人在大堂忙活。 “阿九,你终于回来了!”她扔掉扫把,欣喜地跑过去,将阿九上上下下打量一番,确认还是全须全尾好好的。但她仍面带忧虑,自责道:“是不是我的事给你惹了麻烦,所以你许久未归?” 阿九付之一笑,宽慰她,“你别多想,是赌坊最近有些忙,我脱不开身。”说着,她抬头望向楼上,欲言又止。 蓼汀会意道:“你放心,阿盛也很好。” 阿九点点头,掏出怀里的一堆东西,“这是你之前想读的那本书,我买到了。还有这本琴谱,施弦久寻不得,你帮我转交给她。还有闻歌最爱吃的芙蓉糕……对了,闻歌呢?这个时辰她不是最喜欢在下边转悠?” 蓼汀的笑容转瞬不见,吞吐道:“闻歌她……她病了。” “病了?”阿九看出她含混躲闪,觉得没这么简单,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 蓼汀凑近,低声道:“咱们楼里发生了一件怪事。”她四处张望,确认无人,继续道:“蕙娘不知道从哪里领回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,将她安置在顶楼最偏僻的那个房间里,还不让任何人见她。你也知道,闻歌这个人好奇心重,非拉我一起去瞧,我怕蕙娘怪罪,没有答应。结果她自己偷偷去看了,然后……” 蓼汀微顿,脸色变得苍白,“然后她回来就像中了邪一样,痴痴傻傻的,要么不言不语,要么就嘴里念念有词,说什么鬼啊魅啊之类的。” 阿九并不信什么邪说,问:“蕙姨她是何反应?” “事情变成这样,蕙娘也没多说什么,还给闻歌请了大夫,给她灌了好几剂安神汤,现在已经恢复清明了。但我一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,她就变得惊悸不安,只反复说不要靠近那个房间。” 这件事听起来的确诡异,阿九满腹疑云,但她未显,只道:“闻歌没事就好。”将手中物品交给蓼汀,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一章应该是未完待续,埋之前十七章的伏笔,赵郢见过这双眼睛。 哼,哪里来的狗东西装神弄鬼的。 36.乱绪纷纷 来到盛宓门前,阿九的手抬起又放下,徘徊不定。是拉不下脸认错,还是觉得自己没错,现在的她仍纠结不明,不禁怨恼自己竟有如此忸怩的时候。 也罢,等她理清再说,反正有的是时间。 她默默叹气,将怀里那包快捂化了的粽子糖拿出,不声不响地放在门口,做贼似的逃走了。 正对梯间悬挂的那盏灯像是快灭了,微弱的火光在琉璃罩里挣扎跳动,恰巧撑到阿九路过,倏忽暗却。 想起蓼汀的话,奇异的感觉爬升心头,促使她停下脚步,忍不住向前探上扶手,抬头望去。这段通往楼上的阶道,明明走过无数遍,却在这时显得漆黑,幽深,仿佛是引人抵达未知的深渊。 阿九的手莫名生寒,猛地缩了回来。她沉思许久,最终去了蕙娘那里。 她正散漫地席坐在地,双目怔怔,直盯矮几上的小火炉出神。听见推门的动静,她才恍然动了动,着手撬开茶饼,头也不抬道:“你个小没良心的,还知道回来?” 阿九无言以对,静静坐在她的对面。 敞亮房间里暖融融的,安静极了,只有沸水顶碰壶盖,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,水汽升腾,撞向旁边的白玉瓶壁,一下子扑散开来,上面斜插的秋海棠得以熏染,枝叶滟滟,更显花簇盛放,掩实蕙娘低垂的眉眼。她双手不歇,摇香醒茶,却不紧不慢,一派岁月安然的景象。 多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弛,倦意袭来,阿九软塌塌地趴在了案几上。 “累了?”蕙娘笑觑,添水润茶。 阿九枕臂,有气无力地“嗯”了声。 “这几日,阿盛虽然嘴上不提,我却能看出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阿九闷闷道:“我也是。” “你们呦,彼此在乎却又遮遮掩掩……”蕙娘无奈地摇了摇头,开始分茶。 澄黄的茶汤注入面前的杯盏,几不可见的水沫溅出,阿九微微眯眼,想何时变成了这样?从下山开始,杀小白开始,还是不能再叫阿娘开始?想着想着,四溢的茶香像能浸润双目,她怅然挺身,抬手端起茶水,一饮而尽,喝完还嫌不够,又将另外几杯抢去。 看得蕙娘一愣一愣的,阿九连连喝完,讪讪道:“……我就是渴了。”她放下杯子,故作委屈,“你这样瞪我是怪我牛嚼牡丹吗?” 蕙娘还能怨什么,她话题一转,“哦,我是在看,你什么时候成左撇子了?” “那倒没有。”阿九哀叹道:“不过是为了替某人管理赌坊,忙得我左手吃饭喝水,右手拨珠计账,久而久之就成习惯喽。” “得得得,还跟我诉上苦了。”蕙娘爽快,“赚钱我们四六分,总成了罢。” “好。”阿九满口答应。 “那就……” 未说完,阿九添了一句,“你四我六。” “小狐狸可真会得寸进尺呀。”蕙娘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消气,大方道:“好,都依你,谁让你是我的小祖宗。” 几个玩笑后,阿九轻松许多,似不经意提道:“我听说,蕙姨带回来一个神秘女子。” 蕙娘笑容僵住,随即恢复如常,“哪里有这么玄乎,是我见她可怜,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。” 阿九垂下目光,指尖摩挲起杯沿,“蕙姨,你有事瞒着我。”不待对方否认,她问:“是有麻烦找上门了,对吗?” “唉,就知道瞒不过你。”蕙娘神情变得严肃,“昨日我本想去赌坊找你,半途被两人劫持请去“喝茶”,说是不久后他们的主人要在府中宴客,想请我们楼里的姑娘前去表演助兴。” 阿九冷厉道:“这怎么可以!” “是,我自然拒绝,说流丹楼的人从不出局。可他们态度甚是强硬,而且还格外指明,只要一个十五岁左右的貌美少女。”蕙娘端起冒有热汽的茶水轻呷,藏在水雾后的眸光幽深闪烁瞥向阿九,“我们楼里哪有符合他们条件的人。” “我明白了。”阿九哼笑,问:“那两个人有何特征?” “我瞧他们脸生,像是外地人。大约都叁十多岁,一个满身戾气,眉心有道疤。另一个更吓人,他断了一只手,竟接了个钢爪。”见阿九抿唇听着,早捏紧了手中的杯子。蕙娘愁道:“你可是知道他们?” 阿九不置可否,仅道:“他们可有约定时间?” 蕙娘摇头,“说是到时候,他们会亲自来请。” 阿九捻起衣袖,思量半晌,仍存疑惑,“你带回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?” “这事儿说出来你恐怕不信。”蕙娘顿觉口干舌燥,猛灌了一口茶平复心情,“好不容易那两人放了我,我逃命似的奔回马车,一掀开帘子,险些背过气去。” 阿九极快反应道:“是那个女人?她藏到了你车上?” 蕙娘重重点头,“阿九,这么跟你说吧,我活了大半辈子,干得又是阅人无数的营生,就是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能长得如此……”她一时想不出形容词,悔恨道:“都怪我当时脑袋空白,没了主意,只能迷迷糊糊的先将人带回来,想再作打算。” 阿九的好奇心大增,“你都这般不淡定,莫非她长得很吓人?” “你若是自个儿见到,就明白了。”蕙娘皱脸,甚是苦闷,“明明是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,我却觉得像拣回个烫手山芋,不知道该怎么处理。” “她没说自己的来历吗?”阿九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,支招道:“让她从哪里来,就回哪里去。” “要是这么简单就好喽。人家是一个字也不肯讲,给安排好房间后,直接倒头就睡。”蕙娘撂下茶杯,叹气道:“能长成这样,必定难容于世间,也是个可怜人,说不定就是从人牙子手上逃掉的。让我遇见,恐怕是天意吧。” 阿九听出她话有深意,“蕙姨,你莫非是想让她去赴约?” “流丹楼交不出人,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” “蕙姨,你明知道……” “够了,阿九。”蕙娘喝止她,从未有过的严厉,“你不要忘记我是什么人,任何讨价还价不过是在我允许的范围内,一旦触及根本,我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取舍。总之,我意已决,这件事你不要管。”说完就开始下逐客令,“看你也累了,还是好好去休息吧。” 阿九面上应承,未再多说什么。但休息肯定是休息不了,回到房间的她辗转难眠,趁夜深人静,偷偷踏上了那段黑暗的梯道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哈哈,女儿陷入了性别叙诡。 文里立flag了,姐妹们谁懂,越来越不忍心写下去了。又不得不按以前的构思写。 37.摄人心魄 顶楼长久无人居住,阴暗幽静。唯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,溢出微弱光芒,在一片黑灯瞎火里甚是招眼。 阿九习武,夜间视力远胜常人,走得一往无前。直到靠近那个房间,不得不蹑手蹑脚起来,她推门潜入,几乎悄无声息。 不曾想到,她刚跨进内室,便滞在原地,只因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眼。 不远处,那个卧在软塌上的红衣背影,如一树横逸斜出的凤凰木,盘曲多姿,花色似火,绚烂得像能燃亮四周。 幸有长而密的墨发披散身上,化作细软乌缎掩去几分耀眼光辉。不过,还是有一缕并不伏贴,蜿蜒伸出,快要垂落地面。 阿九忽生出要将之拾起的冲动,她不受控制地走过去,手快要挨上时,才发现这发丝尾部弯曲,墨色渐变至发梢竟过渡成幽蓝色,光泽亮丽却不显突兀,让她联想到鸟雀的斑斓翎羽。 她暗暗称奇,不愿唐突,心道先将人唤醒再说,便改向女子肩头探去。恍惚红衣炽动,她猛地顿住。这时,修长五指攀爬上她的手背,触感如蛇般细腻冰凉,远比她宽大的掌心将她缠紧包裹,猛地往下一扯。 阿九被牵动,猝然俯首,与翻过身的女子四目相对,不由怔住。 如此近,近得只能看清那双幽蓝瞳孔,诡谲幻惑,如磁石般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。渐渐的,她心神放空,昏沉感袭卷脑海,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欲抽离她的所思所念。 怎会如此?阿九如梦惊醒,甩手起身,自然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。 还未想通,塌上的女子翩然坐起,微侧过脸,看向她。 此情此景,非复人间? 阿九呼吸一窒,当即愣在那里。她失去任何想法,只耳畔不停回荡蕙娘的那句话,“你若是自个儿见到,就明白了……” 如今她见到了,世上竟存在这般容颜。若不是烛光下的美人鲜活生动,她险些以为是何处所化的精魅,如此摄人心魄。 摄人心魄……想到方才情状,可不就是这样!曾听闻,江湖有门秘术,名为摄魂,非天生媚骨之人不可习得。阿九顿觉脊背发凉,上前扣紧女子脉门,故意吓她,“你是谁,为何来到流丹楼?” 女子不语,玉容染上薄怒,但转眼又散去。她凄楚抬首,眉目流转似嗔怨缱绻。阿九这才发现,她左眼尾还缀有一颗朱色泪痣,配合眼角浅浅媚红,倒像是泫然欲泣的模样。 阿九失声呵笑,这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她在欺负一个弱女子。又探得这女子无丝毫内力,怎会通晓歪门邪术?她那时会看痴,想必因为幽蓝双眼生得蛊惑。 反复思索,都是她多心了。 阿九不会哄人,只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口,“你别误会,我和你一样,都是女子。”感受到她掌心轻颤,忙安抚道:“不要怕,我没有恶意。”顿了顿,又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女子始终没有回应,默默凝视阿九,唇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。 阿九察觉异常,问:“你不会说话?还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?”女子点点头,又摇摇头,弄得她一头雾水,斩钉截铁道:“无论如何,你先与我离开这里。” 女子歪首,目露疑惑,阿九不由分说拉起她,“不想死,就跟我走。” 明明没有用力,女子却被拽个趔趄,阿九急忙接住她,扶稳后,才发觉她个子高得过分,连骨架也宽阔许多。 阿九捉住女子双臂,语气质疑,“莫非……”如玉石陆离的眼瞳旋即深沉,未曾想阿九却惊叹,“莫非你是异族女子?” 形貌不同寻常,还听不懂别人说话,越想越有可能。阿九摸起下巴,为自己的判断不住点头。没留意到,那个眼神一直黏在她脸上的人,笑得更显妖冶。 漆黑的走廊上,阿九缓慢引路,时不时低语提醒,道声小心。她没有回头,自然无从察觉,身后的人乖乖跟随,唇角噙抹好奇的笑容,像在玩一场冒险游戏。 两人牵手至梯口。阿九忽闻上楼的脚步声传来,虽细碎隐约,她却听得清晰,于是旋身搂住女子,藏进了最近的房间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还没写完,待补。 38.私会 进去了才记起,这里原住着凝香,她搬到楼下后,就成为放置杂物的所在,平日也少有人来。然而出乎意料,那阵脚步声却越来越近,大有径直往此处走来的趋势。 迫于无奈,阿九揽过身旁女子躲进角落的衣柜。 四面晦暗狭窄,轻易勾起她某些痛苦的回忆。叁年前,她曾这样被困在柜中,历经一场生死。这段过去时刻提醒她,只有成为强者才不会受制于人。 因不想忘记,所以此刻连木板散发的气味都是那么熟悉。腐朽、潮湿,令人喘不过气,她呼吸加快几分,支撑身体的手不安地在柜角摸索,指尖忽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,她瞥了一眼,竟是把短剑,但也无暇在意谁把它放在这里,只抬手捂上胸口,竭力忍耐。 快撑不住时,对面的女子缓缓靠了上来,一缕兰麝幽香扑鼻,由淡转浓,沁人心脾,盖过那阵让她窒息的味道。 阿九长呼一口气,得以缓和。稍稍回神,就撞见那张绝世美人面凑得极近,正微眯一双桃花眼,饶有兴趣地打量她。即使常人在黑暗中很难看清,但如此狼狈模样,她唯恐被窥去,便躲闪地抱紧女子。霎时间暖香满怀,她心神一荡,呐呐道:“别动,有人要进来了。” 语音方落,门嘎吱转响,前后两道脚步声紧随而至。阿九能辨出其中一人是凝香,她来这里做什么,与她同来的又是谁? 这边凝香关上门,抱臂嗤笑:“叁更半夜还敢溜进来寻我,若是被蕙娘知道,仔细扒了你的皮。” 这是在私会? 阿九正困惑,听个陌生男子道:“我实在是想你想得紧了,才会不顾一切。”衣袂窸窣,他似乎拥凝香入怀,还在她耳边喁喁私语,凭阿九能听出,所言尽是些轻浮浪荡的顽笑话。 凝香若被哄骗,阿九难免忧愤,思量对策之际反倒听她拍了拍男子手臂,不耐烦道:“要做就做,尽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。” 听起来是凝香主导,阿九少了几分挂虑,眉心舒展,不到片刻又拧紧,他们不会要在这里…… 果然,床榻骤沉,两人宽衣解带,滚在一起。能听闻唇舌交缠,肉体相撞……淫肆之声此起彼伏,不堪入耳。 阿九有些见识,她正襟危坐,眼观鼻鼻观心,全当没听到,可怀中人却是懵懂无知的模样,竟偏首透过缝隙向外瞧。 “不许看。”阿九悄声,赶紧蒙住她的眼睛。与指腹贴合的肌肤冰凉如玉,独睫毛温软挺翘,像羽扇一般扑动,搔得阿九掌心发痒,一时恍惚。许久方反应过来,这么暗她自然看不到什么,便撤开了手。 那双桃花目被捂得红润,不明就里地觑她,眼波流转尽是天真无邪。阿九愈发窘迫,暗自祈祷这场活春宫快些结束。 漫长的煎熬过后,外面的人终于偃息。男子一面重喘,一面圈凝香躺在塌上,“真想与你这样待一辈子。”也无人应和,他兀自愁叹,由衷道:“凝香,离开流丹楼罢,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。你放心,我存了足够的钱,我们可以一起去……” “够了!”凝香推开他,没好气道:“每次都这样说,烦不烦呐。” 被多番拒绝,男子忍无可忍,“我想不明白,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?你舍不得离开,难道是有了新的相好?” 凝香听罢,忿然坐起,“你也配质问我?我不过是无聊,玩玩你而已,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。” 男子剜心般的痛,冷笑道:“你这样恼羞成怒,想必是我言中了。” 凝香懒得说,捡起衣物一股脑乱丢他身上,挥手指向门口,“滚!”见他不动,威胁道:“你再不走,我就喊蕙娘上来。” “好,我走!”男子恨得咬牙切齿,叁两下穿好衣服,赫然离去。 没了外人,凝香浑身气焰似被突然掐掉,失去心力的她伏首埋在膝上,幽幽抽泣。 未几,一声闷响从柜子里传出,引她猛地抬头,“谁?” 若是旁人,早让这冷不防的动静吓跑了,偏生凝香是个胆壮的,她合上衣袍,点燃烛火,将房间照得透亮,颤声道:“何人在里面,出来!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大疯吊,真能装…… 39.勾引 po wen xue 1. c om 阿九死死按住怀中女子,神情微恼。若不是她突然乱动,自己的后背也不会撞到柜子上,闹出动静被凝香发现。 此举颇像故意为之的恶作剧。 但她也尽是错愕,满脸无辜,并不知闯了祸的模样,阿九暗忖自己想多了,随即捂上她的唇,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动,继续待在这里。 阿九独自打开柜门,侧身走出,接着飞快合上,动作一气呵成,完全是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。 奇怪的是,凝香见到她,没有多么动怒,反而透有心如死灰的哀伤,“为何偏偏是你?” 阿九一心想先蒙混过去,主动摆正认错的姿态,“凝香,你别误会,我来不及出去,怕你尴尬只能躲在里面,没想到会……抱歉。” “那你都知道了。”凝香没了往日高傲,黯然道:“可会觉得我放荡、下流,亦或是自甘堕落?” “不会。”阿九不假思索,“女子生有任何欲望实属正常,那方面的需求也是自然。”她侃侃而谈,落在凝香眼中,是久违的耐心与温柔,不由一阵失神,最后听她道:“我只担心你受小人欺骗,但你向来聪明,既是与他两情相悦……” “没有。”凝香激动地打断她的话,怔怔看她,“我不会喜欢他人。” 阿九噤声,慌乱避开她的视线,沉默半晌后,不自在道:“你……你开心就好。” 凝香上前捧起她的双手,切切道:“我视你为知己,如今能听你这样说,果然是个知己。” 阿九如芒刺背,轻咳一声,“凝香,这里太过冷僻,有什么话我们下去再说。”说着便要牵她出去。 “等等。”凝香拉住她,笑道:“差点忘了,我有一样礼物要送你。”她端起案上烛火,就要向衣柜走去。 阿九挡在她面前,“今天太晚了,还是改日罢。” “等不了。”凝香边嗔怨,边拂开她,“说不定你又跑到哪里,好几天不见人影。” 阿九劝不住,又不忍出手,索性心一横,不管了。 下一刻,柜门微微敞开,伴随凝香一声惊呼,烛火跌灭。阿九默默叹气,又听哐啷一声,里面的女子像只受惊的猫儿般窜出,直奔向她,害怕地躲到她背后。 暗室清寂,凝香摸到柜中的那柄短剑,她拾起抱住,勉力维持镇定,“这人是谁?”方才虽是转瞬一眼,可观其姿容惑世,俨然妖孽模样。不由让她记起楼中传言,冷笑道:“可是蕙娘带回来又费尽心思遮掩的那个人?” “凝香,你听我解释。” “阿九,你先不要说。”凝香脑中反复闪过那妖人露出的笑意,邪魅中暗藏挑衅。她颤声道:“我只问你,你们躲在一起做什么?” 阿九脱口而出,“两个女人能做什么?” 说者无意,听者的心反被刺痛,“你当然不会,不用你提醒我!”凝香痴痴一笑,经验十足的她,怎能辨不出雌雄,“女人,哈哈哈……女人?此时此刻,你还在骗我!” 阿九愤懑,“我骗你什么了?” “原是我看错了你,没想到你平日一本正经,竟然也会与我干一样的勾当!”更多类似文章:po w enxue 7. c om “你在胡说些什么?”阿九别无他法,坦白道:“我只是要带她离开这里,没想到……” “离开?”凝香目视两道紧贴的轮廓,嘲讽道:“也对,如此夺魂摄魄的美人,的确值得你不顾一切。” 无论如何解释,现在的凝香都听不进去,阿九悻悻道:“随便你怎样想罢,我的事轮不到你管。” 眼见阿九变得冷漠无情,凝香拔出短剑,直指她身后的人,忌恨道:“可是这个贱人勾引你?” 阿九向前一步,拦她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 “有你护他,我能干什么。”凝香哼笑,“但我把话撂下,有我在,你休想带人离开。” 阿九厌恶别人威胁她,拉起身边的人就走。 “站住!”凝香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,“你再走一步,我就喊了,到时蕙娘上来,看你怎么交代。” “你大可一试。”阿九回首,怒极反笑,“不过我得先提醒你,最终该交代的人是谁,犹未可知,你可莫要后悔。” 凝香不欲动真格,哪怕阿九假意顺从,自己都能买账,未曾想她连哄都懒得哄,竟走得这样决绝,心中又是怨恨又是委屈,试探喊道:“来人啊!” 方叫了一声,门便被踹开了,“你们这是在闹什么?”蕙娘提一盏琉璃灯踱进,室内顿时亮如白昼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阿九搁这里驴唇不对马嘴,大疯吊说不定在心里偷乐呢。 40.离 凝香只为阿九能服个软,没想到一时冲动真的将人引来,当下心凉了大半。但痛定思痛,骑虎难下的她抢先道:“蕙娘,你总算来了,若再迟一步,阿九可要将人偷走了!” 蕙娘未轻信,手中琉璃灯举得一人多高,照亮角落里沉默的两人。 同是明艳的面庞齐齐转过来,竟比招摇烛光还要耀眼。蕙娘恍神,心底直呼:好生似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对儿。她定定半晌,方记起初衷,脸色一沉道:“阿九,凝香说得可是真的?” 阿九不以为意,坦然笑道:“蕙姨,没人比你更清楚。凝香素来与我不和,又处处针对,她一面之辞你也能信?” “哦?”蕙娘瞟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凝香,“我瞧着,她这次可不像无事生非呢。”精明的目光环顾四周,她啧啧道:“都来跟我说说,大半夜不睡觉,挤在这里为哪般?” 阿九未得蕙娘偏袒,凝香更是理直气壮,“这间屋子原是我住过的,上来取回些东西也不足为奇。”说着,她拿短剑敲了敲衣柜,“万万没想到,阿九竟和这妖人偷偷摸摸躲在里面,可把我吓了一跳。被我撞破后,阿九不知悔改,甚至扬言要带他逃离流丹楼。” 一阵疲倦涌上头,蕙娘揉揉眉心,“阿九,你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 “若真如她所说,我还能无计可施,傻傻待在这里,等她向你告状?”果然,蕙娘眼中浮现迟疑,阿九趁势反击,她直视凝香,沉痛道:“我给过你机会,你却贼喊捉贼,攀诬到我身上,实在令我左右为难。” 凝香明知她要说什么,仍毫无顾虑,冷笑一声。 本不算件大事,但少年意气盛极,一粒火星迸到身上,都能燃起熊熊烈火。两人暗自较劲,赌起谁比谁更狠。 彼此交换眸底决绝,阿九徐徐道:“我睡眠浅,耳力也好,便听到楼上传来……不同寻常的动静。因担心有贼人潜入,我悄悄上了楼,结果发现一个陌生男子从这间房跑出,一转眼就跳过窗口溜走了。我立刻赶到,却在门外听到了凝香的声音。”半真半假讲到此处,阿九同情地望向身侧女子,“这可怜的孩子正受凝香威胁,我细听下方明白,原是她不小心撞破了凝香和那名男子私会之事。” 阿九急智,在这场绘声绘色的讲解中演绎得淋漓尽致。蕙娘早听得精神大振,整个人阴沉可怕,厉声问:“凝香,是这样么?” 阿九未给凝香留反驳的余地,刻意道:“蕙姨,你看,她现在还握着那柄剑呢。当时她就这般气势汹汹,拿它威胁旁人,说什么切勿将她今晚的秘密泄露出去。后来,她见我也闯进,知道行不通,便剑走偏锋反咬我一口。” 凝香双目赤红,持剑的手臂止不住颤抖,这把剑,这把剑她原是想……呵呵,她在乎的人,往往最能懂得怎样更快更狠地伤她。凝香又悲又痛,苦笑道:“阿九就是阿九,真是好……好一张混淆黑白的利嘴。” 有丝动容的表情停在阿九脸上,但很快消失不见,她继续无情道:“你说我混淆黑白,那你污蔑我时言之凿凿可有证据?” 凝香语塞,愣神许久,冷冷道:“我没有,难道你就有么?” “有。” 简单的一字轻轻落下,足以令蕙娘诧异,这件事发展到现在,她都有些看不透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次是真的没写完,待续。 记住这把剑。 律照玄:啊,我吃瓜看戏呢,怎么还能这样玩儿? 40.虚妄(补) 凝香只为阿九能服个软,没想到一时冲动真的将人引来,当下心凉了大半。但痛定思痛,骑虎难下的她抢先道:“蕙娘,你总算来了,若再迟一步,阿九可要将人偷走了!” 蕙娘未轻信,手中琉璃灯举得一人多高,照亮角落里沉默的两人。 同是明艳的面庞齐齐转过来,竟比招摇烛光还要耀眼。蕙娘恍神,心底直呼:好生似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对儿。她定定半晌,方记起初衷,脸色一沉道:“阿九,凝香说得可是真的?” 阿九不以为意,坦然笑道:“蕙姨,没人比你更清楚。凝香素来与我不和,又处处针对,她一面之辞你也能信?” “哦?”蕙娘瞟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凝香,“我瞧着,她这次可不像无事生非呢。”精明的目光环顾四周,她啧啧道:“都来跟我说说,大半夜不睡觉,挤在这里为哪般?” 阿九未得蕙娘偏袒,凝香更是理直气壮,“这间屋子原是我住过的,上来取回些东西也不足为奇。”说着,她拿短剑敲了敲衣柜,“万万没想到,阿九竟和这妖人偷偷摸摸躲在里面,可把我吓了一跳。被我撞破后,阿九不知悔改,甚至扬言要带他逃离流丹楼。” 一阵疲倦涌上头,蕙娘揉揉眉心,“阿九,你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 “若真如她所说,我还能无计可施,傻傻待在这里,等她向你告状?”果然,蕙娘眼神浮现迟疑,阿九趁势反击,她直视凝香,沉痛道:“我给过你机会,你却贼喊捉贼,攀诬到我身上,实在令我左右为难。” 凝香明知她要说什么,仍毫无顾虑,冷笑一声。 本不算件大事,但少年意气盛极,一粒火星迸到身上,都能燃起熊熊烈火。两人暗自较劲,赌起谁比谁更狠。 彼此交换眸底决绝,阿九徐徐道:“我睡眠浅,耳力也好,便听到楼上传来……不同寻常的动静。因担心有贼人潜入,我悄悄上了楼,结果发现一个陌生男子从这间房跑出,一转眼就跳过窗口溜走了。我立刻赶到,却在门外听到了凝香的声音。”半真半假讲到此处,阿九同情地望向身侧女子,“这可怜的孩子正受凝香威胁,我细听下方明白,原是她不小心撞破了凝香和那名男子私会之事。” 阿九急智,在这场绘声绘色的讲解中演绎得淋漓尽致。蕙娘早听得精神大振,整个人阴沉可怕,厉声问:“凝香,是这样么?” 阿九未给凝香留反驳的余地,刻意道:“蕙姨,你看,她现在还握着那柄剑呢。当时她就这般气势汹汹,拿它威胁旁人,说什么切勿将她今晚的秘密泄露出去。后来,她见我也闯进,知道行不通,便剑走偏锋反咬我一口。” 凝香双目赤红,持剑的手臂止不住颤抖,这把剑,这把剑她原是想……呵呵,她在乎的人,往往最能懂得怎样更快更狠地伤她。凝香又悲又痛,苦笑道:“阿九就是阿九,真是好……好一张混淆黑白的利嘴。” 有丝动容的表情停在阿九脸上,但很快消失不见,她继续无情道:“你说我混淆黑白,那你污蔑我时言之凿凿可有证据?” 凝香语塞,愣神许久,冷冷道:“我没有,难道你就有么?” “有。” 简单的一字轻轻落下,足以令蕙娘诧异,这件事发展到现在,她都有些看不透了。 “你,你要做什么?”面对阿九逼近,凝香后退一步。青铜剑脱手,重重砸在地板上。她的双腕被阿九单手捉住,摁到后背。“放开我!”她扭身想要挣脱,那只手攥得更紧,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拉一收,她便后仰,脊背贴到阿九胸口上。 另一只手挑起她的衣裙,钻入层层迭迭的内衫。泛有凉意的指尖和掌心触到温热的小腹,她难耐地惊呼一声,彻底软倒在阿九怀里。 细长两指并拢,缓缓向下游曳,意识阿九要做什么,凝香浑身战栗,羞耻且兴奋。闯进深处的那一刻,她死咬住唇,压抑几要冲破喉咙的低哼。感受柔软的指腹轻轻蹭过,她僵直着脖颈侧过首,余光仅瞥到一抹艳红至极的唇,散发绵长而冰冷的气息,扑在她滚烫的脸颊。 不过短暂的停留,双指抽离,阿九突然撤身,再无支撑的凝香委顿在地。也只有现在,得以与她那双冷硬如顽冰的眼睛对视,看她无甚表情地走到蕙娘跟前,拇指轻捻食指和中指上的白浊,淡淡道:“证据……” 蕙娘没想到,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这种事,她失望不已,气冲冲道:“凝香,这几天你也不必外出,就待在这里,好好反省一下。”说罢,甩袖走出房间,没走几步就转过身,扫了眼阿九,“跟我过来,有话和你说。” 蕙娘带走了唯一的光线,满室回归黑暗。凝香听到阿九对身边的人低声交待,“等我,我说过,会送你离开这里。”抛下这句话,匆匆的脚步声远去,她知道,阿九再没看她一眼。 凝香用双臂撑起上半身,尖锐的指甲擦过地板,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,她怏怏垂首,无力地问道:“你是谁?为什么来这里?你想对她做什么?你……” “你猜啊。” 冰泉般的声音坠落到她的头顶,本立在远处的人竟瞬息移到她面前,吓得她朝后一跌,胡乱在四周摸索。她摸到那柄短剑,双手紧握,尖刃直逼前方。 难以看清,只隐约辨出眼前的身影视若无睹,慢悠悠压下来,像张暗网笼罩她,“鱼儿试图追咬水里的星点,妄想久了,会难受罢?”幽蓝双眸融化于墨色中,静寂如深夜的海,不过微微掀动波澜,便轻易捕捉到她的恐与痛。他顿感无趣,站直了身体,怅然离去。“真是可怜呐。”扬长的尾音似笑似叹。 蕙娘回到房间,腾地跪坐在蒲团上,她拿起一旁团扇,扇个不停,嗖嗖凉风也难平复她燥热的心情,等阿九进来,她一把将扇子拍到案上,“凝香说的,大半是真的罢!”不是疑问,而是肯定。 “蕙姨……” “别跟我来这套,我还不知道你,被冤枉不屑置辩。但话越多,越像在扯谎。阿九啊,你骗人的功夫还得好好磨练磨练。” 她私下教导,可见并不想计较。阿九松了一口气,同时生出种挫败感,“就只是这样,我的谎话难道就那么容易被识破?” “不光如此,你那样对待凝香,实属过分,不符你往日作风,可见……”她慧眼如炬,直勾勾盯阿九,“你是瞧出了她的心思?” “一切皆是我愚钝造成的。”阿九叹道:“若她因那些虚无的念头伤怀,我宁愿狠辣些,让她就此恨我,久而久之也就放下了。 ” “得,你们都藏那么多心事,我是管不了。但你想送那个人离开流丹楼,我不得不管。”蕙娘一脸严肃,“阿九,你真的想好了么?” “蕙姨,你明明知道,那两个劫持你的人,他们的目标是我,说什么请人出局赴宴的鬼话,实则是向我下战书罢了。” 蕙娘急道:“我就是担心他们来者不善,你理应明白我的用心。” “我明白,你想让那个女子替我前去,试探他们有何目的。”阿九摇了摇头,“没用的,他们能找上门来就是认准了我和阿盛。” 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?”蕙娘察觉,阿九提及这两人就明显变得紧张,似有块重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。 阿九低垂眉眼,沉思良久。 三年前,曲辞和万授天杀盛宓不成,命丧她之手。阿九知道,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天一无道心法,终有一日,还会有人找到她们,因此她格外留心,早早调查过鬼幽门残存的势力。那时蕙娘道出两人特征,她立刻就意识到他们的身份。 思前想后,她选择告知蕙娘实情,“他们是鬼幽门徒唐傲和师溶,是我和阿盛的仇人。” 蕙娘扶额,更是忧心,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 “与其等候他们的鸿门宴,坐以待毙,不如先下手为强。”阿九眼眸凝聚起前所未有的狠厉,待投向蕙娘,刹那消逝,“蕙姨,你放心,我不会牵连流丹楼。” “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怕事!”蕙娘愤然起身,跑她面前埋怨一通,“简直拿我当什么人了?” 她能与她们患难与共,阿九着实欣慰,“你放心,我有把握。”想到流丹楼近日不会太平,还是先送那个女子离开为好,便暗示道:“蕙姨有情有义,所以也别牵连无辜之人了。” 蕙娘早被说服,况且她方才看得更加分明,那人因年龄尚小,容颜绝美到模糊性别,却实实在在是个男子。如此妖异又不知来历,的确不适宜待在流丹楼。 她会意道:“你既心意已决,都随你安排罢。” 阿九点点头,就要出发。 “等等。”蕙娘叫住她,交待道:“记得快去快回,我和阿盛她们可都候着你呢。”阿九装作听不懂,气得蕙娘狠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,“你故意的是罢?明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,流丹楼不营业,大家都要聚起来热闹热闹。” 阿九清楚,蕙娘这是为她和阿盛寻个台阶和好。 见她沉吟不语,迟迟不决,蕙娘了解她的不好意思,继续道:“母女哪有隔夜的仇?不过是小吵了一下,阿盛都没怎样,看看你这小心眼儿的劲儿。” 阿九惊讶,“你看出我和阿盛是……” “嘁,我又不是瞎子。”即使表现的再疏离冷淡,彼此之间的那种默契,眼神深处所藏匿的情感是骗不了人的。蕙娘默默想着,笑嘻嘻道:“别说我,恐怕凝香她们也能看出来。” 话劝到这份上,阿九只能答应,“知道了,我将人送到渡口,很快就回来。” 蕙娘拍了拍她的肩膀,宽怀道:“阿九啊,即使前途艰难未知,我们也要过好一天是一天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记住那把剑。 救……真不敢向下写了。 41.相离 天色将明未明,残月似一抹淡淡的霜,凝在银蓝夜空。 微风时不时打过竹林,奏起呜呜咽咽的笛曲。阿九穿越林间的小径,再次回首看去,落在后面的女子依旧走得轻盈缓慢,略过竹隙碎影,缈缈乎如红衣艳鬼,飘荡不羁。 远看怪瘆人的,阿九放慢脚步,有意等她同行。气恼的是,自己慢,她更慢,自己停,她也停。 她这般故意玩闹,又像只顽皮不听话的小野猫。再放任下去,定会错过今早的渡船。 期间想过用强,但每当她笑盈盈看过来,任谁也下不去手。阿九终是无奈,退回到她的身边,哄道:“我带着你走。”将手递过去的那刻,只感到生平仅剩不多的耐心都被她耗尽了。 然而,悬停的手都酸了,也未得到对方回应,只见她微扬下巴,高傲地偏过脸,甚是嫌弃的模样。 阿九见状怔住,心道:这女人怪是怪了些,但以前还让碰的,怎么现在倒对自己避之不及?待疑惑的目光移到手上,她不一会儿便思索出原因,深感啼笑皆非,忽生了逗弄对方的心思。 “真是不识好歹。”阿九表面装作生气,腹中却憋笑,招惹道:“你不让我牵,我偏偏就要牵。” 霸道宣言过后,阿九暗中观察她的表情,有怒意在桃花目里持续酝酿,在握住她手的刹那盛满、溢出,好比火山的岩浆骤然喷涌,连眼下的那颗痣都似灼得鲜红欲滴。 ……难道真的会发烫不成? 阿九若有所思,放开了她,鬼使神差地朝她脸颊小红点儿摁了上去,指腹反复揉蹭几下,只试探到肌肤的淡淡温度,便失望地垂下手。 没来由的一个举动,令眼前的女子呆滞而立,脸上除了愠色,还写满了难以置信。 阿九压住快要翘起的唇角,冲她低举起手,拇指轻轻捻动指尖,无甚表情,唯眼神闪烁,好似在回味这只手前后做过什么。 果然,女子面色从未有过的难看,可见此举把她惹怒至极点。 阿九再也忍不住,捧腹大笑起来……直笑得肚子几近抽搐,猛然记起,万一把她气哭就不好了,于是堪堪止住,比划着解释道:“你放心,我的手已经清洗过好几遍了。” 有了这句话,燃烧在女子身上的怒火即刻冷熄,她神色恢复如常,变换堪比昙花一现。阿九追忆都不及,连忙拍拍她的肩头,赞许道:“你厌恶是对的,男人那东西是挺脏的。” 说完,忽见幽蓝眼眸愈加沉邃,阿九只当她余怒未消,便不再多言,拉起她的手继续前行。所幸经此番戏弄,她也不闹了,一路上安安静静,很快就来到渡口。 远方,桅帆高悬,东曦既驾,齐跃出波光粼粼的水面。 “无论是海外还是异域,从这里出发,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。” “你不仅拥有自由。”从未展露过的一丝怀疑,在阿九口中平静道出,“也或许,你还有保护自我的能力。”无法探知到她的内力,除了她真的不习武,还有一种可能,便是她内功深不可测,远在自己之上。 “我不知道你来到流丹楼有何目的,是有意还是无意。”朝阳映照阿九低垂的面容,融化了半掩的晦暗与迟疑,当抬首的瞬间,燃光的眼睛变得明亮而坚定,“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,你必须离开,因为我不能放任有不确定的因素危及流丹楼。” 阿九掏出满满的一袋银两,强塞到她的手中,“如果是我多心,对不起。” 几句话的功夫,船已缓缓靠岸。 这女子深深地回望一眼,竟真要去踏上舷梯。 顺从的让阿九心生内疚,“等等。” 她期待地转过身,微微扬起的唇角旋即僵住,只因阿九弯腰挖了一捧湿泥,在她脸上抹了又抹,至弄得她面目全非,才满意地点了点头,“这样我就放心了。” 阿九觉得万无一失,直接无视她含怨的目光,把人推上船,“一路顺风。” 最终,一只船向光而驶,一个人逆光而行,相离广阔天地间,似浮尘微芥,再无交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真开眼了,世上怎么会有比他还可恶的人? 42.好笑 朝岚弥漫,浩荡如烟涛笼罩山谷,待袅袅飘悬至水面,就分作一层淡淡的薄纱,轻易被江风揉散。 江畔的人正远观几只飞鸟浮掠,茕茕孤立的背影恰似融入这片寂境。唯清风扬起红衣,榴火般燃动墨发飞舞,成为山水画卷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 严颂赶到时,眼前就是这一幕。他悄悄站在律照玄背后,生怕打破此间宁静。百无聊赖,他随意瞥了眼水中倒影,惊诧之余又觉得好笑,但他不敢笑出声,忍耐道:“少主,您这是?”雪饮教谁人不知,律照玄洁癖异常,容不得半点污秽,如今将脸弄成这样,真算得上一件奇事。 回应他的,是自宽袖探出的一只手掌,白玉雕就般细腻无瑕。 严颂十分有眼色,忙将洁净的丝帕递到他掌心。莹肤雪帕,白晃晃一片,打眼看去,竟有些难以分辨。 律照玄清理完毕,转过了身,“夜蔺让你来的?” 严颂微微倾首,恭敬道:“少主久滞不归,师父特派我等前来相迎。”言语方落,染了脏污的帕子猛地砸过来,他双手接住,听律照玄嘲笑道:“怎么,是怕律长风发现,所以迫不及待地替我收拾残局?但可惜啊,你们来早了。” “您为何迟迟没有动手?”严颂壮着胆子替夜蔺问道。 为何?连律照玄也说不清道不明,似乎杀与不杀皆不过是他随心而动。 当少女偷偷靠近时,他还曾暗自谑笑,她倒不自量力地送上门。她妄想碰他的手被紧紧扼住,他特意转身与她对视,那双清泠的眼似一对银铃,在他心底碰撞振响,她就是盛宓的女儿?假使与他交换,律长风定会对她视若珍宝罢。 不过略施摄魂术,她就和寻常人一样,陷了进去,他顿觉意兴阑珊。但能无知无畏死去,何尝不是给予她的恩典,她合该感谢他,不是么?可他没预料到,她竟凭意志冲破迷障,明明是一只脆弱的蝴蝶,却能挣脱险峻的罗网。 他想不通,心念一动,演起了戏。当她拉过他的手覆上那团柔软时,他生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笑,他能清晰感知到胸腔极力压抑的震颤。虽然这个搭档有些笨,连男女也分不清,但他对她的未知隐隐期待。 这些未知绝不包括把他塞进一个布满尘埃的柜子里。他忍耐着,想不到她也是。她难受到不行却装作坚强的模样,好笑;她拼命掩饰窘态却故作镇定的模样,好笑;她被他捉弄,有怒不能言的模样,好笑…… 他对她的好奇,不仅仅止于好笑。 当她用刁钻的手段对付别人,他惊觉她实际精明得可怕。先前那点微不足道的笨,不过是某方面未开化的驽钝,他有预感,这不通的关窍往往最为致命,她浑然不觉的拿捏,即可将人折磨得欲生欲死。 事实证明,的确如此。她的狠厉让他嗅出同类的气息,但掩藏深处的些许不忍,也独让他敏锐察觉,那是属于她的软肋。作为旁观者,他觉得碍眼,不屑,讨厌。 她是让人讨厌,竟敢用碰过脏东西的手强拉他的手。他是真的生气了,尤其在她得寸进尺摸他脸的那一刻,到达巅峰。这是他唯一熟悉的情绪,因为他的人生,除了不爽,剩下的就只有平静,静如一潭死水。他第一次知道,原来生气也可以是复杂的,像绚烂多彩的烟花乱炸,传递新奇而隐秘的兴奋。 所以他再愤怒也未记起来要杀她,甚至得知她在耍他的时候,只是觉得她可恶极了,比他还可恶,至少他知道自己可恶,她则是可恶而不自知。 不过短暂相处,他心绪起伏不断,直到散场,方反应过来,已经不知不觉陪她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。所幸她有几分警惕,怀疑他别有居心。她口出狂言要护住流丹楼,就凭她?可笑。 他意犹未尽,当一切在她面前摧毁的时候,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? “杀人不过一瞬,该多无趣。”律照玄弯起唇角,绝美的笑容透有邪性,“我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。” 常言道,杀人不过头点地。若让律照玄缠上,恐怕死活都不给个痛快。严颂忽联想到猫捉住老鼠,往往要先戏耍上几番,待玩够了才一口咬死。委实过分了些,他越想越是后颈发凉,询问生出几分悲悯,“少主对她们到底有何打算?” 律照玄笑意加深,掂了掂手中银袋,“你觉得呢?” 严颂摇头,不明就里。 律照玄偏过首,凝视潺潺流动的江水,随手拾出一粒碎银,不疾不徐地丢进去,“杀。”又是一粒入水,“不杀。” 应和幽灵般的低喃,“噗通”落水声此起彼伏,仿佛计数的滴漏,接连不断敲击严颂的心脏,直到最后一粒银子被拈起,他不由屏住呼吸。 然而,水面如镜,还未撞碎。 律照玄怔怔眺望远方,抬起的手缓缓垂下。严颂沿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几十里外乌烟滚滚,升腾直上。 “是流丹楼的方向!”严颂与律照玄对视一眼,急道:“少主明察,没有你的命令,无人敢轻举妄动。”幽蓝双眸寒意不褪,觑得他心头一凛,伏首保证,“师父也断然不会。” “查!”律照玄握紧再也丢不开的碎银,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,敢在虎口夺食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先天抖M圣体。 43.湮灭 “来人啊,快来救火!”最先发现流丹楼起火的是个打更人。因附近无人居,又值清晨,绝大多数人沉浸梦乡,他连喊数声,喊得嗓子哑了,也不见街上有半个人影前来。 无计可施的他揩去额头冷汗,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,来回在原地打转。他边跺脚边张望,远处真有个人朝这边奔来,快得如一阵风骤息而至,还未看个清楚,来人已踏上桥栏,一头扎进水里。 打更人尖叫一声,连忙扑上前,抻头下观。 几个呼吸过后,水花飞溅数丈高,竟是个少年如蛟龙跃出,弄得自己浑身湿答答的,片刻未息,就义无反顾向火场冲去。 他又惊又怕,大吼道:“你不要命了!”少年头也不回,像没听到,气得他清了清嗓音,手忙脚乱地敲响铜锣,四处奔嚎。 阿九侧肩撞开门,一股热浪卷着烟尘扑面而来,熏炙得她睁不开双眼。强忍流泪的酸涩感,她向里扫视,火不知是从哪里烧起的,眼下还未彻底烧过来,但楼内乌烟充斥,浓烈窒息,柴木燃烧的气味中隐隐夹杂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。 她细嗅,是血腥味儿。 阿九心脏突地一跳,奋不顾身蹿进大堂,双臂挥动不停,拨开烟雾的她看清了…… 约莫十几个人,横七竖八,零散四周。俱是熟悉的面孔,音容笑貌霎时浮现,塞满她的脑海,曾那样鲜活,如今却没了气息,静静躺在地上。 回忆抽离后,寒意灭顶,浇得阿九一个激灵。 她,她们呢? 忘了施展轻功,阿九虚浮迈步跨至楼梯,一双腿忽软忽沉,不受控制地接连踩空,她登时手脚并用,匍匐着爬上楼。方要站起,斜剌里颤着伸出一只手,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摆,唤住她,“阿九……”那样微弱不可闻,像一丝将断未断的气音从唇齿挤出,再无往日笑骂众人的声势。 阿九循握这只手,跪爬过去,流淌在地上的血,湿黏而温热,浸泡她冰冷的膝盖。 “蕙姨……”阿九不敢乱动,扼定发抖的手,封住她几处穴道,死死捂紧伤口止血,然而她胸口的血洞似泉眼般汩汩冒血,旋即渗透指缝涌出。 蕙娘奄奄一息,苍白的唇无声翕动,“不要管我,我……活不成了。” 糊满鲜血的拳往地面重重砸去,伴随一声不死心的低吼,“不会的!”阿九将内力汇聚掌心,源源不断输送她体内,企图护住她的心脉。 一切都是无济于事,蕙娘已撑到极限,她猛地抬头,瞪大了双眼,拼尽最后的力气提醒道:“快去……救阿盛,她……”未说完,挣扎的躯体渐渐僵直,眼神彻底空洞。 蕙娘眼睁睁死在她面前,没有留给她伤心的时间,遗言回荡耳边,交织成无形的网勒紧她的胸腔,容不得她喘息。 阿盛,她还有阿盛…… 阿九凭地跃起,顶着烟雾越过重重回廊,像头发疯的兽扑开盛宓的房门。 迎头便见一个女子孤零零蜷缩中央,一柄短剑穿透她的胸膛。 阿九只觉得心脏刺痛,眩晕感袭来,眼前景象一阵旋转摇荡,模糊不清。她倚靠门框稳住身形,晃了晃头再去看,不是盛宓! 竟然是凝香,阿九俯身将她抱入怀中,不停呼唤。她似听到了,徐徐睁开双眼,有些迷茫,“阿九,是你么?” “是我……”阿九哽咽,只不住点头。凝香定定看她,眼中闪过的光彩仿佛初见,“你哭了?”竭力抬起的手,却始终够不到她。 阿九会意,牵引她的手,感受她指尖冰凉摩挲起自己的脸颊,“不要哭,不要怕,阿盛没死,她被……抓走了。”她蓄着气,喘息说完,便呕出大口鲜血。 “我知道,我知道了。”阿九擦拭她唇角血迹,“不要再说话,我给你疗伤。” 凝香摇头,“我知道我要死了。”染血的笑容既凄楚又真挚,“临死前能见你一面,我已经心满意足。”目光期许,聚在胸前的短剑上,“原本我是要把它送给你的,没想到会是如此……” 她不怨,不悔,平静道来,但每个字都像钝极的一刀割过阿九的心脏,痛得隐晦绵长。直到她残存一丝气息欲交待什么,阿九忙将她抱得更近,侧耳聆听,“我死后,就拔出这把剑,让它……帮你救回阿盛。” 阿九还未来得及答应,凝香的手缓缓滑落,她合上了眼,浅浅笑容永久的停在唇畔。 很快,青铜短剑一寸寸拔出,剑身嗜血尚温,阿九轻抚它,喃喃自语,“好。” 她持剑奔出,立在挑台凝望,楼下彻底燃烧起来,火焰汹汹似波涛翻滚,吞噬一切。 葳蕤红光中,那硕大舞台犹如火海托举浮出的祭坛,献祭一般倒在上面的两个女子,在滚滚尘烟里若隐若现。 阿九越至半空,像一只孤鸟飞过,避过断梁残椽,炽火烈焰,最终栖落台上。 不远处的闻歌枕臂侧躺,身体早已凉透,喜爱凑热闹的她从未这般安静过,好似沉沉睡去。她可知道,伏卧在她身旁的是施弦,生命终结的时刻仍向她爬来,一只手搂紧怀中的琴,另一只手伸长了五指,仅想要够到她…… 阿九跪身,默默拉过她们的手,交迭的合放一起,“我在此发誓,一定会为你们报仇!流丹楼定要他们血债血偿!”说着,一滴泪珠砸向她们的手背,如誓言沉重。 语毕,半燃的幕后忽传来细碎的声响。 是从最里面的檀木桌子底下传出的,阿九挥剑,碎裂帷幕,她步步逼近,距半步时重重一顿,桌布下外露的手突然缩回去,短短一瞬,足以让她看清,那只手很白净,手心染了血,虎口处有一粒墨痣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杀了我吧!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构思,换作现在的我不会这样写,但没法改了,只能按照之前的思路写。 前头问的那个关于连成雍的问题有了答案,活下来的人就是。对应上一部74和76章。 44.生死未卜 阿九认出那只手,探身掀开桌布。 藏在里面的女子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,分外抗拒,喊叫不休,“不要,不要过来!”阿九只能制住她胡乱推搡的双臂,将她牢牢抱入怀中,柔声安抚,“蓼汀,别怕,是我。” 蓼汀渐渐恢复神智,迟疑地唤:“阿九?”泪水蓦地夺眶而出,冲刷她脏污的面容,“阿九!她们,她们都……” 阿九心如刀绞,摇了摇头,冷静道:“来不及了,我先带你出去。”说罢,将蓼汀扶起,环视一周,厅堂已烧得彻底,此刻她们被烈火围困封锁,大门是出不去了。 “抱紧我!”阿九足尖一点,挟她向顶楼飞去。蓄火的断木如流星陨落,漫空砸来。两人好似纠缠在一起的纸鸢,几要断线,摇摇欲坠,只怕稍不留神,就要跌入火海。 阿九一边庇护蓼汀,一边跳跃闪躲,避无可避就挥剑劈斩,数次命悬一线,皆被她凌厉的剑光化解,终是硬生生搏出一条道,抵达阁楼。她站在高处回首,遥遥望了楼下最后一眼,旋身撞破天窗,搂着蓼汀跃下,脱离这片火海。 两人着地,齐齐倒在河畔。阿九来不及喘息,爬上前抓紧蓼汀的双肩,“是谁干的?阿盛被带去了哪里?” 蓼汀抽噎着,尽情哭诉,“为了给蕙娘庆生,大家今日起得早。岂料闯进来两个奇怪的男人,他们二话不说就大开杀戒,没人……没人躲得过,连阿盛也被掳走了……他们临走前甚至纵火焚楼……”阿九听后,滚在眼眶的热泪浸满仇恨,仿佛沸水喷薄欲出,蓼汀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,垂眸仓皇道:“他们留我性命只为了让我给你捎话,他们说,你们欠了他们两条命,还说,要见盛宓就带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到城外泣鬼林。” “果然是他们!”阿九泪流满面,以手捂住脸,“是鬼幽门的唐傲和师溶,我早该知道……”恨意入喉,她腾地拾剑起身。 “阿九!”蓼汀从身后抱住她,“我只有你了,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?” “此去生死未卜,我无法带你同行。”阿九严词拒绝,将她双手移开,“蓼汀,忘记这一切罢,离开这里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 方交待完,救火的队伍沸反盈天地向流丹楼赶来,一时间浩浩荡荡,将两人冲散。蓼汀欲追,却被撞倒,只怔怔坐在地上,望着阿九逆行的背影,淹没于人海。 泣鬼林是一座无人踏足的荒山野林,这里是片乱冢,掩埋着无数尸骨,传闻有人夜间路过,听到鬼魂哭泣的声音从山里传来,也就由此得名。 阿九曾经听说过,那时的她对无稽之谈嗤之以鼻。但如今苦痛彻骨,倒宁愿是真的,若蕙娘她们在天有灵,定会护佑她手刃仇人,救出盛宓。 习惯性地捻动衣袖,发觉凉意渗透指尖,原是她半湿的衣衫被阴风一吹,像层薄冰紧裹着身躯,窒息而寒冷。她缓缓吸了一口气,继续前行,林子里瘴气充斥,越向深处走越是浓郁,渐渐看不大清,她选择依赖听觉,屏气静听,隐隐可闻碎石枯叶骨碌响动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未完待续。之前忘了说,凝香的死另有隐情,大家细品吧。 45.生死未卜(二) 闻言,唐傲和师溶对视一眼,皆放声大笑,嘲笑她的天真与狂妄。 “你个小家伙没资格跟我谈条件。”师溶瞪她,目光如同钢爪镀的那层银辉,泛着阴冷。他拼起心态,话里话外都透着无情,“且不说若你先手杀了我师兄,后脚也得被杀陪葬。再说,我可不怕你威胁,要不我们现在就比一比谁的心肠更狠?”竟真完全不顾及自己师兄的安危,就要合拢银爪。 “不要!”阿九喝止师溶。 盛宓心头也跟着一跳,想阿九毕竟年幼,又太过在乎她,不是他们的对手。 师溶得逞笑道:“那就乖乖放下你的剑。” 阿九的手方垂落,唐傲便将长剑递近她的心口,逼得她步步倒退,直到后背紧贴树干。 “你们的师兄曲辞和万授天是我杀的,冤有头债有主,何必要为难一个孩子。”盛宓说完,被唐傲瞥了一眼,“别以为我们不知道,这丫头是你的女儿,母债子偿,她自然有份。” 师溶随之在盛宓耳旁低笑,“对一个母亲来说,恐怕没什么比自己的女儿眼睁睁死在面前更加痛不欲生了,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。不过,先别着急啊。”说着,他扭头命令阿九,“将天一无道心法交出来,我保证会让你们死得痛快些。” 天一无道,又是天一无道,盛宓又悔又恨,那本心法早就…… “在我这里。”阿九定定遥望盛宓,重复道:“在我这里。”她眼神孤绝,盛宓会心,预感到她要行危险之事,急得摇头示意。 阿九双目坚定,抬手摸向襟口,五指紧拢出一本册子,缓缓递了过来。唐傲弯起唇角,一只手仍握长剑死死抵住她,好安心地用另一只手去拿,不想她忽然松手,他略分神去接,耳边就响起少女压抑的闷哼,霎时,一股扑面而来的寒风扬起他的发,还来不及抬头,便迎来致命的一掌,有如雷霆万钧,雪山崩裂,径直击中他的胸口。弹指间,他被震飞数丈,滴血的长剑脱离他的掌心,在半空洒了道红线,牢牢钉在树干上。 唐傲仰倒在泥土里,心脉尽数断裂仍不忘手中的册子,颤抖着举起,待看清封面上的字后,一双血目睁得极大,“竟然是溟洛神功……”他不甘地哽住,口中鲜血喷涌,当即咽了气。 难以置信的一幕上演,师溶愕然失色,身体顿时凉了半截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小小女子修炼了早已失传的溟洛神功,想不到她为了袭击唐傲,主动欺身上前,任凭长剑刺穿心脏,更想不到的是,她怎么没死,他师兄都死了,她怎么还不死! 一切都超乎师溶的认知,面对阿九横剑逼近,他完全乱了方寸,一瞬不瞬盯着她洇红的胸口,“怎么可能?” 盛宓被挟着后退,一些久远的画面在脑海闪过。 桃花树下,女人高高举起女童,满眼怜爱,“多么神奇,我们阿九的心脏居然是偏的。”坐在她肩头的女童尚不省事,仅会咯咯欢笑,“阿娘,再高些。”晃悠两只藕节似的短臂,伸起手攀够了花朵,往她发顶乱簪…… “妖孽,你是妖孽!”师溶的惊呼打断她的回忆。不知不觉,她的阿九长大了,已经不再需要她的保护,而武功全废的她却成了负担。为了救她,阿九不惜利用自己,伤害自己,胸口滴血也要一步步向她走来。 “你再往前一步,我立刻杀了她。”师溶没了底气,将她视作保命符。他武功本就不及另外三人,江湖成名全是靠些鬼蜮伎俩,此时一心逃命,甚至威胁叫嚣,“你这妖孽若能自刎,我便放了她。” 她的阿九不是妖孽,她也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。 盛宓想到此处,朝阿九扯了扯唇角,许久没露过笑容的她笑得有些僵硬,却顷刻让心意相通的两个人达成某种默契。“阿九,杀了他!”一声疾呼,她支起手肘,向后击去,师溶始料未及,退步踉跄。 趁两人身体闪现间隙,阿九踢起凋谢在地的松果,正打偏师溶卡在盛宓脖颈的银爪,她迅速切出一剑,试图分开他们,然而师溶扯过盛宓,当作肉盾向她猛地推去,她呼吸一窒,紧急收剑将盛宓接住,却因骤止的剑气反噬,翻滚在地,师溶见势袭击,如饿狼跃起扑向她们。 “小心!”盛宓瞳孔颤动,转身将阿九严密护在底下。 阿九越过盛宓的肩头看去,那只银爪忽闪着寒光从天而降,像难以拦截的雷电贯空劈下,她似乎提前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,就要来不及了…… 正在这一刻,如有神助,师溶蔽日般的身影突然挂在半空,他的银爪仅仅挨到盛宓飞扬的发丝。 抓住这须臾的转机,阿九奋起一剑,直接捅穿了师溶的心脏,刹那血雨溅落,浓烈的腥气唤醒她残忍的野性,又恶狠狠冲他踹了一脚。 那块长久压得她窒息的巨石被踢飞了,她剧烈喘着,向后仰倒,似抽干了全身的力气。听着男人痛苦的呻吟声变得虚弱,乃至消失……倦惫不堪的她好像极力抵达到了终点,总算可以躺下,不自觉流出眼泪。 “阿九……”盛宓轻轻叹息,声音仿佛来自天际,柔软的手指抚摸她的脸,擦拭她的泪,停在她的伤口,“疼么?” “不,”阿九摇头,又哭又笑,“阿盛,我们,我们……”终是说不出话,只彼此深深对望,溢于言表。 “我们离开这里。”盛宓将手递给她。 阿九借力起身,牢牢握住,“嗯。” 树林深处,严颂站在律照玄身后,盯着满地落叶久久出神。 他们一路追查踪迹,方赶到这里,就见师溶狗急跳墙,迅猛地攻向盛宓她们。 万万没想到,律照玄居然出手了,虽只是随手摘了一片绿叶,却劲气四溢,疾速射出,一下子击中师溶后心,瞬间阻断他运转的内力,银爪扑袭的速度和力量骤减,这才给了那个少女反杀的机会。 由惊险无比至转危为安,其间跌宕起伏使严颂难以平静,愈加看不懂律照玄的心思。他疑惑唤道:“少主?” 律照玄摊开掌心,垂眼瞧着那粒碎银,“我还是无法更改这个结局。”掩在长睫下的眸色比夜空还要深沉,他说:“她,终究活不了。” “什么?”严颂眉心一皱,诧异的目光紧随那对母女,她们相互扶持,就要下山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回忆篇的男人们主打的是一种宿命感。不敢往下写了…… 46.盛九焉 前途迷天步障,望不到尽头,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。但只要牵住盛宓的手,阿九就不觉得空茫。 “我们以后要去哪里?” “这一次,由阿九来决定。” 阿九神色悲悒,一时缄默。已经有太多人离她而去,她想,她将再也无法承受失去,她畏惧这世间的绝望和苍凉,现在的她好想逃,逃回过去。 “我们回到从前住的那个山谷,好么?” 盛宓很快答应她,“好。” 她有了一丝憧憬,“茅草屋不在了,我们重新盖一座,好么?” “好。” “还有桃花树,不止门前,每逢春秋我们就漫山遍野地种,到时会有一片桃花林。” “好……” 末了一声,像在齿缝挤出,盛宓无征兆地向后倒去。 “阿盛!”阿九丢了剑,张着双臂接住她,直触到她肩后湿凉,不由发懵地移出自己的手,只见黑血如浓墨沾满掌心,“怎会这样?”阿九喃喃自语,眼前闪现师溶持利爪推开盛宓的那幕,她的心蓦然一抽,剧痛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四肢百骸,“不,不会的……” 同阿九一样,严颂亦适才察觉,“她竟然中了师溶银爪上所淬的剧毒。”此毒厉害无比,只稍稍刺破皮肉,毒素即刻渗透骨髓,甚至……实属残忍,纵使是他都不敢细想,哀叹道:“少主说得不错,她,没救了。” 律照玄不见悲喜,吩咐道:“走罢,带你的人回澹镜山。” 诸事已了,严颂虽奇怪他为何还要停留,但也怕追问招惹他的晦气,未再多言,低首领命。 此刻起,偌大的山林,仅剩下三个人。 律照玄藏身在树后,无声无息地凝望,那个女人像一片濒临枯索的灰叶弥留在少女的怀抱。 “对不起,连我也要离开你了。” “不,我不信,说好了一起回家,你不能说话不算数。”阿九压抑哭腔,笑颜保证,“我答应你,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赌气,我什么都听你的,求你不要……”她哽住,笑容彻底破碎,被泪水淹没,“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肆意妄为,引来祸事,更不该离开你们,假如我在,或许就不会……”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,颠三倒四。 “不要自责,这不是阿九的错。”盛宓疼惜地抚摸她的脸颊,安慰她,“世间的果往往由多重因种就,环环相扣,人生亦如是,走的每一步能遵循本心,便不要陷入怨悔之中。” 阿九痛哭摇头,失控的情绪如同决堤,她什么都听不进去。 “乖,莫要哭了。”盛宓柔声哄劝,带有久违的宠溺,“接下来的话很重要,你一定要牢牢记住。”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,突然问:“阿九,还记得你的名字么?” “盛……九……焉。”阿九抽噎道,没人这样叫过她,她只感到陌生。 盛宓微微颔首,“当初为你取这个名字,就是因为我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。”她垂下手,伸入衣襟,像在摸索什么,但苍白无力的指尖不听使唤,阿九替她拿了出来,是半块撕裂的绢帕,上面写着“九、焉”两个小字。她郑重叮嘱,“我死后,拿它去澹镜山……找律长风,告诉他……这就是我的答案,他定会明白我的托付。望他念在昔日情义,替我照看你……” “不要说了,不要说了,”阿九打断她,不愿听她交待后事,“我哪里也不去,我只要你,只留在你身边。” 盛宓知道阿九会听从,强撑着笑了笑,“好,那阿九就陪我最后一程。”这一笑仿佛夺去她眼中最后的光辉,倏忽黯淡的目光转投向身侧的短剑,她轻轻道:“你亲手了结我罢……” 如同一道霹雳轰鸣,击得阿九僵坐地上,神情木然的她,心头不住滴血,半边灵魂是空洞的,另半边似乎残存知觉,仍能听盛宓道:“你知道的,化骨爪剧毒不会让人立即死去,却会从五脏六腑……向外一寸寸腐蚀,最终……销皮蚀骨,化为……一滩血水……”吊着一口气说完,她难以坚持,蓦地吐出大口乌血。 阿九知道,知道盛宓平静的躯壳里正一点点朽败,腐肉蚀骨之痛,活着便是折磨,她就要承受不住了。 “动手罢……”一声吟呼让阿九清醒,她捡起剑,双手高握,理智使她刺下去,可当真逼近盛宓的心脏,剑尖陡然顿住,做不到,她浑身颤抖不止,根本做不到。短剑从她手心脱落,她痛惧嘶吼,“我可以取任何人的性命,唯有你,我做不到!亲手杀自己的母亲会堕入地狱,不要逼我,求你不要逼我!” 盛宓挣扎起身,将剑对准自己递到她手中,“不要怕,阿九向来都是勇敢的……”慰藉的笑容像霜凌一样惨淡,却寄托着无限眷恋。 阿九忽然懂得盛宓的意图,不再懦弱,不再逃避,即使罪孽三千,自己承受又能如何? 建设了无数遍,然而当她攥紧短剑,怔怔看着盛宓扑入怀中,她的心还是被掏空了,溅到脸庞的血混着泪,无声流淌。 盛宓依附着呆滞的少女,抬手为她擦拭,“这是你对我的爱与成全,我很开心……也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一件事。要活下去,手上会不停地……染血,有你恨的,也有你爱的,但你要答应我,就算染遍天下人的血,也不要染上自己的血,一点一滴都不可以……”用尽仅存的力气,捧着她的脸,与她额头相贴,“记住,只有成为掌握他人生死的人,方能掌握自己的生死。” “对不起,总是逼你,我不是个好母亲。”盛宓气若游丝,头颅渐渐低垂,枕到阿九肩上,“可我好想再听你唤我一声……阿娘。” 已变得生疏的音节徘徊在阿九齿关,却迟迟没有发出,她固执地认为只要她喊不出口,盛宓就可以等她,再等等,哪怕多停留片刻。 可惜怀里的人等不过她,缓缓合眼,永久地沉入回忆,“阿九送的粽子糖……很好吃……”余音消散,仅剩的一滴泪落在颈间,冰凉得让她身躯一振,“阿娘?”她凄厉哭喊,“阿娘,你听到了么,阿娘……” 少女彻底崩溃,她放声痛哭,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。 悲鸣穿梭山林,化作一枝无形的箭击中律照玄的胸口,心脏骤然缩紧,似乎牵动着什么流出眼眶,他抬手一拭,那滴水珠顺着指尖滑落。 原来流泪是这种感觉,他从未哭过,他全然不知。 等他回过神,少女已经哭得没了力气,嘶哑着倒在地上。半晌后,少女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,枕着女人的手臂,蜷缩在她怀里。 斑驳的光影洒下,在她们身上流转。昼夜交替,瘴气来回飘荡,啁啾鸟鸣换了一轮又一轮。 阿九整整躺了三天三夜,律照玄亦看了她三天三夜。 起初还能瞧见她紧拥盛宓,双肩微微抽动,再后来,能拥住的,就仅仅是一团血色的衣物,而她一动不动,像一具尸体躺在那里。 律照玄自己都想不明白,他为何要陪她一起犯痴……或许是好奇她会怎样选择,是站起来,还是永远倒在这里? 就在他以为是后者的时候,她竟然动了,她吃力地跪坐在地上,将那团血衣铺展在旁,着手挖起下面的血泥,每挖一抔便小心翼翼地放在血衣上。直挖得坑底不见血色,她的十指已经血污不堪,分不清是伤的还是染的。 她悉心地折迭血衣包裹泥土,捧抱着站起,摇摇晃晃地前行。 蹒跚的背影没入瘴雾,转瞬消失不见。 律照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,但确信不久的某一天,某一刻,他会再次遇见她,盛九焉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其实盛宓的结局早就写好了,在第一部21和51章,阿九的两场梦有透露。 47.澹镜山 古道上,有匹骏马疾驰而过,踏起一股飞尘,好巧不巧赶上阵风,尽数吹进不远处的小酒肆。 当垆沽酒的掌柜停下了唱曲儿,揉了揉迷得发疼的眼,往酒瓮里一瞧,果然酒水上面也浮了层尘土。 他暗骂一声,趁无人留意,忙拿酒舀去撇。此时罪魁祸首已下马,大步挤了进来,宽阔的膀子上斜背把长剑,应是个剑客。这人环视一周,眼睛一亮,兴冲冲道:“掌柜,来二两烧刀子。”说罢,径直向里走去,坐在一个男子对面,想是旧相识。 掌柜心头窝火,甩手不撇了,还在酒水里报复性地搅了几搅,盛出来给他送去。 剑客接过酒坛,先仰首灌了一口,没尝出古怪,反倒直呼好酒。他开怀地端起杯子,一边斟酒一边道:“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。” “我也没想到。”他对面的男子笑道:“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兴致?听说你师父派了手下,天涯海角地追杀你。” “哼,霍骠那欺世盗名的老贼,我还不放在眼里。” “你都这么说,莫非传言是真的,他扬名江湖的那套鹤形十八式不是自己所创?” 剑客将脸一沉,避而不答,“快别提他了,真是扫兴。” 看这不耐烦的模样,男子更觉得可信,替他担忧道:“你还有心思来澹镜山附近闲逛,就没考虑过以后?”稍作一想,恍然道:“莫非你想学那些亡命之徒,去投雪饮教?” “你胡思乱想些什么!”剑客口中的酒险些喷出来,紧咽道:“我被霍骠追杀还有活路,若上那澹镜山,就是提着灯笼捡粪,找死。你难道没见每逢山门大开,乌泱泱上去那么一大帮子人,可曾再看到他们下山?”他长叹一声,猜想道:“没有几人能抵达无极宫,恐怕大多埋在半道上做了肥料。” “你这一点说得极是,雪饮教现全权由夜蔺把持,不同以往那样来者不拒,甚至在澹镜八堂设置了重重机关,可以说每个堂口就是一道关卡,要一一闯过,简直难如登天。” “若守据一方,相安无事也就罢了。”剑客激愤道:“魔教之人心狠手辣,远胜常人,且说一个月以前……”他看了看周围,压低声音,“你可知百里之外的流丹楼,听说就是遭了雪饮教的毒手,杀人放火……呵,和一十五年前灭晏氏满门的手段如出一辙。” “道听途说,未必可信。” “是与不是都无甚重要,总之,我再想不开,也不敢往无间地狱里跳。”剑客斩钉截铁地冲男子道,岂料对方扭头瞟了角落一眼,笑得神秘兮兮,“你不敢,有人敢。” 剑客早在来时就留意到了,那里坐着一个女子。 她一袭缟素,黑瀑般的长发披散身后,用一根麻布条轻轻挽住,浑身似霜雪一般散发寒气。能看出年纪尚轻,但背影却隐隐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枯寂。 经男子提醒,他方察觉少女一动不动,通过窗口一直远望着的,是澹镜山。 难道连个毛孩子也要闯山不成?越琢磨越是好奇,与男子对视一眼,便知道他存了同样的心思。 “想知道?好办!”剑客使了个眼色,对男子用唇语道:“看我的……”起身端了酒杯向少女走去,站定在她背后。 他的目光略过她的肩头,落到她面前摆放的一碗清水里,可窥见水面映照的容颜。 冷漠的脸庞全无血色,苍白的肌肤衬得她眼下愈发乌青,活像个久未合眼,不见天日的鬼魂。 剑客多有联想,腹诽道:当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,能将天仙般的人物折腾成这样,还要让她走投无路,一心向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。 他怔了半晌,徐徐劝道:“小姑娘,你可千万别……”不容说完,一柄血迹斑驳的短剑从她袖里探出,直取他的要害。 从没领教过这么快的出招,晃眼间,冰冷的剑尖已稳稳定在他的咽喉。 少女反手持剑,连头也未回,就吓得他大气不敢喘,赶紧往后一蹦,厚脸皮强笑道:“是在下生事,多有冒犯,那就不……不打扰了。” 好友碰了一鼻子灰回来,看戏的男子忍俊不禁,方要嘲笑几句,却看他呆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酒杯。 “你怎么了?” 剑客屈指在杯沿轻轻一弹,一圈杯口竟滚了下来,里面的酒水恰与残杯切口平齐,是以半点未洒。 两人不约而同望了少女一眼,又迅速收回目光,你看我,我看你,哑口无言。 他们深知,仅凭剑气就把一个杯子削得如此不露痕迹,平整圆滑,该是多么超凡的功力。 “少年英才,少年英才啊……”剑客低声干笑,缓解尴尬的气氛。 男子也附和,“江湖果然还是后生可畏。”话锋一转,道:“不久前,青堰山莫忘剑问世,就是被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所得。” 提及此事,剑客异常兴奋,“我略有耳闻,青堰山之主景离尚将莫忘置于试炼阵,声称谁能拿出,便是这把剑的有缘人。那可是青堰山啊,机关阵法无出其右,没想到被两个毛头小子给破了。”他挠了挠头,问道:“对了,他俩叫什么来着?” “萧浔,容映澜。” “得,不愧是天机阁出来的,这都调查清楚了。” 两人相视一笑,另谈闲话。没有注意到角落的少女动了,她搭在案上的手臂微微一颤。 彼时的阿九不知道萧浔,也不知道容映澜,她静静听陌生人道出两个陌生的名字,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会和他们纠缠不清。 真正入她耳的是“青堰山”三个字。 她低头看向腕上缠绕的发带,想到它的主人,想到雨中的天青碧影,忽觉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。 选择去澹镜山,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,或许,再也见不到了罢……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,不是他最好,而是他出现的时机刚刚好。 48.宿命相逢 澹镜山曾是镜明十六部的总部,江湖无不敬仰的所在。远远观之,云青欲雨,水澹生烟,可谓气象万千,为这段武林神话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。 大约人的心境变了,眼中看到的也就变了。 改立雪饮教后,这座山则成了世间最为具象的炼狱,似乎每个角落都散发危险的气息,一旦踏上,便时刻不能松懈,走的每一步都要提防小心。 山间小径还算通达,不易设伏,大多数人都选择沿着这条细窄的道路上山。他们一个个眉眼倦怠,却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,深恐有任何风吹草动。 所幸一路无碍,不多时便抵达雪饮教的第一个堂口,兑泽堂。 三间面阔的厅堂凭依山势,像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拦腰压镇,又像石壁镂空,整个屋身嵌于其中,加之青砖灰瓦,藤蔓满架,好似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,浑然天成。 “此境因地制宜,虚实相应,和谐共生,真是妙哉,妙哉!”引路的一个老者忍不住称赞,他对营造技艺颇有经验,不由忧虑,“兑泽堂后,许是一条进深狭长的隧道,到时漆黑幽深,逼仄束缚,必是险象环生。”思索再三,他摇头叹道:“老夫年迈,自知力不从心,也只能止步于此了。”语毕,死活要按原路下山,众人拦都拦不住。 站在前头的一个青年冲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,“呸,没用的老东西,唬我们这么久,我瞧他也不是走投无路,非要上山不可。”他仗着轻功好,鼓动道:“既如此,从这堂口上方攀过才是万全之策。” 等了许久,也不见有人身先士卒,他鄙夷道:“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!”骂痛快了,他凭地跃起,四肢大张扑到山石上,像只壁虎牢牢吸附着,一边使劲儿蹿爬,一边扭头看向众人,神色得意。 见他安然无恙,许多人跃跃欲试,人流再次涌动起来,唯阿九杵在那里,不进不退。后边有个男人没留神撞到她背上,语气甚是不善,“怎么不走啊?不走就闪一边儿去,别挡其他人活路。” “快散开……” “你说什么?”男人没听清,因为阿九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惊呼里,他抬头一看,石壁上的青年连惨叫都来不及,就被数不清的乱箭扎成了刺猬,原是那巨石表面,密密麻麻,无数小孔洞开。 霎时,铁箭从里射出,黑压压如乌云蔽天。 “是澹镜山的万矢阵启动了!” 不知谁喊了一声,人群如惊弓之鸟,乱作一团,许多人慌不择路,或被撞翻,或被踩踏,哀嚎声此起彼伏。 阿九当机立断,冒着箭雨冲向兑泽堂,纵身跃了进去,里面无一人值守,空荡荡的,并未发现那个老者说的通道。待踱步到一排排朱红漆柱间,她目光一沉,莫非这柱网排布有所指向? 不难辨出,地盘是用了殿阁式的分心槽,按理说一列中柱应将空间等分,但凭她的眼力,一下子看出其中有根柱子微微向前偏移了一寸,着实反常。 她决定赌一把,用双手推起这根柱子,柱础虽坚固仍在地板上摩擦出痕迹,竟然真的可以推动,这下更是咬紧牙关,拼尽全力,将它后移一寸。 直至柱间距终于一致,只听咔嚓一声,堂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,一个洞口在后檐墙缓缓开启。 阿九长舒一口气,正要持剑走进去,忽而门板大震,近百余人一连串挤了进来,大都受了伤,挨了几箭,也不乏完好无损的,因为他们会拿活生生的同伴当挡箭牌,一路掩护自己闯进来,甚至有个人进了门还拖着一具尸体,上面插满了箭,脸上也是。阿九依稀能认出死者是方才那个让她不要挡路的男人,不禁生出一阵恶寒。 没想到这个穷凶极恶之徒还将眼神瞄向了她,“不错嘛,一个小丫头不怕死地闯进来,还打开了密道。”他嫌弃地扔掉手中累赘,抽出随身的斫刀威逼她,“那就好人做到底,快些给我们引路罢。” 在场者数众,却无一人敢发声,或许还默认他这样做,阿九扫视过那一张张麻木的脸,还有面前这张残暴至极的脸,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,诡异的是,还有一丝兴奋的感觉悄悄酝酿,她尚不清楚,这名为杀意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这章未完,待续。 某些DNA动了,我就忍不住哔哔一些乱七八糟的,之前大家或许也会发现,知道大家不爱看,我尽量克制。 49.宿命相逢(一) 后边的人群早已围观上来,却是不约而同望向那个死里逃生的少女。当时情况危急,她反应却异常灵敏,握剑凿进石缝,整个身体挂在石壁得以脱险。 不过也只是暂时罢了,如今她脚下悬空,仅靠臂力维持,根本撑不了多久,只怕最后落得和那个男人一样的下场。 但少女冷静沉着,他们莫名存了一丝希冀,认定她非比寻常,或许有能力逃出生天,是以袖手旁观,也不搭救,只眼巴巴等着,她能探到生路是最好,若不成,死她一个微不足道。 一帮乌合之众打的什么算盘,阿九何尝不知,他们与摔下去的恶人无甚区别。再想到那恶人结局,她抑不住冷冷一笑,暗道他死得轻巧,倒不必脏了自己的手。 料想这群人很快也会等到。 她心下释然,开始寻找求生的法门。打眼望去,一块块石板如持续推拉的抽屉,快速地在石壁上缩进去,探出来,参差浮动。 很显然,控制所有石板重新整合成道的开关不会设在这里,她只能寄希望于飞踏过去,然而两排石板堪比起伏的波浪,捉摸不定,就是轻功再好,也难以落脚,稍有不慎,则会跌入深渊。 要是能预测动向就好了…… 这一念如灵光一闪,阿九视正下方的石板为基准,目测轨迹,默算时间,发现两列石板间隔以河图五行之数相应,一进六退,二进七退,三进八退……如此每三、五、九息循环往复。 参透了运行规律,她盯向脚下的那块石板,待它探出就跳下去,之后前进的每一步都要准且快,若做不到……不,她断然会做到! 少女全神贯注地等待着,众人都认为她在等死。直到她身体下方的石板冒头,她突然动了,翻身拔剑,足尖微点,动作一气呵成。几乎没有思索,她连连跃上一块又一块石板,令他们啧啧称奇的是,每当她跳过去时,本不听话的石板却纷纷探出,好似甘愿为她铺路,看得他们目瞪口呆。 等她彻底消失不见,他们方反应过来,她实则是将每一块石板出现的时间与距离都预判得精准无误。 经此提示,这些人里不乏有聪颖者领悟出变幻规律的,奈何轻功不济,也有记忆力出众者,能完全复制阿九的行动路线,却达不到她的决绝,动辄瞻前顾后,错失良机。总之,大都死在半途,真正闯过去的不到半数。 自出了隧道,他们恍若重见天日的囚徒,兴奋不已。举目眺望,下一个堂口似在重重烟雾后若隐若现。他们迫不及待地穿越密林,向艮山堂进发。 时间不知不觉在流逝,身体也渐渐疲累,终于有人劝道:“都停下罢,这样走是走不出去的。”他扯开绑在树干上的布条,“你们看,这是我上次路过留下的记号。” “原来我们一直在林子里打转啊!”接话的人满脸惊恐,“莫非遇上了鬼打墙?” “简直危言耸听。”一个壮汉发了狂,赫然举起手中板斧,“老子偏不信邪,等劈完这些树,能奈我何?” “不要轻举妄动!” 其余人阻拦不及,碗口粗的树应声折断,他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,果然听壮汉吼了一声,“啊,老子的脚!” 他们双腿也跟着一软,只见坚硬的土地不知何时化为沼泽,转眼间已泥足深陷,愈是挣扎陷得愈深。 幸有一个头脑清醒的,轻手解下腰带,往枝头一甩,缠绕几匝后,猛地一拽一松,身体像颗弹石,借了树干的张力弹飞。 余下的人纷纷效仿,接连脱离泥沼,只有壮汉笨重,陷得又最深,试了几次都不成功,便拉住身旁的男人求他帮助自己,却猝不及防让对方一剑捅穿了胸口。 小山般的身躯很快下沉,烂泥封住口鼻,淹没双目残留的景象,是他的好友站在干岸上,慢悠悠挥落剑上的血,“警告过你了,不要轻举妄动,为什么不听我的?” 最后,沼泽仅飘浮一层血红,唤起男人片刻懊悔,他还未想明白自己怎会如此冲动,浓重的血腥味蔓延,像拂醒了睡在他体内的一头野兽,将他吞噬占据……霎时心田躁动,气血翻涌,他发了疯,举剑冲周围人砍去。 起初,那些人抱团抵抗,联手杀了他。但屠戮带来的快感使他们上了瘾,打斗最后,已是不问缘由就开始自相残杀…… 他们还未察觉,这片树林依据九宫八卦布置,阵中不起眼的一草一木或可开启各式陷阱。弥漫上空的也不是雾,而是毒烟,能惑乱心智,激发恶念,使闯入的人沦为受弑神驱使的奴隶。 西南方位,阿九闭目靠在树下,听动静就知这群人皆视对方为不共戴天的仇敌,个个杀红了眼,只为宣泄长久压抑的暴戾。 她陡生一丝愤恨,为何他们这样嗜杀成性,恃强斗狠的人还好端端活着?反而她的阿娘,她所爱的人,平白无辜被残忍地抹杀,自此与她天人永隔。 天道何其不公! 她执念愈深,无尽的悲苦似乎在一瞬间点燃,要毁灭,就该一起…… 身处坤宫死门的阿九仰起头,炙红双目盯着树上垂落的一条紫藤,只需拉动它,整个阵便会崩裂,谁也逃不掉。 潜藏的杀意在她掌心蠢蠢欲动,方抬起臂膀,便被从身后探出的一只手压住,一股纯和的真气缓缓注入她的体内,似清霖涤荡过她一寸寸燥热的筋脉。 “一念嗔起,万障纵开,切勿堕入自己的心魔。”明朗的声音同他指尖萦绕的气息一样,透着清凉,潺潺流淌。 阿九尚迷惘,后知后觉这道声音似曾相识,细思忽心神一震,如梦惊醒,她蓦然回首,身后却无任何人的影踪。 不自觉抬起手腕,怔怔看向发带,方才是她的幻觉么? 她茫然望去,须臾间,笼罩四周的迷烟散却,厮杀的声音也停止了……已有人闯进艮宫生门,破了阵。 ……不,不是幻觉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就打个样吧,直接跳到严颂的巽风堂。 51.宿命相逢(二) rou r o u wu2. co m 竹舍前,少年枕靠单臂平躺在藤椅上,悠哉地晒着阳光。 檐角铜铃突然颤响,惊动了停栖在屋顶的海东青,它双翅一抖,向假寐的少年俯冲飞去,似片乌云遮住日头。 “唔……好重,压得我喘不过气了。”严颂睁眼,抬手拨了拨降落到他胸口的逐虏,见它岿然不动,只得顺起它油光水滑的羽毛来讨好,“今日天气不错,就是风有些大。” 逐虏歪了歪脑袋,啁啁回应几声。一人一鸟,同以往那样闲聊,冷不防被快步跑来的下属打断,“禀堂主,经守卫探报,上山的一群人已在去离炎堂的路上。”想看更多好书就到:w u y ezh en.c om “哦?”严颂望向悬挂的铜铃,原来两声响动并非是风的缘故,顿时轻笑道:“能闯过兑泽堂和艮山堂,实属不易,或许其中可挑几个入眼的。” “依堂主之见,是否需要提前部署?” “不急,有本事到我面前再说。” 那属下暗想这帮人是没戏了,自澹镜山设障以来,他就不记得有哪个能闯至巽风堂,可见堂主未将此事放在心上,便不再打扰,适要拜退,忽闻檐角铜铃响了叁声。 “堂主,这是?” “离炎堂被攻克了。”严颂若有所思,抚摸逐虏的动作渐渐慢下。 “您不会在说笑罢?” 语音方落,就听铜铃声再度响起,与之前不同,这一次叮叮当当连绵不断,化作一段独特的铃语,昭示坎流、震霆二堂也拦不住了。 “八堂关卡,一关胜似一关险要,属下难以置信,兑艮离坎震五个堂口竟被连连攻克,还以一种雷厉风行的态势……实在是不可思议,难不成他们有神鬼相助?” “呵,是神是鬼,见到自然分晓。”严颂饶有兴致,起身道:“传令至巽风堂上下,准备迎客。” 与前五堂不同,巽风堂隐于一片溪谷中。若跋涉而来,会觉得地势陡然拔高,视野也随之开阔,等攀越山阶,入目则是一川银瀑,如匹白练倾泻,轰然不绝。四周草木葳蕤,掩藏数座翠绿竹舍,幢幢相连,参差错落,呈半环状围绕水岸。 阿九来到这里,宛如一脚踏入仙境,连心神都宁静几分。 她一路披荆斩棘,不曾停歇。虽惊险万重,但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孤军奋战,有一个人在和她打配合,轮流破解着一道道机关,不为人知的默契与共鸣令她愈挫愈勇,势如破竹闯到巽风堂。 但遗憾的是,她追寻已久,也没找到那个人的踪迹。这让她好几次质问自己:他是青堰山的少主,怎么可能涉身魔教? 她又在心底问了一遍,双目空空地盯着草地,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先放个开头,未完待续。 51.宿命相逢(三) 像天外仙客,他突然降临,一如当年的那个雨天。 簇拥在周围的人群自发散开,阿九怔怔定在原地,恍惚间,这个朝她走来的人,越过了悠远的时光,与雨幕里的朦胧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。 仅一步之遥,他站在她的面前,递过手中白绸,好似曾经的某一天再现,他当时擎着一柄紫竹雨伞,倾向了她。 此刻,他看她的眼神也未改,如初见般湛然,平静,不泛半点波澜,却使得她心底的一丝期待悄悄落空。 他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。 仿佛再次退回到了陌生人的位置,他之所以打破距离靠近她,上次是为了阻止她毁阵,这次想必是为了物归原主。 阿九垂下眸,白绸正缠在他的指尖随风飘荡,一晃一晃地,拂过她的胸口,像骚动不安,冲破心脏的蝶,从中拉扯出她的许多念头。 思来想去,她想到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。 叁年前的两人仅有一面之缘,又恰逢她满身狼狈,境遇不堪,如今他认不出,自然再正常不过。 她何必要介怀? 想通后,她袖管里的手随即动了动,抬起的刹那,猛然记起腕上还系着他的发带,几乎下意识地,她缩回了手,改换另一只手去接。 整个过程她都沉默不语,末了还装作陌生人,微微颔首,以示感谢。 他浅笑回应,虽是礼节性的,仍使她的心跳漏了半拍。 似曾相识的一瞬,记忆能追溯到秋雨中,竹伞下,他就是这样笑着为她包扎伤口,说她像只紧盯猎物的小狼…… 她失神半晌,举目看去,他已到严颂那里,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个被挑剩下的数字。 十九。 原来是真的,他竟也要加入这个生死场。 堂堂青堰山少主为何非上澹镜山,投雪饮教不可? 正邪向来不两立,无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,既孤身潜入险境,势必要隐姓埋名,不能暴露身份…… 想到这里,她骤然清醒,方才的一点点失落瞬间化作满心庆幸。 幸好他没有认出她是当年的小女孩。无法想象,一个卧底会怎样对待知晓他身份的人。 她默默松了一口气,趁无人留意,偷偷解下发带,小心地藏进内衫。 回顾两次与他接触的情形,阿九确认自己没有失误,同时,不由自主衍生了某种认知:她变了,她有了防人之心,对曾经信任过的人也不例外。 她收起这份怅然,将白绸牢牢系在手臂,忽听严颂语调拉长道:“九……”她抬眸,与他刁钻的目光对上,短暂交汇后,他偏头看向那个人臂上,“十九?”来回打量几番,他促狭一笑,“这下子人总该到齐了,是罢?” 状似无意的话却耐人寻味,阿九怀疑严颂察觉到了前五阵是何人所破,或许他还知道更多……比如她的身份。 此人不可小觑,连生死出自他口都显得云淡风轻,“一天一夜后,若诸位还活着,巽风堂这关,算是过了。”说完,向下属使了个眼色,对方即刻会意,号令道:“想留在雪饮教的,且随我来!” 阿九毅然跟上,被严颂横臂拦住,“姑娘当真想好了?” “严堂主对其他人也这样好心么?”言下之意是嘲讽他多管闲事。 严颂仍能保持一张笑脸,凑近她耳边,悄声道:“阿九姑娘若是磕了,伤了,亦或是……死了,恐怕我不好交代啊。” “你认识我。”阿九肯定道,又问:“你要向谁交代?” “活着,你就会知道。” 阿九没心思猜哑谜,嗤笑着撞开他,擦肩而过时还朝他掸了掸手臂上的数字,眉眼透着轻傲,“九,同久,承严堂主吉言。” 严颂望着她走远的背影,赶紧揉了揉酸麻的臂膀,“嘶……有意思。”无怪乎律照玄一念起意,轻易放过了她。 绕行瀑布后方,所有人被引至一个山谷,当封锁出路的巨石落地,脚下的草地都为之震颤。 灌入谷底的风往往更加猛烈,像一群被围困的野马,嘶啸着踏过岩石峭壁,冲撞数次后,它们试探出逃离的方向,一起沿渐窄的夹道穿梭,奔腾,终在未封闭的崖口得以释放。 阿九循声环视,这里叁面围合,唯一开放的一面是百丈之外的悬崖,她俨然步入了一方斗兽场,进无可进,退则粉身碎骨。 尤其见壁顶的红衣人齐整整站在高处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,已经有人觉醒了作为猎物的恐惧,“他们……他们想对我们做什么?”这般不安地倒退,脚底踩出一声脆响,吓得他咽了咽口水,不敢妄动。 四周的人定睛一看,竟是半截碎裂的腿骨。他们忙各自检查,发现枯草衰连深处,覆盖了风化已久的骸骨,稍稍一碰就会化为齑粉。 阿九淡淡扫了一眼,遥望向那道瀑布,莫名觉得它像一把刀,将巽风堂斩为两个世界,前边桃源,后边地狱。 直到地狱的使者举起弩箭,对准了谷底,有人慌了,“原来是把我们当成了围场的猎物,我日他个先人板板……”还没骂完,一枝箭射中咽喉,他霎时毙命。 可见此连发弩箭射速惊人,射程和威力非普通弓箭能比,而山谷一览无余,没有任何蔽体,身处其中的人只能当明晃晃的人肉靶子。 颇棘手的是,上方领头的人仅持一面旗帜下达指令,动作繁复多变,除了内部的箭手,想必没人能看得懂,只见他纵旗一挥,弩箭再次举起。 许多人止不住瑟瑟发抖,比起猎杀的瞬间,待宰的过程通常更为惊险,刺激,他们将持续地因下一个被选中的对象而战栗,一直到死。 阿九意识到,巽风堂这关是在试探众人的胆量和意志,一旦露怯便会成为箭下亡魂。 当下运息凝神,但听“嗖”的一声,箭矢像个墨点在视野飞速放大,却判断不出是冲谁射来,她五指收拢,迅速搭上剑柄。 几乎同时,一把简单至极的长剑出了鞘,青光一闪,飞箭应声断落。 阿九的身心顿时松懈,是他,先她一步出手了…… 其余人皆愣住,想不到这个独自站在远处,不动声色的十九,竟瞬息现身,以一种奇快的速度截下了箭。 然而尚未缓神,上方旗帜纵横挥舞,数箭连发,他们惊呼一声,认为在劫难逃,岂料青光重绽,织就道道幻影,轻灵的剑气挥洒,宛若万流赴壑,顺着精准的轨迹困住了箭矢。 众人瞠目结舌,他是怎么做到的,居然可以预判每一枝箭的方位? 如此神乎其技,阿九却窥破关窍,他读懂了巽风堂的旗语,提前知道他们选中的攻击目标,是以他的剑总能抢先抵挡。 他的剑法如水通透,迅捷无比,变化莫测,似凌空悬瀑,密不可破,不到片刻,便裹挟数箭旋绕于剑刃,铮鸣急处,天青剑身倏地一振,所有箭震荡飞散,全部没入石壁。 看到这一幕,站在高处的箭手们满脸惊诧,不约而同寻求下一步指示,不想为首的人将旗帜一横,摇了摇头。 就这样,巽风堂的人罢手,纷纷撤了下去。 山谷里,不少人瘫软在地上,因为再次挺过一关,又哭又笑,只要捱到明日,他们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。 阿九总觉得一切还没结束,她找了块挡风的岩石,蜷缩着身体靠在一旁,闭目休整。直到深夜,一阵寒风扑面,她翻了个身,缓缓睁开双眼,不由自主搜寻那个人的踪迹。 他抱剑倚着不远处的石壁,静静地遥望月亮,黯淡的月光将地上的影子拉得极长,像划出一道鸿沟,据守着阵地,不可逾越。 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安悄然滋生,她枕着臂,偷偷观察起他的背影。 银光照在青衫上,他的肩头仿佛凝了一层秋霜,被飘扬的墨发反复拂弄后,渐渐消融,像化成了薄薄的雾气,萦绕不散……这种寂寥的感觉,再次唤醒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。 徐爷爷曾说,青堰山的人清静自守,不涉他运。所以她不明白,他为何要出手救那帮人,为何叁番两次地帮她? 想得太过入神,以至于他转身看过来,她都来不及收回视线。让人抓个正着,若是躲闪,反倒显得心虚,于是她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。 暗夜里,两人无端对望许久,被他一声轻笑打破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还有一部分没写完,因为太长了,补完后会拆成两章。 52.十九 其余人皆愣住,想不到这个独自站在远处,不动声色的十九,竟瞬息现身,以一种奇快的速度截下了箭。 然而尚未缓神,上方旗帜纵横挥舞,数箭连发,他们惊呼一声,认为在劫难逃,岂料青光重绽,织就道道幻影,轻灵的剑气挥洒,宛若万流赴壑,顺着精准的轨迹困住了箭矢。 众人瞠目结舌,他是怎么做到的,居然可以预判每一枝箭的方位? 如此神乎其技,阿九却窥破关窍,他读懂了巽风堂的旗语,提前知道他们选中的攻击目标,是以他的剑总能抢先抵挡。 他的剑法如水通透,迅捷无比,变化莫测,似凌空悬瀑,密不可破,不到片刻,便裹挟数箭旋绕于剑刃,铮鸣急处,天青剑身倏地一振,所有箭震荡飞散,全部没入石壁。 看到这一幕,站在高处的箭手们满脸惊诧,不约而同寻求下一步指示,不想为首的人将旗帜一横,摇了摇头。 就这样,巽风堂的人罢手,纷纷撤了下去。 山谷里,不少人瘫软在地上,因为再次挺过一关,又哭又笑,只要捱到明日,他们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。 阿九总觉得一切还没结束,她找了块挡风的岩石,蜷缩着身体靠在一旁,闭目休整。直到深夜,一阵寒风扑面,她翻了个身,缓缓睁开双眼,不由自主搜寻那个人的踪迹。 他抱剑倚着不远处的石壁,静静地遥望月亮,黯淡的月光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划出一道鸿沟,据守着阵地,不可逾越。 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安悄然滋生,她枕着臂,偷偷观察起他的背影。 银光照在青衫上,他的肩头仿佛凝了一层秋霜,经飘扬的墨发反复拂弄,似在渐渐消融,幻化成轻薄的雾气,萦绕不散……这种寂寥的感觉,再次唤醒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。 徐爷爷曾说,青堰山的人清静自守,不涉他运。所以她不明白,他为何要出手救那帮人,为何叁番两次地帮她? 想得太过入神,以至于他转身看过来,她都来不及收回视线。让人抓个正着,若是躲闪,反倒显得心虚,于是她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。 暗夜里,两人无端对望许久,被他一声轻笑打破。 阿九的脸颊隐隐发烫,不就偷看了他一眼,有那么好笑? 她不自在地站了起来,内心涌现一股冲动,驱使她走了过去。 “你……”临到跟前,她欲言又止。 该说些什么呢?共有的过去成为了独属于她的秘密,她真正想说的话只能埋藏心底。 他凤眸微敛,神情专注地看着她,像在耐心等待她开口。然而等了半晌也没后续,未散却的笑意溢出一丝无奈,他挺直了靠在石壁上的身体,往前迈近一步,许是要和她说些什么。 此刻,一段尖锐的哨鸣响起,打断了他。 不多时,远方的峭壁上蛰伏了几团黑影,它们匿于黑暗中的眼睛散发幽绿光芒,直勾勾凝视着聚在谷底的那帮人。 阿九抬眼望去,“是狼。” 须臾,狼群飞奔而下,四肢腾空扑向人群。率先惊醒的几人在地上一滚,一边亮出兵器缠斗,一边吵嚷同伴加入战局,枯草丛里,人吼,狼嚎,乱成一片。 不知是谁,抛掉了火折子,火焰“嘭”得蹿高,登时点燃四周,成功赶走了恶狼。 刚松了一口气,没想到火势愈燃愈烈,在强风的助力下疯狂蔓延,等烧到脚边,所有人本能地向外逃窜。 硕大的红光驱逐着人群,阿九见他们向这里冲来,那速度够快了,仍比不上添了羽翼的火焰,仅一个眨眼,就被它肆意碾压,有几个不认命的火人奋力挣脱,但很快被它再次吞噬。 燃尽生息的火球滚滚而来,分明感受到热浪袭卷,阿九的手心却冒出冷汗,见身旁的人动也不动,她一把扯紧他的衣袖,“还不快跑!” 没有别的出路,她只能带他跑向夹道,但是没跑出一段距离,他便拉着她停下,“一场顺风的火,人力难以战赢,况且前方是悬崖,能跑到哪里去?”说着,握住她的手,决然道:“我们避无可避。” 听起来像等死的一句话却让阿九冷静下来,她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火焰,又瞧了瞧脚下的草地,旋即领会他的意思,点了点头,“好。” 两人给了对方一个眼神,各自抽剑踏上石壁,随着加速奔跑,共鸣的“嚓嚓”声悠长回荡,两侧的岩石分别被剑刃摩擦出一道火花,眼看时机已到,她与他纵身跃下,双剑凌空交接,一同插入草地,击撞出的火焰瞬时点燃了枯草,将周边烧了个干净。 紧接着,后方的烈焰已疾速撵了上来,她还未动作,耳畔传来一声低语,“快趴下。”便被个宽阔的怀抱周全护住,只觉得四面轰轰隆隆作响,强劲的热息从上空轻飘飘地跳了过去。 她的脸被他紧紧捂着,透过他手指的缝隙,能看到火球找不到可燃物,绕开了光秃秃的地面,重新扑上前方的草地,一路烧滚到悬崖,跌了下去。 寸长的枯草经不住烧,山谷里的细碎火焰也渐渐熄灭。 如此惊心动魄,阿九暗暗平复了好一会儿,才想起压在身上的人,她抬眼关切道:“你没事罢?” 他轻轻起身,摇了摇头,“无事。” “谢谢。”阿九坐在他对面,郑重道:“一直想对你说句谢谢,已经很久了。” “很久……是多久?”他定定看她,许是让烟尘熏过,素来清澈的眸变得深沉。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,阿九略一怔,岔开视线道:“去往艮山堂密林的时候,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是你罢?如果没有你阻止我毁阵,想必我会行差踏错,葬身在那里。” 他的眼睫微垂,“不,即使没有我,你也能控制自己,迷途知返。” 她好奇,“我都不确定的事,你怎么知道?” “没什么,就是一种感觉。” 他的话怪极了,给她一种彼此很熟悉的错觉,恰恰是失去一切的她所渴求的。 她的心轻快不少,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了手,“我叫阿九。” 他看了看她胳膊上系的数字,唇角漾开无声的笑意。 “我没开玩笑,我真的叫阿九。” “我信,阿九。”他回握她的手,“我叫……” “十九。”她听到自己颤声道:“我叫你十九,好么?” 她知道,他既有潜入雪饮教的打算,肯定预备了假的身份,假的名姓。莫名地,无法接受他欺骗她,至少不想在他口中听到她唯一获悉真相的谎言。 许久未得到应答,就在阿九以为他不同意时,眼前那只好看的手虚拢住她的指尖,“好,叫我十九罢。” 月移日升,一天一夜已过。临近傍晚,严颂才姗姗来迟。 他伸了伸懒腰,缓步走到峭壁边,见谷底成了一片焦土,大惊失色道:“哎呀,怎么一不留神就变成了这样?”忙问守在一旁的属下,“还有活着的么?” “有。”属下遥遥一指,“九、十九。” 严颂将手一拍,“还真是神了。”遂脸色一沉,琢磨道:“看来需要汪芒鬼出马了……” “堂主,说好了一天一夜后过关,您这样出尔反尔,不太好罢?”属下极不赞同,“何况汪芒鬼嗜杀,放出后不见血不归巢,就算巽风堂的人手齐上阵,也很难将他控制住啊!” “你懂什么?”严颂狠狠弹他一记脑门,忧愁道:“要真让那阿九姑娘从我手底下过关,当盛宓的女儿见到教主,光是想想就……师父扒我一层皮不算,整个巽风堂也得跟着遭殃。” 属下知道了和夜长老有关,吓得不敢吱声,又听严颂自言自语道:“不过,我也不能真的使她丢了性命,可惜了不说,只怕少主把我挫骨扬灰也难以解恨。” 竟然还有少主的事?那属下直接低头,大气不敢出,没想到被严颂一把薅过来,“就是你了!立刻去玄璧殿跑一趟,找到灵筠,托他向少主递一句话。” 属下颤抖道:“什……什么话?” “就说……”严颂突然语塞,说什么好呢?记起那日律照玄站在河边,志在必得的神情跟猫逮住了耗子似的,他坏笑道:“就说他的小耗子来了,很快要被吃掉了,让他看着办罢。” “啊?” “啊什么啊,”严颂推开他,“快去!” 待属下走远,严颂扶额长叹,“唉,在夹缝中生存,可真是苦啊。”思来想去,还是把这件事推律照玄身上最好。 —————— 九啊九,多年后的某一天,你会不会突然意识到,他是想告诉你真名的。 53.血色残阳 “十九,你听到了么?” “嗯,在瀑布的后方。” 虽然微不可闻,凭阿九的耳力,依旧可以分辨出是齿轮转动的声音。她拔剑站起,远远望见一道石门缓缓开启,原来瀑布后竟藏了一个山洞。 不一会儿,沉重的脚步声,哐啷不绝的撞击声,还有铁链子的摩擦声同时响起,越来越近……她设想过,许会有什么难以招架的对手在隧道穿行,但当一个庞大如山丘的黑影突然破洞而出,她的呼吸不由一滞。 只见那怪物身形过丈,四肢粗长,仅以几块兽皮草草覆体,袒露的肌肉如经年盘生的树根,遒劲坚硬,似乎已修成横练,刀枪不入。 他手拽一条腕粗的铁链,链端连着沉硕的紫金锤,坠在地上,拖出一道深深的沟壑。每拔足一步,他哼哧喘息,似猿一般长啸,其状癫狂,已不能用野人来形容,更像一只野兽。 阿九更是生平未见,她喃喃自语,“他到底是何物?” “想必是澹镜山的守山蛮奴,汪芒。” 相传汪芒氏属于巨人一族,她儿时听阿娘讲过他们的故事,那时只当作传说,没想到竟真的存在人世间。震惊之下,听十九继续道:“是否遗脉已无从考究,或许因为他体型异于常人,所以被雪饮教冠以汪芒鬼之称。” “可恶……”阿九骂起严颂,说好的一天一夜后就能走出巽风堂,临了却搬出一个失去人性的怪物对付她和十九。心头火腾地一下点燃,她怒瞪着站在高处的人影,依稀可见那人垂下了环抱的双臂,冲她悠闲地招了招手。 她正气得咬牙,忽闻链响风动,万万想不到,笨重的汪芒鬼竟会袭击,他长臂一抡,数丈长的链条甩得笔直,顶着尾部的紫金锤朝她面门狠狠砸了过来,她仰身躲避,后背被十九的掌心托住,他另一只手臂圈起她的腰身,挟她凌空飞离。 地动山摇的一击,几乎要将两人逼落悬崖。先前站的位置变为了深坑,硕大的锤头陷在里面,连四周的石块也砸得粉碎,若是捱到人身上,只怕瞬间碾成肉泥。 阿九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力量的差距。汪芒鬼力大无穷,一根链锤可横扫千军,任是她武功再高强也无还手之力。 她站在崖边,沉闷地叹了一息。十九的手轻缓地放在她肩上,安抚她,“万物有序,相生相克,汪芒天生力士,加持的武器更是百兵之猛,一时敌不过也无需气馁。” 他看得透彻淡然,仿佛任何事物摆在面前都是过眼烟云,随风即散。她却做不到,她是一个铤而走险的赌徒,假装平静的外表下总是紧绷着,时刻盘算着输赢。 “我没时间在这里心灰意懒。”她摇了摇头,脚尖拨弄着一颗摇摇欲坠的石子,“九岁那年,我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生在悬崖边上,稍不留神就会跌个粉身碎骨。”皆因阿娘默默托举着,她能无忧无虑地活在梦里,直到梦境撕裂,她才看清她们的处境,她努力过了,却还是输个彻底,最后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遗留在悬崖一线,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。想到这里,她踢落石子,剑指汪芒鬼,“我早习惯了孤注一掷,别无退路。” 感知她杀气凛凛,汪芒鬼拽出紫金锤,链如龙蛇般狂舞,平地搅弄起一场风暴,呼啸压来。 他有那么长的武器在手,近身搏斗遥不可及,为今之计,只有先砍断他的铁链,方得几分胜算。 她打定主意,俯身欲冲,十九看穿她的心思,唤道:“阿九,且等一等。”说完,闭目聆听,再睁开时,他眸光明湛,徐徐道:“铁链第二十七节,始两寸处,有一个缺口。” 阿九的眼睛一亮,暗叹:青堰山不愧是锻造神兵之最,他们的少主仅凭听觉就能勘破武器的缺陷。 她点点头,转身时手腕一紧,是十九拉住了她,“让我来。”随之,轻而薄的长剑弹铗出鞘,他道:“铁链是镔铁所铸,难以斩断,而我的剑,足够了。” 阿九想了想,坚定道:“那我来掩护你。”对于坐享其成,她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。 两人目光一对,相视一笑。 等偏过脸,她眼神冷冽,首发攻上,目的是吸引汪芒鬼的注意力。铁链朝她迎面甩来,交错的残影编织了一张巨大的黑网,如影随形。她并不正面迎敌,像只漏网的鱼儿,时而翻腾,时而闪躲,避开他一次又一次的围剿。 汪芒鬼受她戏耍,越发不耐烦,手臂接连转动,紫金锤牵引铁链,像一条盘旋的巨龙对冲飞来,她将溟洛真气贯入短剑,双手合握与之相抵,争取到一瞬的抗衡。 “十九,就是现在!” 她喊出的刹那,眼前一道青影乍现,穿梭进圈圈铁链,深入龙腹,剑光浮动精准挑进一节链孔,她未看个清楚,也没听到动静,十九已然跃到她身前,在她耳边淡淡道:“好了。”说罢,一剑挥却侵袭的劲气,揽了她,轻轻落在远处。 方站稳,便听“咚”的一声,紫金锤重重砸地,激起尘土飘散。一片混沌里,她惊讶地张了张唇,终抿为一个微笑,“第一步,我们成功了。” “竟然有人能破汪芒鬼的龙吞紫电?”严颂看到这一幕,震惊地倒退一步,“怎么可能?”他低声发问,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,旁边的教众更是齐整整跪在地上。 严颂只觉得背后一凉,他缓缓舒了一口气,转身时换成笑脸,故作诧异道:“少主,您还真的来了?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未完,觉得会写长,应该要分开吧。 54.血色残阳(二) “如你所愿,我来了。”律照玄拾阶而上,越过他时似笑非笑,“来看看你干的好事。” 严颂赔笑着,不忘观察律照玄的神情,只见他一步踱至壁顶,熟悉且精准,那双幽蓝眼眸锁定了远方的少女。他匆匆一瞥后,状似不在乎地别开目光,但其中掩饰不住的一丝柔软被严颂尽收眼底。 对于律照玄而言,太过罕见,严颂心里有了底,试探道:“少主此言何意?属下也是按教中规矩行事。” “规矩?”律照玄冷声斥责:“擅自放出汪芒鬼是雪饮教的规矩,还是你巽风堂的规矩?” 纵使严颂善辩,也被他怼得哑口无言,装可怜道:“少主啊,您该知道属下也很难办,这才请您过来定夺。” “算你识相,还懂得权衡。”律照玄甚是不屑,“区区夜蔺,何足畏惧?有任何意见让他来玄璧殿,我随时恭候。”又强硬道:“我既放过她,她就必须好好活着,谁也动不得。” 严颂点头称是,“属下并不想真的致阿九姑娘于死地,只是师父那边也得有个交代。” “念你情有可原,但与汪芒鬼交过手的都是死人,不惜动用如此弑神,未免太看得起她。” “少主此言差矣,不妨等一等再下定论。” 律照玄懒得多费口舌,默默地观望谷底局势。 汪芒鬼手中锁链已断,气得吼叫不休,他狂性大发,径直奔向紫金锤,无需躬身,过膝的长臂一捞,索性握住锤柄挥舞起锤头,气可拔山,势如千钧。没了铁链牵制,收回起落间,他的攻击将会更加迅捷。 反观少女依旧不动如山,身处局外,尚且替她捏把冷汗,她一个当事人倒轻松得很。 只见她紧靠身旁的青衣男子,似乎在和他说些什么,男子垂首看她,专注地听着,时不时回应几句。两人私语半晌,她抬首与那男子对视,忽而顿住。 分明难看清她的面容,但律照玄却隐隐感觉到她在冲那男子笑,可以想象那笑容会像初融的春水,沁着冰雪的凉,随上扬的明眸缓缓荡漾…… 当真是碍眼呐,他没来由地想,还不如她哭时让他舒服,活像一根刺突然扎入身体,却找不到它在哪儿。即便无关痛痒,但清楚它的存在,这个事实本身就令他徒增烦躁,容不得他忽视。 “那人是谁?” “少主说谁?”严颂怪笑着问,被律照玄觑了一眼,似恍然道:“哦,那个十九啊!属下也不知哪阵风吹来这等人物,而且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煞有介事,“据属下观察,阿九姑娘和他十分投缘呢。” 投缘?律照玄一声冷笑,心道:明明是不知所谓,死到临头了,还在那里卿卿我我。 他收回视线,乍然开口:“取落日金缕弓来。” 严颂瞬间变了脸色,“少主,万万不可!没有教主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动落日金缕弓。” 律照玄丝毫不理会,质问跪在地上的教众,“看来我的话没有你们堂主的好使,对么?” 他语气平静,却令人胆寒,吓得教众将头伏得更低,纷纷道:“属下不敢……”其中几人还算有眼色,恭敬道:“请少主稍候,我等这就去取。”说着俯身一揖,飞也似地去了。 事成定局,严颂只垂头叹了口气。 律照玄玩赏着他的无奈,肆意笑道:“请我来不就是为了帮你收拾烂摊子,我帮你,怎么反倒不乐意了?” 严颂低声嘟囔:“我看你是一刻也不想等,眼不见心不烦罢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 “没,没什么。”严颂脑子转得极快,改口道:“属下是说不用非得请出落日金缕弓对付汪芒鬼。在您来之前,阿九姑娘和十九已联手斩断了他的铁链,搏得近战的机会。您看……”他抬手一指,比划道:“现下二人双剑合璧,若撑多时,未必没有胜算。” 原来两人商量好了作战计划,守而佯攻。那两把剑,一长一短,一进一退,轻若流云,快如扶风,每招每式皆收放至简,意与汪芒鬼纠缠到底,消耗其蛮力。 双剑的主人拥有无可比拟的默契,一个眼神心领神会,一个动作攻守交换,像一对比翼而飞的鸟侣,腾翮天地,顺势浮动,直晃得汪芒鬼眼花缭乱,连连后退。 “凤凰于飞,翙翙其羽。”严颂有感而发,一边吟诵,一边偷窥律照玄的脸色,果然阴沉得可怕,忙辩解道:“属下浅薄,这是形容……唉,失言了,实非属下本意,属下是想说……什么来着?”他装模作样,摸着下巴思索一番,高声道:“哦,心有灵犀。”语罢,再不敢多看律照玄一眼,天知道,死命压住唇角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。 惹了雪饮教最惹不起的人,严颂还有些后怕,没想到律照玄竟没有动怒,反而异常淡定道:“想必是夜蔺管教无方,徒弟也跟着得意忘形了,就让我替他送你两个词。”他眸光波动,怔望那一双人影,冷声道:“好景不长,物极必反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可能未完待续,也可能另开一章。被疯子嫉恨,被疯子惦记,说不上来哪个更惨? 55.血色残阳(三) 闻言,严颂吃了一惊,继续观望战局。 恰逢战至高潮,汪芒鬼暴起,如猛虎下山直扑向最近的少女。然他体力消耗许多,难以为继,导致攻击速度迟缓,四肢伸张反而使中门大开。 阿九等的就是这一刻,她身子贴地斜飞,举剑刺向他的胸口,却感到虎口一麻,手中剑像抵入铜墙铁壁一般,难进分毫,想他竟真的刀枪不入,不禁心下一凉,幸有十九在旁,替她扬剑防御,才脱离了紫金锤的迎头重击。 虽有惊无险,但严颂预想到汪芒鬼戒心加重,绝不会让人再有可乘之机,不由喃道:“我差点忘了,汪芒鬼是杀不死的。” “未必。”律照玄一个扬手,落日金缕弓并暮云箭已奉到他面前。 箭之坚利可穿金碎玉,却不是谁都能使得。严颂真心相劝:“请少主叁思,此弓足有五石,寻常人拉都拉不开,就算拉开了,胳膊恐怕也要废了!” 律照玄不以为然,狂傲道:“寻常人是寻常人,我,是我。”说着,一把握住弓箭,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聚集在他身上。 少主天人之姿,平日只可远观,也仅在此时,能偷得这么一眼,他们怔愣着,仿佛隔绝在时空之外,静看他援弓,搭箭,动作利落,飒飒而动。 当弦缓缓绷紧,严颂只觉得心脏也跟着绞紧了,想自己屡次违反教规,若少主再出事,恐怕师父夜蔺也难辞其咎。 直到挽弓如满月,律照玄依然无恙,严颂才松了一口气。 岂料暮云箭迟迟未发出,勾住金色弓弦的修长手指轻颤着,藏在箭羽后的那双眼眸显得幽深莫测…… 严颂暗呼不好,顺着律照玄瞄准的方向看去。 谷底战况胶着,但见汪芒鬼俯身擎锤,像匍匐的一头猎豹,静待最后一击。与之对峙的那双少年则持剑相依,亲密无间,敢于将后背交给对方,这无形中流露的信任已经不言而喻。 再次盯着散发森森寒气的箭簇,严颂隐隐担忧,竟不知它对准的到底是谁? 他清咳一声,状似无意地打趣,“不知道的,还以为少主您要射杀那个十九呢。”隐秘的欲望一旦被揭露,或骤时冷却,或愈加热切,严颂赌的正是前者,越发言语相激,“话说回来,若十九中箭,只能算作他命不好。毕竟落日金缕弓乃江湖赫赫有名的神弓,本就难以驾驭,少主一时失手自是正常。” 律照玄仍然引而不发,他闭目凝神,稍稍偏过了脸,颊上的红色泪痣恰好闯入严颂的视野,瞧得久了,便觉得它甚像从眼尾坠落的血珠,诡艳异常。 严颂壮起胆子,欲持续添火,却被厉声打断,“严颂,闭上你的嘴!”律照玄不耐烦地睁开双眼,恐吓他,“不然我无法保证这支箭会射中谁。” 一时间,谷上谷底,俱剑拔弩张。 就在不久前,阿九做出一个决定。她迅速打了个手势,十九微微颔首,与她收剑倒退,倚靠一处。 她问:“你的剑,可以的罢?” “是。” “好,和那次一样,我做饵诱他,无论如何,都不必分心救我,你只需趁机出手,一剑了结他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十九有些迟疑,但少女不等他说完,已义无反顾地提剑冲了上去。 她腾身一跃,俨然视汪芒鬼为一座敦实的山丘,仗着体型灵巧,反复翻越,引对方出招。但如严颂所料,汪芒鬼知道她奈何不得,对小小挑衅置之不理,不露半分破绽给她。 向来冷静的阿九再也沉不住气,她催动掌力,凌空飞起,自上而下冲汪芒鬼的天灵盖击去。 眼看要被从天而降的寒冰罩笼住,汪芒鬼举锤反击,她心下暗喜,倒转近身,欲诱敌深入,没想到他虚晃一锤,竟伸出长臂捉她,来不及逃脱,她的小腿被粗树根般的手掌死死缠住,挣脱不得,她像风中摇摆的小树立在空中,若汪芒鬼将她猛地往地上一摔,非得脑浆迸裂不可。 这样想着,脚下竟真的动了,失去平衡的刹那,青色长剑铮鸣,它的主人按捺不住,飞身刺向汪芒鬼的咽喉,但不知为何,那一剑终究没有刺下去,末途调转方向,攻击汪芒鬼的手臂,她还在诧异,便觉身子一轻,掉落下去,陡然跌进一个怀抱。 十九接住了她,汪芒鬼寻隙反攻,双臂抡起紫金锤重重砸下。只觉眼前一晃,她被十九旋身护在怀里,倏忽间,一支暗羽银箭风驰电掣,几乎擦着十九的颈项而过,直射进汪芒鬼的心脏。随即,身后轰然一声,像山丘倒塌,尘埃四散,迷住她的眼睛。 十九将她轻轻放下,等她看清的时候,躺在地上的汪芒鬼已然断气。 “这是什么箭?竟然能杀死汪芒鬼。” “暮云箭。”十九沉声道。他没有告诉阿九,将此箭发挥出这般威力的只有落日金缕弓。而这张弓是雪饮教的镇教之宝,能动它的,除了律长风,还有一个人。 “是谁?”阿九低喃,遥望着箭来的方向。 血色残阳下,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高壁,他挽着半人高的长弓逆光而立,辨不出面容,只见他红衣如烈焰飞扬,与漫天夕霞燃烧在一起。 深深对望许久,他转过首,似交待了些什么。严颂俯首领命后,那道身影融化在红光里,与落日一同下沉,消失了。 他是谁?为何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? 阿九思索半晌,也无任何头绪,但眼前的疑惑却不得不解。 关于十九收回的那一剑,明明该欣慰的,他优先选择的是她,可凭他的本事,完全可以先杀了汪芒鬼再救她,可他宁愿与她共赴险境,也不愿出手,她想不通。 “为什么?”她忍不住问他。 十九注视她,那双眼睛透着沉寂。阿九能看出,他有难言之隐。 她顿时后悔问他。为何要指望一个卧底坦诚以待?只要他想,可以编出千万条理由来搪塞她。 然而十九总是她的意料之外。眼前的这个人无比真挚,他说:“阿九,我……不会杀人。” 听到这句话,她的胸腔蓦地一震。 不会杀人…… 是啊,她也并不是生来就会杀人。从何时起呢?拔剑成为一件寻常的事,她眉都不皱便可取人性命,甚至她下意识认为别人也拥有这项本能。 想到这里,阿九凄楚一笑,十九靠近她,触碰她的手抬起又落下。 “对不起。” “对不起。” 齐声道出的两人错愕对视。阿九摇了摇头,“你没错,是我不该强人所难。” 她的道歉夹杂赌气的成分,十九自然听了出来,怪异的是,他想不出任何开解的话。 心思起伏之际,封锁山谷的巨石升起,有人走了进来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可恶,被大疯吊装到了。未来他还会抓狂,怨天,怨地,怨老子,骂老不死真是对极了,乱拉红线。 56.无极宫 p o1 8t s.v ip 严颂披着余晖,只身一人来到谷底,他朗笑道:“祝贺两位顺利通过考验,从此便是雪饮教的人了。” 阿九没有喜悦,反倒不解,“曾听闻,得澹镜八堂试炼方能入雪饮教,如今我们还有坤灵堂和乾苍堂未闯,这般也算通过了?” 没想到她竟不知好歹,严颂的笑意僵了一瞬,但他立刻想好了说辞:“规矩的制定不正是等待能者打破?雪饮教亦然。你们与汪芒鬼的较量我都看在眼里,有这样的本事,再闯乾坤二堂不过是多此一举。” 阿九“哦”了一声,谑笑他:“原来不守规矩是雪饮教一脉相承,怪不得严堂主出尔反尔,不成体统呢。” 严颂岂听不出她的冷嘲热讽,叹道:“阿九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啊。没错,我是不守承诺,放汪芒鬼斗法让你吃了些苦头。但我是不得已而为之,如今又被你挖苦一番,可解气了?” 真是巧言令色,阿九正腹诽,他突然挨过来,近乎耳语:“况且姑娘来这里的目的,你我心知肚明……”他挑了挑眉,装作害怕道:“别这样瞪我嘛,万一把我吓出个好歹,可没人带你去见教主喽。” 初入雪饮教便有资格面见律长风?阿九不信,质疑道:“你说真的?” “比珍珠还真。”严颂心道:少主临走前叁令五申,要他亲自领她去太极殿,他怎能不遵守?转念记起一事,他的脸色登时凝重,难得正经道:“只是今日恰逢教会,四长老、各部主、堂主等首领齐聚一堂,于你而言,无异于刀山火海,即便如此,你也敢与我走这一遭么?”看好文请到:y ehu a6.co m 阿九毫不犹豫,“有何不敢?” “也对,危机和时机向来共存,姑娘的确胆识过人。”严颂赞赏着,举步前行。走了几步,发现阿九没有跟上,她站在原地,与十九沉默对视,那眼神仿佛询问他:愿不愿意陪她一起去? 真当人人都像她一样恣意妄为呢?严颂暗自失笑,就在以为她会被拒绝的时候,那个谜一般的少年竟走到她身旁,点了点头。 他为何会答应她? 一路上,阿九都在思考这个问题。十九来雪饮教的目的她尚不清楚,唯一确定的是他若当众露面,不利于他的任务不说,日后想脱身也难了。 他没有拒绝,是不忍她独自面对,还是弥补那一剑遗留的歉疚? 她不着痕迹地瞥向十九,他迈出与她同节奏的步伐,并肩行走着。那双眼眸注视前方,通明而沉静,恰恰让人看不透答案。 阿九的心思百转,不知不觉间,已经随严颂穿过了坤灵堂、乾苍堂,走至无极宫的入口。 这里坐落数处庭院,看似独立,彼此却以各种密径相连,曲折通幽,好不繁复,极易让人迷失方向。 严颂熟门熟路,不假思索地解说院名,每处有何景致、典故云云。最后总结道:“这些别院是教中首领的住处,如逢各部主返教述职,也会暂居此地,尽属四象阁辖下。” 阿九早注意到了,无论她处于哪个角度,只要抬头,便可望到矗立中心的八角楼阁。 “对,那就是四象阁。”严颂指了指,补充道:“是办理公务的要地,闲杂人等不得入内。” 绕过四象阁,叁人很快抵达终点。阿九只觉眼前豁然开朗,空旷的石道一览无余,延伸至远处的叁座宫殿,它们一前两后,组合构建,好似展翼的灰鸟悬栖在白玉台上。 “中央乃太极殿,前厅会见,后室寝居,是教主的地盘。双侧配殿合称两仪殿,拆开来便是东边的皓曦殿,目前无人居住;还有西边的玄璧殿,住着……咳,这个以后再说。” 严颂说完,引领身后的两人一步步踏上太极殿的石阶,于紧闭的大门前止步。 “准备好了么?”严颂回首,笑对阿九,“我可要推门了。” 嘎吱一声,沉重的乌木高门缓缓开启,将尽的天光倾泻入内,像铺了一条渐窄的月白色的长道,通向未知的世界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恨不得出一张无极宫的总平给大家。这章有点长,还是分开写吧。